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春心付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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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栾筱羽

    栾筱羽来自北方偏远的一个小镇,小镇依矿山而建,世世代代的人们都以采矿为生,各行各业也是依附于这一行业。原本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男人下井挖煤,普通的女人在家把持家务,做些手工,贴布家用,有些文化的在镇上或矿区做些文职,日子过得清贫,但并不辛苦,家家几乎都这样,人人心态平和。

    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体制改革,矿场开始部分私有化,栾筱羽的父亲是矿上险有的几个有头脑有胆魄的人物,领头和几个朋友一起承包了几个矿,在员工的选择上,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在运营,管理,市场,及社会关系上都进行了新的疏导,生意风生水起,有人得利,有人羡慕,也自然有人妒忌。

    栾筱羽的母亲来自江南水乡,人长得秀美,普通话说得绵言软糯,拉得一手好风琴,学历相当于大专,在矿上的幼儿园做副园长。

    栾筱羽的童年比一般矿里的孩子过得都富足。

    可飞来横祸,人为还是天灾无从考证,矿井坍塌,入井的23名矿工无一生还。栾筱羽的父亲是主要事故负责人,追究下来,判了死缓,全部财产充工。家里所有的钱都用于了死亡员工的赔付,可依然不够。栾筱羽的母亲东借西凑,才把死人的钱还清,给栾筱羽的父亲争取了个无期。

    一个柔弱的女人根本没有办法承担,高额的债物,和死亡员工家属的谴责。栾筱羽的母亲几欲崩溃。

    原来栾筱羽父亲结交的,镇上主管工业的主要负责人,早年和妻人离异,一直觊觎栾筱羽母亲,他口口声声叫弟妹的人。

    威逼利诱,假仁假义,栾筱羽的母亲在丈夫入狱半年后,离了婚,嫁给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哥。

    没有了债务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栾筱羽的继父有暴力倾向,人又善妒,你侬我侬的新婚日子刚过了不到半年,家庭矛盾就从恶言相向,转为了肢体冲突。在栾筱羽母亲的懦弱,隐忍下又进而上升为了暴虐。

    栾筱羽以为这是她和母亲的噩梦,少年的她无能为力,就一直想着好好读书,考出这个整日被煤灰萦绕,昏天昏地的城镇,将来把母亲一起接到有阳光的地方过生活。

    可是原来这样的生活还不是她最惊悚的梦,不满16岁的时候,花季的她,被借酒装疯的继父推到了床上。

    事后栾筱羽的母亲报了警,双罪并罚,正值严打,继父被判了死刑。

    栾筱羽的母亲崩溃了,进了疗养院三个月后,吞了攒了大半瓶的安眠药,无声无息地走了。栾筱羽被转到100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镇读书。

    拿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发誓再也不回这个,总是灰蒙蒙的天空看不清楚阳光的城市。

    少年时的经历,让栾筱羽没法相信,那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孩子,她甚至无法容忍来自异性的轻微的触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傅海棠。

    可能是大一时,继父的弟弟,弟媳找上门来问她要镇里那套房子的产权时,在校外推搡时,傅海棠帮她挡了所谓的婶婶扇过来的一把掌。

    也不知道傅海棠在那里学来的关于财产分割和继承的法律知识,反正是把那对贪婪的夫妇给唬住了。

    后来傅海棠又纠集了貌似海彦黑帮的几个人,把人吓出了海彦。

    也可能是,后来关于栾筱羽的少年经历,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学校,有些有着色心的不轨之徒,来骚扰过栾筱羽几次,傅海棠找周荀帮忙解决了,欠了周荀好大一份人情。

    再者也许是生活中的点点滴,不经意的援手,似乎有傅海棠罩着的世界,永远阳光明媚。

    最初傅海棠为了叶张忻和她挤一张床的时候,她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呼吸都要故意克制的轻小绵长,生怕傅海棠听到她不安分的心声。

    她窥伺着傅海棠给叶纯忻的温柔,假戏真做地当着傅海棠的嫔妃,珍惜着每一次傅海棠和她嘻闹时把她拥在怀里的时光。

    她没有傅海棠的心那么大,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也看出来了傅海棠对叶纯心的心思。

    栾筱羽揣着自己的打算,所为的取向问题,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打算就这么守着傅海棠,守到叶纯忻断了傅海棠的希望,守到她别无选择,守到她看到自己。

    栾筱羽确实招蜂引蝶,不止是因为她的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让人觉得好上手,主要还是长得是真好看,性子也软,看起来好欺负。校长家的那位公子,骚扰过栾筱羽,不是想真的追来结婚生子,就是想搞到手,丰富一下人生阅历,结果不但被扫了颜面,还给傅海棠堵到过,威胁着读了一断不可公开的声明。

    他和罗胖子一样,想搞傅海棠,随便再把栾筱羽拉下水,结果没想到栾筱羽油盐不进,他又确实应了刚追到手的女朋友,要给人家办留校。于是两个龌蹉的人一拍即合,栾筱羽留校的名额就没了。

    栾筱羽经历过比这个更肮脏的事儿,不能留校并不是人生的死局,可是把她派回到那个灰暗的城市,她是宁死都不愿意的。

    原本就算不留校,在毕业前她还有时间和机会,就算不在海彦,在别的城市找一份可以接收她的工作。可罗胖子故意整她,硬是压着她的档案,拖到了派回原籍。

    傅海棠是学校唯一一个知道栾筱羽经历的人,她知道栾筱羽不能回那个只会做噩梦的小城市。

    她欣赏栾筱羽,虽然贫穷却不卑微,虽然温柔但不软弱,背负着那样一段黑暗的少年时光,就仍然奔着阳光,始终相信人性的美好,与人相善。

    傅海棠生胃病时,她会联系叶纯忻给她送药。

    会在她懒得起床时,在食堂给她带回来一份廉价,但却始终比她自己的丰富一点的早饭。

    会在傅海棠处于流言蜚语的时候,不刻意靠近,也不故意疏离。

    傅海棠在听到这声“我喜欢你”时,没有震惊,或是第一时间避嫌地挣脱栾筱羽的手臂,脑子里乱糟糟地过了一遍,栾筱羽的委屈,栾筱羽的隐忍,和栾筱羽的求而不得,感同身受,痛。

    她把手放在栾筱羽的手臂上,轻轻地拍着,说“筱羽,先放开手。”

    栾筱羽的手臂轻了轻,嘴里碎碎念着,我喜欢你的话。

    “我去!罗胖子!”李晓霞的话,提醒了傅海棠,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教工楼门口那个地缸一样的身影。

    傅海棠,拉着栾筱羽就往宿舍方向回,经过宿舍边上那棵隐蔽的梧桐树的阴影时,栾筱羽拉住了傅海棠。

    她抿着嘴唇,弯着眉眼,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怯怯地看着傅海棠,小心翼翼地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说着眼角就滑下了两滴泪水。

    傅海棠一时心痛得不知道怎么缓解,手臂一收把栾筱羽压在了心口上。

    “别说,筱羽,别说了!”

    叶纯忻上午的实验结束以后,想着前一天收到表哥童争鸣寄来的东北特产,自姥姥,姥爷搬去和舅舅一起住,叶纯忻与这个表哥的关系拉近了很多,总是时不时地收到家里寄来的东西,叶纯忻收到时便会想着,姥姥在精挑细选把一样样东西,放进包裹里,又细细地把封口缝起来的样子,心中软得都能化出水来。

    过了冬的松塔,轻轻地敲打,里面的松子就落了出来,姥姥会挑个头大饱满的,用柴火架起大铁锅,里面放上铁沙,等铁沙被加热得滚烫时,倒入松子,均匀,不停地翻炒,直到松子的表面有油浸出,飘出松油的香味。

    那时没有开口松子这一说法,要想吃到松子,要么钳子夹,要么就榔头敲,力气用大一点,松子就碎了。小春喜欢吃松子,六哥也喜欢,为了吃到完整的松子,用牙嗑是最保险的,六哥后槽小乳牙就是这么磕嘣的,换了牙以后的钢牙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叶纯忻回家给傅海棠拿松子,用铁沙炒过的松子,手一摸就是一手黑灰,叶纯忻就把在厨房的台面上铺了一块干净的餐巾,然后用纸巾把松子一颗颗擦干净,放在塑料袋里。

    叶家奶奶问“囡囡,干什么呢?”

    叶纯忻拿了小钳子,夹开了几个松子去了纸皮,放在小碗里献宝似递给奶奶。

    “奶奶,您尝尝,这是我们大兴安岭松树上的松子,可好吃了!”说着不觉笑起来,有那么一点自豪。

    松子有油,吃着香,但老人家不敢多吃,还好叶纯忻心里有数,也没有给奶奶多剥。

    “好吃,好吃!”奶奶点头笑着“你怎么不吃?”

    “我装给六哥,让她剥给我吃我!”叶纯忻把松子装好,就把小钳子放在包里“其实,六哥剥松子都不用钳子,牙一咬,咯嘣一声就开了,不过这个钳子我还是拿着,怕她把牙嘣了。”

    “你和海棠的关系可真好,亲姊妹一样。”奶奶在橱柜里拿了一小包龙井出来,放在叶纯忻的小包里。“早上见面的时候你怎么不给她,还特意跑回来拿?”

    “早上?”叶纯忻眨眨眼,乖巧地说“我早上没有见六哥呀,温言书接我去学校了!”

    “你个小囡子,这点事情还逗着奶奶,早餐铺子的老板娘和我说,你们家忻忻那个好姊妹,这几天都在光顾她们家的生意,如果海棠不是来接你上学,会大老远的从她们学校跑到这里吃早餐!”奶奶颇为宽容地拍了拍叶纯忻的手,“怎么,你们吵架了?这么好的姊妹,有什么可好吵的?”

    叶纯忻莫名,不晓得为什么奶奶会这么说,不过好象六哥天天来这边吃早餐是做实的,想着一会儿见了面一定要问问六哥怎么会拐到这边来吃早餐,还不找她。

    她自己没弄清楚,也就没法了奶奶解释,于是顺着奶奶的意思,语气里却透着小得意“没吵架,六哥才不会和我吵呢,她要是和我生了气,早就买好了糖来家里哄我了!”

    叶纯忻和温言书到傅海棠宿舍不远时,正看到栾筱羽和同寝的另外两个女生,急匆匆往教工楼的方向去,她叫了一声,没人听见,顺着她们去的方向,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她拉着温言书跟在栾筱羽她们后面,温言书不太情愿故意带慢了叶纯忻,在离教工楼不远处的球场边上,叶纯忻把傅海棠收入视线时,正好看到栾筱羽抱住傅海棠,隐隐地听到喜欢两个字。

    叶纯忻从小就知道几位哥哥都宠着六哥,连尤豫那个离家出走会写出师表的二愣子也处处让着傅海棠,他们都喜欢六哥。她为六哥能拥有这么多的喜欢而高兴,觉得六哥是个幸福的人,因为她也喜欢六哥。

    六哥身边的酒肉朋友也喜欢六哥,要不然怎么会时不时地有着好处都想着傅海棠。这份喜欢叶纯忻知道她六哥可有可无,和酒肉朋友的关系,自然就是酒肉穿肠过,人情我不留。

    可是栾筱羽说喜欢六哥。叶纯忻有了一种被敌人侵入领地不适和愤怒。

    叶纯忻茫然地望了望温言书,又看了看傅海棠,拉着温言书的手指抠在肉里。

    温言书,皱着眉头,抿着嘴,看着傅海棠和栾筱羽的目光,透着一些不屑。

    “她说喜欢六哥。”叶纯忻轻声地问“是什么意思?”

    温言书轻哼了一声,吐了两个字“腻惺!”

    叶纯忻没有等到温言书的解释,就想上前去问问栾筱羽,她凭什么抱着她的六哥说喜欢。

    可是身子一动就被温言书反手扣住了手腕,把她带着往校园的大门走。

    叶纯忻不情愿地被拖了几步,甩手挣脱温言书时,他也没敢硬拉着她不放。

    这时球场里打球和看热闹的人散了,三三两两地嬉笑打闹着,把叶纯忻和傅海棠隔在人流的两边。

    叶纯忻透过人群,看到傅海棠拉着栾筱羽往,宿舍的方向去。她叫了声六哥,可是声音好象撞在了嘈杂的人墙,傅海棠充耳未闻。

    叶纯忻愣了一下,还是还温言书甩在身后,去追傅海棠。

    她在离梧桐树二三十米的地方,在傅海棠把栾筱羽拉进怀里时,顿住脚步。

    耳边是温言书冷得像一把刀的不屑言语。

    “还有什么样的喜欢,就是男人喜欢女人一样的喜欢,你的六哥是个变态,两个人一样的恶心,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