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春心付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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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是要老来的伴儿还是合理的情

    天光大亮,傅海棠起床时才发现北炕上炕琴惨烈的样子。原本相互守望的两只仙鹤,如今一只粉身碎骨,变成了玻璃碴子,另一只孤苦伶仃地翘首以待地对着个大窟窿。

    舒锦绣正拿着笤扫和簸箕在清理炕上的碎玻璃碴,听见傅海棠起床就拿着苕扫杆指着傅海棠“瞧瞧你干的好事儿,回头怎么和你小舅舅交代,这可是达娜拉陪嫁过来的嫁妆!”

    傅海棠有些心虚“这炕琴又不是姥姥炕上的那个老古董,都是镇上来的东西,我给找了配上不就得了”

    “也行,吃过饭你就和我去阿木尔大哥家,我请他带你去镇里,也顺便看看他住的房子。”

    “您要买阿木尔家的房子,他们不要吗?”傅海棠轻轻揭开粘在伤口上的纱布,见伤口处都干涸了,转起脚踝也不觉得特别的痛,只不过伤口周围的皮肉有些红肿,她翻出药箱,清理了伤口处堆积的血污和药粉,涂了消炎的药膏,又把伤口用透气的纱布盖住固定好。

    “他们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到H市,买了房子,接他们老夫妻一起去享清福,年轻人都不愿回来的地方,还在这里买房子干什么?”

    “也是,荒山野岭的,如果不是祖坟在这儿,姥姥姥爷在这儿,您也不会想在这里买房子是吧?那我小舅舅买这房子是为了什么,他有了新对象,以后有了孩子,还要守在达娜拉的坟前吗?要一辈子住在这里吗?”

    “是呀”舒锦绣停下手里的活儿,愣在那里自言自语地问“20岁开始就收着这十里八坡的山林,难道真的要守在这里一辈子,不出这大山和这祖祖辈辈的坟头过吗?”

    吃过早饭,傅海棠和舒锦绣去阿木尔家走了一趟,约好了出门的时间,舒锦绣留下来看房子话家常。傅海棠就独自回家,把两块门板都拆了下来,打算直接拿到木匠那里,找不到和原来一样的,就索性配一对,避免让一只仙鹤守望一匹猛虎的尴尬。

    门板拆下来,柜子里的香气就全散了出来,是傅海棠在小舅舅身上闻到的麝香味儿,可又不是纯正的麝香,混着其他香味儿,柔和许多。傅海棠好奇地把脑袋扎在柜子里翻了翻,不小心把一个大包裹给掀了下来。

    包裹散开,滚出来一顶很有民族特色的狐狸皮帽子,傅海棠确定这不是本族的帽子,估计是艾察则尔的东西。

    可艾察则尔的东西怎么会在舒锦川的柜子里,难道两个人好到衣物共享了吗?

    傅海棠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打开包裹,想把帽子包回去,却发现包裹里面是两套少数民主的男装。一套以藏青色为主色调,另外一套是大红,翻毛氅衣边缘都用金色的线,以独特的手法绣着连理枝,和狐狸皮帽子边缘的图案呼应。两件灯笼袖长摆立领衬衣,立领沿着后颈至胸口前的第一颗扣子也是金色的连理枝。两条金色重绸的灯笼裤,两双不同尺码的翘头羊皮软靴,两套衣服除了主色调,做工,样式,绣花图案都很一致,只是两条宽皮带上,一条上面嵌着的是金色的月亮和红宝石,另外一条嵌着的是银色的月亮蓝宝石。

    傅海棠虽然没见过这种民族服饰,但看做工,用料,和装饰,就能判断出,这不是表演服装,而是少数民族在重要场合穿着的传统服饰。衣服在舒锦川的柜子里,说明这衣服要么是他的,要么是他要送人的,如果是送人的,是什么样的两个人要用太阳和月亮做图案,配这两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同款礼服。

    傅海棠被叶佳欣开了天眼,见解意识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境地。她想着橱柜里两只奇丑无比的太阳月亮碗,艾察则尔颈侧的月亮纹身,小舅舅柜子里这两套同款男装礼服。

    和阿木尔大叔约定好的出门的时间就快到了。傅海棠抱着大包裹在炕上打转,如果她把包裹藏起来,回头发现是场误会,该怎么解释她的玲珑通透,如果不是误会,这东西就不能先让舒锦绣看到,谁知道聪明绝顶的舒老师在这方面的意识是不是可以无师自通,明察秋毫呢,那不是逼着她犯心脏病嘛!

    不管了,傅海棠想,藏起来再说,回头配好了玻璃,换把锁,再把包裹放回来锁好,小舅舅应该也不会介意东西被她看到。

    她把翻出一只空的麻绳袋子,把包裹塞进去,铺了一层塑料布,上面用土豆填满,袋口用绳子扎好,和其他装满了土豆,胡萝卜的袋子并排放在菜窖架子的最底层,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把半袋子土豆移到明显的位置,卷了袋口,让土豆露出来。

    她藏好弄好,刚把脑袋伸出菜窖,就看到舒锦绣进了院门。

    “妈,你今天打算做什么,我给您提前拿出来?”傅海棠采用了先发制人的态度。

    舒老师想了想说“就大萝卜,牛肉和粉条吧,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一打儿白馒头。”

    傅海棠把自己缩回了菜窖,拿齐了爬上来,不放心地嘱咐到“您一个人在家,别下菜窖,估计过几天有大雨,里面潮湿不得了,有瘴气。缺什么,等我回来再拿。”

    舒锦绣给傅海棠带足了钱,嘱咐道“如果太晚了,就在林场的招待所住一个晚上再回来,顺便去镇上的医院看看伤口,跟着阿木尔大叔,人别乱跑,不许喝酒!”

    等牛车转过山脚,看不见的时候舒锦绣才反应过来,这孩子不让我一个人下菜窖,她倒是趁我不在家自己下去的,她怎么预先知道我要在菜窖里拿东西,难不成成妖了!

    坐马车到镇里,不能走翻山越岭的小路,沿着绕山的公路需要四个多小时。阿木尔的马车上装着要给镇上百货商店送的木耳儿榛蘑和野山参。傅海棠倚着袋子半躺半卧,闻着透着泥土芬芳的榛蘑味道,看着初秋的风把行过的山峦古树染出七彩的绚丽,傅海棠心里痒痒,有种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情绪堵在心头,也说不上感觉的是喜是悲,向往的人还是对景,思虑的是过去还是未来,就是让人奇痒难耐。

    山峦起伏延绵不绝,苍松翠柏,白杨红枫,一阵风吹过时,粗干软藤纠缠,细针阔叶和鸣,与隐山林间看不到的奇禽异兽一同演奏着亘古不变的,让人依恋得觉得心痛的,不知道是拥有了还是失去了的乐章。

    “真美!”傅海棠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把头埋在装有榛蘑的袋子上深吸了一口,语言乏力地说“真好闻!”

    “阿木尔大叔”,傅海棠翻身坐起,脚跟和屁股一起蹭到了马车边缘,和驾车的阿木尔并肩坐着。“这么美的地方,您舍得离开吗?”

    阿木尔抖了一下马鞭,催马快走,但实际上并没有打在通体棕色,黑色鬃毛和马尾的马身上,马儿似被什么鼓励了似的,小步颠起来,黑色的尾巴轻轻地左右摇摆着,屁股一扭一扭的,傅海棠想到了词,性感,觉得滑稽,忍不住自己笑了声。“有意思!”

    阿木尔侧头看看这位来自城里的大学生,见她用一只包着纱布的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马儿行走的节奏,磕着马车边辕,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欢喜,不禁笑着说“你这个城里的小格格没在这山里常住过吧?”

    “没有,我小舅舅搬到这里以后,我暑假假期和妈妈偶尔会来,都是果子成熟的时候来,就初一族里大祭,冬天才来过一次,还赶上了围猎。傅海棠想起达娜拉出事就是那年冬围以后不久,星光熠熠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上扬的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哦,是那年呀!”阿木尔也想起了那年的舒穆部落的大祭祀,本族的文化在王朝灭亡那天起,就逐渐败落,新思想新国家兴起,年轻的一代就更不屑与本族的繁文缛节再有纠结,他们坚信去的是糟粕,消亡的是影响时代发展的后腿。

    然而等号角响起,篝火通天,低沉浑厚的吟唱与林间鸟兽的合奏,黑色的马靴与大地母亲的心脉共鸣时,唤醒了每位在场的族人血液里沉睡的传承。

    “这片林场本来就是舒穆鲁部落交给国家的,舒穆鲁的跟就在这里,你额娘要回来,你纳可要守在这里都是有道理的,但这里毕竟是不方便,虽然我们都是拿场里固定工资的,但买东西看病至少要四个小时的山路,遇到山洪和大雪”阿木尔用马鞭指了指前面的路,“这里出都出不去”

    眼前秋高气爽,大路通天,傅海棠很难想象这里如果都出不去了,山里会是怎样的景象。

    “老天给饭吃,林子里就猛兽横行,老天不开心了,老虎还好,不轻易出林,狗熊和狼这些就会来村子里和人抢吃的。东西被它们吃了还是好的,一不小心谁家的孩子给叼了去,就是一辈子的糟心事儿”阿木尔额头写着沧桑,眼角布满皱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谁家的伤心事,嘴角低垂,眼里写着的都是哀伤。

    “那我小舅舅每次去巡山,岂不是很危险?”听到林中野兽横行,傅海棠想到的就是~只见发起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了,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得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

    “也没那么夸张,野兽大都避着人,不去惹它们,它们也轻易不咬人。大多时候都是母的要保护小的,公的在争抢领地时,如果有人不小心惹到了才会被咬。”

    阿木尔染了哀伤的眼里,透着比他实际年龄还要深邃的睿智和宽容“母的要护崽子,公的要护家庭,伤人都是天性,比人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只为口舌之快,伤人的事。”

    阿木尔一番感慨后记起傅海棠问他小舅舅巡山有没有危险的事儿,就又补充道“你小舅舅有艾察则尔护着,那个哈萨克人比野兽还凶猛,老虎遇到都绕着走,是林子里的百兽之王,没事儿!”

    提到艾察则尔,傅海棠就顺着多问了一句“艾察则尔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来的这里?”

    “是部队里处分下来的人,听说也是立过军功的人,场里具体犯了什么,场里保密不给说,只有你纳可知道,听说是因为有病犯了错,有病犯的错,又没杀人放火,有啥不能原谅的,村里的人和他处得都很好,家家有事他都帮,也不计较得失,也不害怕辛苦,是个好人!”

    ”那他家在哪里?会在这里常待吗?”傅海棠想起被料理得妥妥当当的家,架子上的那一坛坛的酒,还有小舅舅衣服上针脚整齐的补丁,还有那两只海碗,一对行头。

    “长待呀。。。”阿木尔大叔没替艾察则尔想过这个问题,以己虑人,他不确定地说“不会吧,等你纳可有了家,他就不好再住在你纳可家了,他又是合同工,年纪也不大,总要成家的吧,成了家,还愿意让老婆孩子生活在这大山里吗?小孩子总要上学的吧!?”

    阿木尔顿了顿,去口袋里摸了摸,懊恼地说“瞧这记性,烟忘了”吧嗒吧嗒嘴,似乎想在早上抽过的那口烟里找到些回味。

    傅海棠口袋里拿出银色的烟盒,打开盖子递给阿木尔。

    阿木尔低头欣赏了一下傅海棠那只纯银的烟盒,呲呲地赞叹着“好东西,真精贵!”说着他拿了一只眼,看了看说“好烟,就是劲儿太小,抽着不过瘾!”

    傅海棠笑着把烟盒合起来放到阿木尔的手里说“这里的都给您,您把盒子留给我就行。”

    银质烟盒盖上是镂刻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叶纯忻在爷爷的书柜里看到的,家里没人抽烟,这就是个摆设,叶纯忻见傅海棠喜欢,就问爷爷讨来,七夕节的时候送给她六哥的,寓意希望她六哥有有一日和某人龙凤呈祥。

    “你额娘不是大学老师吗,让你抽烟?”

    傅海棠想起刚刚打开烟盒时见到的愤怒的小脸儿,摇头说“我不抽,就是待在身上闻闻味儿!”

    “哦刚才说到哪儿了?艾察则尔呀,肯定是要走的。”有了几口烟,阿木尔的语气也充实起来,“不过我们都希望他在你纳可成家了以后再走,两人这些年互相照顾着,你纳可人也好了很多,日子也过正常了,如果艾察则尔现在走,他又没个人陪了,怕是又要回到达娜拉没了的那个时候了,人呀,还是怕孤单呀,动物都成双入对,抱团取暖,何况七情六欲的人!”

    路程过半,傅海棠在背包里,拿出两包肉干,一瓶马奶酒,和阿木尔边聊边吃,酒足肉饱后,阿木尔叼着烟,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赶车,哼到高潮就放开嗓子吼两声。

    傅海棠又躺回了几袋榛蘑里,听着阿木尔沙哑的嗓音,粗旷的歌词,昏昏沉沉,此时的傅小六,表面一片祥和,心却随着马车的颠簸七上八下地跳着,几缕天马行空的思绪天人交战,在脑袋里打成乱乎乎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