感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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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冬 / DARKNESS WINTER

    一

    干裂的嘴唇被冷风猛地一吹,疼得让我不得不醒了过来。我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周围一切都处在模糊之中。

    意识依然朦胧,但在寒风中我正在逐渐变得清醒。披着身上的这件大衣是我抵御这严寒的唯一装备,我不能开启车上的空调,汽油在现在可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玩意,而我的旅途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每呼出一口气,那凝结的冰雾就往天上蹿。气温太低了,到处都是昏暗的茫茫白色。远处有一两栋倒塌的高楼废墟,但里面几乎没有可利用的东西。我来的时候就去那里搜了一圈,也只找到几瓶被冻成石头似的瓶装水,还有一些零碎小食品。这些东西抵不了大用,在这种气温下没有高热量的摄入一切都是白瞎。

    我从保温袋里钻出身子,卷好它并放到车子的后座上,然后我就要为今天的胃发愁了。

    车上食物的数量不多,很多还都是一些需要生火加热的东西。这暗无天日的永冬,去哪里找能生火的东西?资源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分部的也非常疏散,太多人死于这般酷寒之下,或因饥饿、或因失温、又或是精神崩溃。

    这确是个考验,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考验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打开车子的后备箱,里面有个灰蓝色的双肩包,里面装着一台久经风霜的老相机,搭配一个基本的24-70mm标准镜头,还有一个快断了一条腿的三脚架。

    给相机装上电池,光圈处传来一声短暂的自检音,屏幕上显示电量还有67%。我透过取景器看向这一片白雪皑皑,并按下了快门。经过在摄影上不算短的1/10秒的曝光,一张不太标准风景照就这样存在了存储卡中。

    我一路走来已经拍了无数张类似这样的照片,每一张看起来都非常相似。但如果你一张张往回看,你会发现这里的雪是如何一点点增加的,那些废墟又是如何倒塌的。从兴盛到衰败,一切都被保存在这台小小的相机中,以曝光的形式永存。

    把相机放妥,略微吃了点东西能够维持自身的热量,而后我就又上车继续前往别处搜寻资源。

    在寒冷之下想要发动一辆车子并不简单,拧了好几次钥匙但车子就好似罢工一般无动于衷,我猜测应该是机油被冻住导致引擎无法正常转动了。

    又多试了几次后,伴随着一阵熟悉的震动,这引擎总算是醒了过来开始缓慢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叹了一口气,踩下离合挂入一档,然后继续在这无垠雪地中前行。现在全世界都变成了这幅模样,这样的情况持续好几个月了,谁都不曾想到人类居然会遭遇这样的天灾。

    车上的收音机在努力地查找着可播放的频段,但只听见它发出“嗡嗡翁”断断续续的背景噪波。现在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经营一家电台,全世界连人都不剩多少了,哪还有什么听众呢?

    距上次加油还没过几天,油量指针又一次碰到红区。在远处我能隐约看见一点好似城市的影子,预估应该能在油用光之前抵达。希望我能在那里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我携带的资源已经见底,再这么下去我很可能也会葬身在雪色之中,就如绝大部分人一样。

    如果说恶寒是对我们身体上的考验,那么饥饿,就是对我们身心全方面的打击。自灾厄发生之后许多人都无法挺过这段时间,有不少人一起依靠着然后陷入长眠;还有一些人因为食物问题被另一些人排挤,然后和我一样流浪别处。

    全世界都仿佛与我作对,面对这一切,我们只能无力地遵循自身最本能的行动,略有不慎,就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存在。

    大气层外围被厚厚一层陨石碎屑笼罩,地面上昏暗得无法分辨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全球都进入了漫天冰雪的永夜。

    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直觉告诉我要继续往前行进。不过我早已释然,开着车静心欣赏旅途上连绵起伏的雪白,身体随着不平的地面摆动着,这一切无疑就是一幅美的画面。抛弃那些墨守成规的构图、色彩、曲线,只保留画面里最基本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存在于末日的艺术。

    那原本模糊一团的黑影随着我的来临在逐渐清晰──这是一片衰败不堪的城市废墟。

    那些早已破损的高楼上还残存着老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哈德斯”的到来。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加油站,看着即将归零的油量表,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往那里。

    我们被困在冰雪中已经四十多天了,类似汽油之类的不可再生资源很早就被人洗劫一空,特别是类似加油站这种地方,是那些贪婪之人的最爱。

    将车停稳,门把手打开的瞬间,猛烈的寒风就往车里狂钻,吹的我只能眯着眼睛摸索着下车。

    只见这个加油站早已经破旧不堪,加油枪也不知去向,留下几个残缺的油柱立在外边。这里早就被人洗劫一空,基本不可能会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当我垂头丧气打算回到车上的时候,忽然听见在附近的一桩加油柱后边传来一声断续的摩擦嘶沙声,这绝不是风或者水滴能造成的,要么是某些大型动物,要么,就是人类。我立即警惕起来,在这种地方遇到其他人往往意味着红雪。

    我把手伸向背后的随身包,从里面掏出一把自卫用的匕首,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步走去。

    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只有刚才那一阵,现在又归于寂静,但这让我更加恐惧。呼吸的愈加深沉,以至我差点缓不过气。

    随着离加油柱越加接近,周围温度仿佛低至绝对零度,一切事物乃至时间都不再运动。将匕首置于身前,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然后往那后面猛地一冲刺──没有任何东西。

    但地上凹陷的雪坑出卖了对方,哪怕对方已经足够小心不让自己的痕迹太过明显。我的肾上腺素已经迸发到峰值,过分的紧张让我止不住手抖。

    二

    “然后我就在旁边的超商里吓得大喘着粗气。”坐在副驾的女孩披着保温袋,一脸淡定地看着窗外几乎无变化的黯淡景色,“这个故事你天天都在讲。不过幸好当时我还藏了几桶汽油,不然我也要死于你的刀下。”

    “汽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我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们已经一起旅行了快一个星期了,但遇到她的那天还犹如昨天般历历在目,“再说了,你的车子反正也已经报废了,那几桶汽油对你来说只是累赘而已。”

    “是是是,谢谢你个好心人带我一起上路──话说,下一波的寒潮什么时候到来?”她将披在身上的保温袋拉紧了一些。

    “或许一个月内吧,也可能明天就会来,我也说不清楚。”我的手戴着保温手套死死捏着方向盘,“这个问题你应该会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她姓周,名寒雪,前暗冬时期的一名普通气象观测员,至少她是这么跟我介绍自己的。她对我其实没有太大的敌意,在我发现她的那天其眼中充满了恐慌与惊愕,我知道,她也不过是暗冬时期那数亿受害者中的普通一位罢了。

    “我倒是觉得你会比我更清楚,不对,应该是这台相机比我们都清楚。”她手上摆弄着我那台老旧的微单,翻看一张张被白色以及灰暗的天空占据了大部分构图的照片,“暗冬来临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波大型的寒潮,但我从未发现它有什么特殊的规律,我能做的也只是猜测,然后尽量去避免与它直接接触。”

    “你害怕寒潮?”

    “废话!”她冰冷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一点起伏,“难道你不害怕那冷冽的风雪直直刺入你肌肤的每一寸?本就暗无天日地面上还被冰雪覆盖,空气里也冷凝了无数的冰晶,难道你就丝毫不恐惧你会死在这样无垠的白色?”

    我没有答话,继续开着车前往那未知的前方。我无需回答,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苍白到连相机CMOS的感白敏感度都下降了。

    “寒冷,飘雪。其实说实话吧,我也并不是讨厌它们,就跟我的名字一样,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它们也很美丽且无辜。”她倚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嘴里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句话,“诶,你说……天那么寒冷,上帝就不会感冒吗?”

    “上帝?我对这种东西唯一的印象还是丁达尔效应,哦对了,我还真拍到过那种光的照片,应该在最前面。”

    “是吗?那还挺……”就在她拿起相机准备往前翻看的时候,我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她或是被我惊吓到了连忙大叫道:“喂!你干嘛啊!?”

    “一座断桥,看样子应该是承重结构被风雪冲击然后坍塌了。”我挂上空挡拉好手刹,从后座的包里掏出一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地图,然后用铅笔在上面仔细寻找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得绕远路了,后面还有三桶汽油,应该够用了。”

    “希望能够用──等……等下,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转过头来急忙喊道,“快!快别看了!调头!!”

    话音未落,我的左手搭在手刹上还没放下去,车窗外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狂风声,伴随着大量冰雪与车蒙皮划擦的声音,让人“既寒而栗”。

    “这是……这是……”我被吓得惊魂不定,已经哆嗦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寒……寒潮!”她急忙睁大了眼睛,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咆哮道,“快开车啊!!!”

    霎那间,只见我们的正前方涌起了如高山一般的冰雪狂风,气吞山河朝我们直面袭来。我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一脚踩下油门并往左打死方向,这台饱经风霜的引擎发出了极其高频的轰鸣声,活塞的震动让我更加紧张不已,把转速拉至红区,仿佛已经准备好突破音速的屏障。

    在地上空转的链带底下瞬时喷涌出大量松散的雪花,几乎就在眨眼之间我们就狂飙了出去,雪面上只留下两条深深的印记。

    “寒潮会持续多久!?”我在尽力平复自己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不……不一定,一般来说三十分钟内会停下来!”她也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说的话基本被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中。她用余光斜瞥了一眼后视镜,“你速度还能再快一点吗!?”

    “已经地板油了!”狂风拍打着挡风的外壁玻璃,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让我难免开始怀疑这辆小破车究竟能否撑过这次的天灾。

    挡风前的雨刷正在卖力得舞动着,一上一下的节奏却让我心急如焚,刮不干净这如猛兽般挡在玻璃上的雪水,本就难以分辨的道路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你能看清路面吗!?”她在副驾上坐立不安,引擎的高频噪音让她不得不全力喊道,“这全是雪啊水的,真的没事吗!?”

    我根本没有精力去与她对话,在一顿狂打方向盘后我其实早已迷失了方向。

    在这种坑坑洼洼的雪面上狂飙,让我根本无遐顾及身后的寒潮。天空又暗,地面一片白色,还下着大雪的环境,我甚至注意不到前方的一个大坑!直到它离我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我才狠踩了刹车,但那为时已晚……

    就这样,我们被漫天冰雪覆盖在了这般冻土之下。

    三

    我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两小时?两天?我说不清楚。撑着尚未能对焦的眼睛朝窗外看去,这里的环境比之前要更加恶劣,飞扬的雪尘和漫天的冰晶在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我们的车辆外壁。

    冷与晕眩,还有点想吐。早已被冻出疮伤的脸让我疼痛难忍,披在身上的保温袋根本抵不了大用,全身冷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有个叫声粗旷的家伙就站在我们车的附近,他穿着如狗熊般的大衣和大帽,车外温度显示达到了负六十摄氏度。他踩在冰雪上向我们卖力地喊话,可我才刚刚醒来,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

    “喂!那边的!你们没事吧!?”

    我伸出左手拧了一下车钥匙,然后只能听见各种警报响个不停,车体有不少地方受损,且油箱里已经没有足够的汽油让我启动一次了。

    解开了自己的保险带,检查一遍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费力地打开了这有点变形的车门。

    “叫了你们起码有半个小时了!你没事吧?”

    透过面罩,我意识到我们已经昏迷了很久了──地上的雪踩上去就如马路一样是硬的,而不是才刚刚下过的那般松软。

    “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还是说你不会说话?”

    他的话里参杂着一些我说不上来的口音,低沉还带有烟嗓,听起来就觉得这是一种只属于生活在矿场中的沧桑感。

    “去帮帮他,他还没醒过来。”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句话,哪怕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来路,但如果不让他帮助我们,我们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听闻,急忙就跑去我的身后奋力拉扯那变形得不成样子的车门。

    我喘着粗气,抬起头试图凝望被阴霾密布所笼罩的深空,想回应繁星的呼唤,但丝毫不见退散的雪雾显然拒绝了我的恳求,我只能默默低头。

    在那片苍穹之上,数不清的陨石碎块将地球与外界彻底隔绝,这些绕近地轨道大大小小的碎块基本都来自“哈德斯”,那是一颗从宇宙深处远道而来,轨道却直击地球的超巨陨石。

    就在几个月以前,那时人们还很天真的觉得这场灾难并不会发生,但当哈德斯真正出现在人们的肉眼中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时,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选择了逃离地球,乘坐一些自主研发的逃生舱往宇宙中逃亡。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哈德斯自身的强度没能抵过地球引力的牵引,导致了其在跌入地球洛希极限之前就被地月潮汐力撕扯到稀碎。

    这虽然避免了哈德斯与地球的直接相撞,有小部分碎片变为了流星在地球上闪烁着耀耀光辉,但是还有巨大质量的碎石围绕着地球的近地轨道环绕着,形成一片围绕着地球旋转的碎石层。这层碎石几乎让地球隔绝了太阳光的照射,直接导致了地球的气温骤降,动植物开始逐渐灭绝。

    从本质上来讲,这与哈德斯直接与地球相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急性死亡,而现在处于慢性死亡。

    “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低温休克。要是再晚一点发现你们就不好说了。”他把我们带进一个地洞中,正中央有盆火炉子正猛烈燃烧着,气味非常大的同时,冒出的黑烟还呛人口鼻,“这里环境不太好,但别嫌弃。这儿原本是个矿场,到处都脏兮兮的──哦,对了,我叫张辉,你喊我老张就行,以前是这里的矿工。”

    “周寒雪。”我随便应付了一句,然后就自顾自地摆弄着那台老相机。

    “你们那台链轮车已经半报废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那台车是他的,跟我没关系,我自己没什么打算。”

    “你们两不熟么?”

    “认识不到一星期吧,也不算什么朋友之类的,我就是顺个路。”

    “得了吧,这年头外面冰天雪地的,顺路能去哪啊?不过是在浪费汽油无意义乱开而已。”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略抬起头盯着他那黝黑又沧桑的脸问道:“那你就准备在这里什么也不干等死吗?”

    “尘肺晚期,本来就是在等死,谁知这天杀的陨石没把我杀死。”

    “就你这里的储备粮能够你吃多久?”我四周打量着这个矿井,扫到在一旁的铁架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罐头、压缩饼干之类的食物,但其总量并不够眼前这个大壮吃几天的。

    “就这些食物那可不够我吃的。”他那粗旷的嗓音与四周的回音混在一起,就好似一头猛虎正在低鸣,“像我们以前下矿啊,哪能吃这些东西,这都是上面发来装装样子的表面货。”

    “你不吃这些?”

    “这些要是够吃,那也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那你吃什么?”我开始谨慎起来,好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但他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是要吃肉了!在这种地方干活,你肚子里没点油水能受得了?”

    我没再继续问下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身体本能地开始往后缩。我的眼睛飘忽不定,神情迷离的厉害,根本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铁盒子,看样子应该是饭盒,打开盖子后里面装着好些条肉干,颜色深得发黑且带有一股独特的荤腥味,“这玩意可是个好东西,尝尝?”

    虽然我的肚子在强烈抗议,但我还是使劲摇了摇头,没要他的东西吃。

    “哎,我这人就这样,性子直,没什么文化,说话也不好听,不招人喜欢。”说完,他就拿起一条肉干放在火上烤了起来。在高温的作用下,隐藏在肉条内的脂肪开始逐渐往外冒出,滴在火炉上啪啪作响。其气味散发出来,闻着好像是烤肉香,好像又有点腐臭。

    “这个香啊,就好这一口。”见肉条烤的差不多了,张辉放在嘴前稍微吹了两下就整条往嘴里塞,然后又因为烫嘴而呼呼往外吹气,“好吃好吃,你确定你不尝尝?”

    “这个是什么肉?”我并不是想吃,只是出于好奇。哪怕这肉条再好吃,我也觉得反胃。

    “这个吗?”他拿起另一条肉条放在炭火上烤制,“以前我们下矿的时候老前辈教过的一种肉类做法。这个下面环境又脏,还潮湿,很多食物根本保存不了多久就会发霉发臭,所以那些个老前辈想出了这种处理肉类的做法。也不难做,就是把肉洗干净后先放在盐巴里腌个一周,然后拿出来放在炭火上烟熏三天,最后要吃就像这样放在火上烤到往外冒油就能吃了,味道可香了,我的很多老前辈下矿就等着这一口吃呢。”

    听起来这似乎就是普通的烟熏肉,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咳咳,水……”我的背后如幽灵般传来一声特别轻且虚弱的声音,是他醒了。我拿起一瓶放在火炉旁的瓶装水,拧开瓶盖慢慢地喂给他。

    他看上去还是非常虚弱,全身冷得发抖,声音微弱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一个矿井里。”我如实回答道,“是他帮了我们。”

    “谢谢。”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他卖力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喘着粗气对着张辉感谢道。

    “你就好好躺着吧,瞧你这样的,逞什么能啊?把自己身体养好了是重中之重!”

    四

    我有个老前辈,他经常用一种好像在说梦话似的声音,躺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看的越多,想的越多,你会越加苦闷。干脆不去看,不去关注,少给自己添事。”

    不过我其实觉得老前辈说的对!我就不应该在意他们那些人,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平淡过完这一辈子,我就算贡献我自己了。

    至少,在这种屁事来临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叫张辉,是个矿工。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说话就是直来直去,很多人说我性子直、从嘴能直接看到屁眼,其实他们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的。

    我下矿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就一愣头青,很皮,那时候还贪玩,书根本就读不进去,坐在教室里就好像屁股上扎了根针,浑身难受!我爸看到我这样那是直摇头,吵吵着要我去跟着他一起下矿算了。

    我起初那个拒绝啊,说什么也不肯干,但被我爸那人拖着拉着就给硬生生带到了矿场。然后慢慢地,我也感觉到这矿场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用脑子干活,下班了啥也不用想。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也蛮自在!

    后来在这地方干久了,身体上开始出现毛病了,比如这个尘肺。其实下矿的时候我们都有严格规定要带那种个人防护器具的,但你们可能不知道下面那个闷热,你只要带上个几分钟那就浑身是汗,根本干不了活!

    我就想着吧,这下面看着也没那么脏,空气闻着其实也还好吧,就尝试着脱了这个护具。你猜咋着?嘿!清爽!之后一段时间我就根本不带器具下矿了,别人看到都说我是条汉子,牛的!我当时还沾沾自喜,谁知道,他们根本没跟我说过这下面不带护具会死人!

    没多久后,我就病倒了。

    医生说这病叫尘肺,就是吸多了那种全是灰尘的空气,脏东西堆在肺里出不去了。现在我的情况非常严重,如果不及时进行手术,很可能不到一年就会倒下。

    这个消息一出,我那些个同事朋友就赶忙来问我害不害怕。你说这玩意吧,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活生生一个人呢。那段时间我就很发愁,做个手术就要出去十来万,我口袋里也没能拿出手那么多的钱,就这破事让我整天闷闷不乐。

    不过就在那段时间,一个让我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诶诶诶,老张!你看新闻了吗?”这个手拿一瓶啤酒跟我说话的黑脸大胖子叫林铭,我一般叫它林胖,“天上要有块大石头要掉下来啦!”

    “啥玩意?大石头?”我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玩意。

    “哈德斯啊!这几天新闻里天天都在播,什么它已经跨越了那个什么什么日什么的点,总之,到最后它要从天上掉下来,然后……嘭!我们就全部完蛋啦!”

    “你这一天天的说些啥呢?疑神疑鬼的,怎么就天上掉下来大石头?我们怎么就完蛋了?”

    “哎呀,老张啊!让你多读点书你愣是不听!这事我没法和你说!”

    “那你读的书就比我多了嘛?你个死林胖,你不也是中学辍学来的矿场么?得瑟个什么劲啊,切。”

    “不管你信不信吧,反正不到半年我们都要完蛋!”

    听到这句话后我先是质疑,在心里有真有点害怕,之后思索了一番,我顿时豁然开朗。然后端起桌子上的半杯啤酒,一口全干下肚。半年啊,那时间不是很够嘛?

    其实这件事比起说让我害怕,不如说给我了解放。所以我医院也不去了,钱也不愁了,到后来干脆矿场也不下了!整天吃吃喝喝,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天半夜,我就和往常一样在外边烧烤店里点了几根烤串,然后干了点白的,可能有小三瓶二锅头吧,喝完就一路晕晕乎乎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舍友看见我直嫌弃道:“老张?诶呀,这怎么又喝多了,一周能见他喝多四顿,另外三顿回不了家。”

    我酒后也迷迷糊糊说了一些不知道啥:“反正,嗝,这日子就这样了,啊,不是么?老李啊,你这天天,啊,还下那个矿。再过段时间,嗝,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刚把这句酒气十足的话说完,然后两脚一软,我就失去了意识摔倒在了宿舍地板上。

    第二天醒来后,头疼得就好像快要炸开一样,都说酒为隔夜醉,这话是真的一点不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喜欢喝酒,这宿醉的感觉我也觉得生不如死,但一到晚上了我就是忍不住会想去干两杯,人还真的是神奇。

    这间六人宿舍现在只剩下我没去矿场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宿管早就看我很不爽了,整天想着怎么把我给碾出去,但奈何我合同签的是十年制,十年内我只要不被开除或辞职他就拿我没办法。不过说来也怪,上头居然没想着要开除我,而是让我继续留在矿场,哪怕我根本就不下去干活。

    出门吃了个早餐,买了点生活用品,想着这天也没啥事可干,就随便在矿场外边到处溜溜,看一看这个美好但又即将消失的世界。刚好,那一天有一群记者跑来这个鬼地方不知道在采访些什么,我反正也闲着就过去凑了个热闹。

    “先生,请问您是这个矿场的工人吗?”这个瘦得跟猴子似的男人拿着一台相机和麦克风怼到一个刚从矿场出来的工人脸上问道,“请问先生您知道这个矿场因为违章集资而并被勒令拆除的细节部分吗?”

    “啥玩意?我咋没听说过?”

    “也就是说,您作为这个矿场的工人,但您并不知道关于这个矿场的资金链构成是吗?”

    “那玩意我咋能知道哟,我就一个小工,这些东西我不晓得!”

    “那您知道现在这个矿场的管理层已经全数离开了吗?”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你这些东西问我又有啥用?我啥也不懂,哎呀走开走开!”那个工人就那么随便敷衍了一下,就从人们人群之间窜了出去。

    其实管理层跑不跑路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大家都活不久了,跑就跑呗。

    看到那人不愿配合,他们就对着另个人继续蜂拥而至,问的也都是刚刚那些问题。这时,我忽然看到有个躲在大老远的男人拿着相机偷偷往这边拍,我不知道那是谁,看装扮好像也不是什么记者。

    他看到我朝他盯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羞,就立即把相机收进一个灰蓝色背包里然后急匆匆地走了。我想着他应该就是打算来拍个照纪念一下的,毕竟现在的人都时日不多了,想干点啥都不算奇怪。

    那段时间下矿的人越来越少,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提桶跑路回家,留下来的人工资也找不到人结算,到后面干脆就没人下矿了,一群人灰溜溜地走在大街上或者在宿舍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段时间的浑浑噩噩,让那天的到来比我预想的远要快速,但让我震惊的是,最主要的威胁并不来自那块大石头,而是那些个在这种环境里已经完全疯掉的人们。

    我从宿舍的窗户朝外面看去,马路上那是一片狼藉。看时间现在还是白天,但周围一片全是乌漆麻黑,也没有路灯亮着,三天前我们就大停电了。再往上瞟去,一个庞然大物就那么出现在天空上,那个就是哈德斯,它已经占据了整片天空,没有阳光能透过它照在大地上。

    我听着那台老收音机里传来一则新闻,收音机电池明显快没电了,话都听不咋清楚:“这或许将会是本台的最终报道,敬爱的听众朋友们,随着哈德斯的降临,政府已经宣布全面进入解放状态。听众们,如果你还在别处游荡,请回家吧,用最后的时间去陪陪家人,抱抱自己的父母,让他们不会孤单。我诚挚地祝愿我们所有人都能在这场天降浩劫之中幸存,再见。”

    我经常能听见街上传来各种打闹声、哭喊声、叫骂声,就在前两天,林胖走在大街上被人一棒打破了后脑勺,身上的钱财全被抢的干干净净。或许那些人觉得在这种时候只要贪图更多就能够苟活。

    最近全世界都鸡犬不宁,大家每天都生活在胆战心惊之中。但居然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能打起战来,外边还有些极端分子在路上撒野。

    那块大石头这些天看起来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过我很安逸,这块石头能让我和其他人一起陪葬,我倒也没什么怨言了。

    五

    “这些拿去吃吧,我反正也不吃。”眼前这个大汉手上拿着一包压缩饼干,“吃点,不然你活不了多久。”

    “我的那辆车,已经坏了是么?”

    “对,已经报废了。”

    我看着手上的饼干,不知道该说些啥。

    “不过我很好奇,你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开车到处乱跑,到底有没有一个目的地?”

    “没有什么明确目的地,确实如你所说就是到处乱跑,但待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么?”

    “你们两都这么说,那看来错的人是我。”他点了点头,好像同意我的观点,然后背过身说道,“你的车是报废了,不过这矿井里还有一辆矿用卡车,但你别指望它多么好用。它也已经很破旧了,油耗高,速度低,但承重是真的不错。”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没有立刻回答,转头看着我那个丢在一旁的灰蓝色相机包,沉默许久后说道:“或许吧,在末世之前的哪个地方吧──哦,对了,这些天刚好没有什么寒潮,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他说的那辆矿用卡车停在这个矿井深处一个煤堆附近,车身因长时间被煤炭熏染而变得灰暗,但这巨大的引擎和轮胎都在表明它曾经的光辉。

    “这个轮胎还需要改造一下。”张辉一边说着,一边操起旁边的工具开始给车子的轮胎换成链轮,“你们开个车头就差不多了,后面货厢就别带了,费油还不好操控。

    “前面驾驶室足够坐两人的,后座也有位置存放物资,钥匙放在你前面那个台子上,就那把黑色的。等我把这个轮胎换好了,你们就能继续上路了。”

    “那你……”我呆呆地看着张辉,然后问道,“你要怎么办?”

    “我本就一个活不久的人,就不占用这宝贵的空间和汽油了。当时我误打误撞跑到这个矿井里能活了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现在嘛,我觉得已经活够了。”他如此说着便继续手上的活,一刻也没停下。

    在这个矿井待了几天并谢过张辉后,我们现在开着这辆矿用卡车再次上路了。我仔细看了看那张地图,下一个可能有资源的地点不算近,车程也要好几天。而一路上我们两都很沉默,极少说话。

    我到最后也没能回想起到底是在哪见过他的,只记得我在暗冬前时期曾开车四处游荡时有到过一个远离市区的大型矿场进行摄影取景,但也不记得什么细节了。

    这几天的路途并不太平,随着我们离市区逐渐接近,这附近的幸存者也在增多。这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很多人手上揣着一些粗制武器,在这般雪白之下潜伏着、等待着猎物的来临。

    我们都看过他们之间是如何自相残杀的,但这也是残酷的环境迫使他们如此罢了。

    “这些人,不过也就是想再多活些日子,他们有什么错?”她坐在副驾,头看向车窗外边说道,“他们想活,我们也想活,可我们之间就是会出现冲突,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我专心开着车,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道,但按你的理解来说也不是那些逃离地球的人的错,他们造火箭造飞船,其目的和想法也只是活下去而已。”

    “那难道是哈德斯的错?”

    “哈德斯本质也只是一块大陨石,就算你把错都归咎到它身上又有什么用?”

    “那这么说到头来根本就没人有错。”

    “这般天灾当前,谁会有责?谁又能负责?大家的希望都只是活下去而已,明明很简单,却又那么难。”

    “那些废弃的火箭基台,数量真的太多了……当时究竟往地球外边跑了多少人?”她拿我的那台老相机往窗外构景,但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再糟糕点么?”

    她问的这个问题谁都没有一个基准数字,就算有也毫无意义了,那些人都已经踏上了寻找新家园的道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而留在地球上的人类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几乎所有的粮食全都因寒冷枯萎死亡,只剩下储备粮可以足够我们勉强生存一段时间。许多人被饿死、冻死甚至是自杀。为了能够让自己多活些许时间,踏上一场无目的地也无归途的旅行是很有必要的。

    “这种情况还不算很糟,真的,因为在更糟的情况下我们根本来不及说糟糕。”

    她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看着一片茫茫的雪地和那些房屋残骸,然后思考自己的人生,她的出现,多少能让我的构图中多了一个主体。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幅画面,是我们给予了它不同的构镜、角度和光线,否则,这就是一处混沌。

    我开着车,眼睛专心看着前方,但可视范围只有很小一圈,哪怕打着远光也基本看不清路面,所以我们的前进速度真的很慢很慢。

    “我跟你说过我弟弟的事情吗?”她放下了相机,低着头问。

    我说没有,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这件事,也根本不知道她原来还有个弟弟。

    “那时,他才刚满两岁──”她开始讲起了这段往事……

    “医生,求求你了,救救这个孩子吧。”一位年轻女性哭着对医生如此说道。她的手里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那个孩子的脸看上去红的不正常,嘴里还喘着粗气。

    “我在上一次跟你说过,检查结果显示他患上了急性气衰症,且已经在终末期了,要想治疗得先支付一定量的医疗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无奈地摊开一只手,透过那层厚厚的医用口罩说道,“总金额大概在十万左右,还得要看孩子的病灶大小具体程度而定。”

    “那钱能不能先欠着,把孩子给治疗了先啊?我向老天发誓钱我会还的!”

    “这是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气衰症,这是一种新型的肺部病变。想要完全根治必须要进行胸腔手术对肺部的病变部位切除,否则肺泡会因这个病灶而逐渐萎缩、糜烂,最终患者会死于严重的呼吸困难。

    女子抱着手上虚弱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哭着求这个医生,恳求医生对她网开一面。

    可医生还是摇摇头推开她的手说道:“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点。哈德斯目前已经跨越地球拉格朗日L3点了,现在对这个孩子进行治疗根本就毫无意义。问你务实一点的问题:你能带他活下来吗?你有资产可以购置避难所吗?”

    “可……孩子他……”女子早已经满脸眼泪,眼睛哭得通红,“孩子他是无辜的。”

    “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我们大家都是,用尽了全力只为过个平凡的一生。但我需要你面对现实:现在的情况与其去治疗他,不如趁他还小对他实施现在已合法的安乐死。”

    这句话从医生的嘴里一出来,让女子的眼神里浮现出一种对现世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那股悲寒之气从她的脊背里涌然渗透出来,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这一刻,那孩子干净无瑕的双眸凝视着那个女子,瞳孔中满是不谙世事的童真与单纯,既不吵闹、也不调皮,只有那好奇的脑袋想去了解这里的一切。但此刻死亡正伴随他,在弹指间湮灭他仅存的一丝昏暗火种。

    “女士,要对他实施安乐死,我们只需要一份来自直系家属的签字。”医生从护士手上接来一叠报告和证明,并从自己胸口的袋子里掏出一支钢笔递到女子的面前说道,“我们立即就能开始。但请你快点做出决定,后面还有不少患者等着。”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边阴暗又迷茫,就像是在一片虚无的梦境之中独自一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黑暗冗长的隧道,然后又跌入冰冷的海水,随它刺痛她的神经。她曾多次想要呼救,拼着命向光亮处挣扎,可眼前却是一片浑浊;想呼吸,拼命张大嘴巴,可苦涩的海水却灌入她的肺叶,使其痛彻心扉。最后,她选择了放弃挣扎,仅存的希望也已经落向那无垠的更深处。

    她左手卖力地抱着孩子,然后用自己颤抖不已的右手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护士,把这个孩子抬到医疗床上推到四号安息室,我一会儿就过去。”医生收回了那叠看上去就像是羽毛一样轻,意义却和死神天平上的砝码同等重量的几张纸,“你也跟护士一起去,孩子姐姐也一起吧。”

    医生连话都还没说完就快步走开了,只剩下医院里吵闹的哭喊与哀嚎,刺鼻的消毒水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们这里实际上就是离死神最远但同时也是最近的地方。

    四号安息室,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这就是个没有太多装修的小房间,然而在这个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医疗床,这里似乎本就是用一个仓库临时加改出来的。

    那个男孩安静地被放置那张干净无暇的医疗床上,周围的各种冰冷仪器已经布置完毕。通过旁边的监护仪我们能看到,男孩的SpO2数值低的可怜,呼吸频率明显低于常人,他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

    医生在孩子母亲的注视下给这个十分安静的男孩注射了由硫喷妥钠、巴夫龙和氯化钾混合的安乐死药剂,让其丧失意识,然后停止了他那本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最终,监护仪上所有指标都变为了一条直线,并发出不间断的长鸣,他的生命,止于今天。

    ……

    “那天,在安乐死的病房里除了我弟弟和施行医生外,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的摄影师在场,因为法律规定安乐死是必须有一个‘第三者’在场证明的,而他担任起了这个职责,还拍下了我弟弟在这短暂人生中的最后一幅照片。”

    “那段时间很多像我这样的自由摄影师都往医院跑,因为担任这个‘第三者’给安息者拍临终照可以挣钱。”我如此说道。

    “我原本想着那个摄影师也是为了挣钱,但他没有收取我们任何费用,而是在把照片电子档传给我妈之后立即删除了那张照片。”

    “这种慈善式的‘第三者’也不少,毕竟那种时候挣钱也没什么用了。”

    “你能教教我拍照吗?我其实一直没玩懂这玩意。”

    “抛弃掉那些墨守成规的构图、色彩、曲线,只保留画面里最基本的感觉,这里的一切无疑就是一幅美的画面。”我斜侧过眼看着他,并说着我现在对摄影的理解,“以前我觉得照片一定要后期修正然后调色才能看,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直出的RAW文件,也就是那种看着颜色很寡淡的照片,那实际上才是相机CMOS真正看到的世界。”

    她听闻,就对着车窗外边取景,并第一次按下快门。

    这是一张看着十分普通的游客照,失焦、模糊、构图不平,按理来说这就是张废片,但它作为我们再一次在暗冬启程的证据,已经足够有力了。

    六

    终于,又经过了许久的旅途,我们俩都累了。那台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已经经历了岁月的冲洗,宣告报废,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把储存卡拿了出来。虽然遗憾,但希望以后我还能再看到这些记忆。

    我们的矿用卡车也开始抱怨自己的工作量,罢工了。最后这段时间里,我们只能步行觅食,行走在皑皑雪地之中,早已失去了希望和目标,只期望能找到点可以充饥的东西。最终,我们还是倒在了一片雪白之中,不知多久后,我仿佛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