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拾荒万千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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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所见皆是诡异

    李辞盈跟在兰智后面,一边仔细地看着他前方会不会有石头和坑洼,一边慢慢和兰智隔开几米距离。

    走过重重的梯田,远远地可以看见那围绕山脚修建的银灰色围墙,同时农业生活区的山脚下,已经可以看见攒动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在那围墙中央的大门附近,有两辆略显陈旧的悬浮车,此刻刚进入生活区,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了起来。

    银色的方形悬浮车上,坐着几个人,前面一辆车上除了司机好像还有一个有点肥胖的男人,后面的一辆车上则坐着两个互相倚靠着,眼神空洞的男女,正是中午刚收到噩耗的兰家夫妻。

    悬浮车的门慢慢打开来,先走下来的,就是坐在第二辆车的两位,他们连走路都快要走不稳了,兰智的父亲面容悲戚,却还不得不稳住身心,慢慢地扶着他的妻子从车上走下来,而兰智的母亲手中,则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她双手紧紧地环抱着那个盒子,颤抖着,双眼向地上不停地逡巡,眼神中却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片空洞死寂。

    两人走下来,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只剩下半个人,还有一个半,已是行尸走肉。

    兰智疯狂地挤入人群之中,小小的身体推开一个又一个比他高的人影,每当有怒目回头的人看到他的时候,那愤怒的神情总会瞬间消散,变成一声悲叹,满面只剩愁容。

    兰智就这样从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跑到了父母的面前,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满是伤痕,血流不止了。

    “哥哥呢?哥哥呢?”孩子急迫的声音在沉默的人群中响起,围观者要么低下头来,要么仰头看去,皆是不敢直视这可怜的孩子。

    听到兰智的话,站在他面前的父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四五十岁的壮年男子眼眶通红,而被他大手支撑着的妻子,听见孩子的话,却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

    苍白的脸庞如同行尸一般,她只是抱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张开嘴,却已经发不出那凄惨的哀嚎,只剩下破败的喉咙里响起一声声如野兽般的呜咽。

    “你哥哥,在,在这里呢。。。”兰智的父亲看着眼前年幼的孩子,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了出来。

    兰智的目光落在了母亲死死抱着的盒子上,他迷惘的眼睛眨了眨,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见身边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轻声说着话。

    “哎,这,这怎么还就火化了吗?!怎么会这样,连他弟弟见个最后一面都不行吗?”

    “哪有这个道理啊,咱们以前也有过员工猝死的,也是等到人回家来了才让家人选择土葬还是火葬吧?”

    “唉,到死了兄弟都见不上面了,太惨了。。。”

    迷惘的孩子站在无数的窃窃私语声中,就像是冰冷的浪潮汹涌包围了他,让他颤抖,战栗,最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想要找母亲的怀抱,却发现自己的母亲眼中已经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神色,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他吓坏了。

    他的双腿抖动起来,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兰智瞪着大眼睛,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泥泞肮脏的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一家三口人,皆是一身泥泞地跪伏在地上,大人无言呜咽,孩子放声痛哭,绝望又悲哀。

    直到这时,第一辆车上才慢悠悠的打开了门,走下来了刚才一直坐在后座的那位发福男子。

    他穿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材质不一样的制式衣衫,胸侧还佩戴着一个镀金的标志,那是开拓中枢职员的标志。

    “咳咳咳,各位,各位,我是开拓中枢的三等职员伊夫·依夫,对于今早发生的这件事情,全体中枢员工深表悲哀,我谨代表中枢枢纽长,给与兰家五万星币抚恤金,同时免除他们家庭五年内的赋税。”

    胖子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点畏缩,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他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人群中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句质问。

    “为什么给他们家的抚恤这么低?人家兰杰都要考三级了,怎么还是给了四级都不到的抚恤?”

    人群中一阵骚动,伊夫·依夫的冷汗从脖子后慢慢流下来,他紧张地握了握手,才回答道:“这个,这个是因为兰杰在殉职之前都还是四级职员,所以我们按照开拓区的规定,是只能给与四级的抚恤金,再加上按照星际开拓法的规定,员工如若没有达到其应尽的义务指标,就算殉职了,也是会减少百分之四十的抚恤的。”

    “诸位,诸位啊,且听我说,”伊夫·依夫的汗珠就这样滚滚落下,但他的声音却高了起来,“大家可能在中枢外不清楚,兰杰的义务指标,有大半还没有达标呢。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人群中的哄闹声更响了,许多人都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呼喊。

    “听你的狗话,人家兰杰这么好一个孩子,都要考三级了,怎么还会不达标?”

    “你们就是想要克扣人家的抚恤。”

    一声接一声的抗议中,伊夫·依夫沉默地赔着笑脸,也不再解释什么。

    但就在人们讨论声愈发激烈的时候,突然人群中就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对啊,我觉得有道理,人家兰杰每次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他真的在中枢内玩忽职守了呢?咱们也不知道!”

    “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因为懈怠了,所以才不小心殉职了?”

    “对哦,对啊!好像是有这个可能啊!”

    那不同的声音从窃窃私语,慢慢地变成了另一种哄响,最后在人群中越传越开,直到淹没了刚开始还义愤填膺的人们。

    “对啊,各位,各位,大家都有难处,但也别说的太狠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嘴下留情几分吧!”直到这时,伊夫·依夫才接着话语声高喊起来。

    人群中的讨论声越发杂乱了,许多人看向中间那一家子的眼神,都有点变了。

    “你们放屁!”一声稚嫩的怒吼,兰智站在人群中,眼泪流着,像头发怒的幼狮,“你们都在放屁!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乱说!我哥哥,我哥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他说着,看向四面八方的人群,黑压压的,他们背着阳光,看不清脸,就像是乌云一般笼罩在身边。

    人群中先是寂静了一会儿,就有不屑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孩子懂什么?你以后不要学你哥哥,踏踏实实工作吧!”

    嘈杂的声音又包围了兰智,只不过这次,连同情的声音都没有了,也或者说是被更大的声音掩盖了。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这样站在人群中,四面八方的人如此之多,他却感到如此地孤独,孤独到悲哀。

    他迷茫了,也是,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开口反驳,已经是勇气可嘉了,但他还能再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了。

    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这是孩子的特权,但此刻却好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兰智的小小心灵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哭泣感到悲愤,无力又自责。

    一只手突然拎住了他的脖子衣领,将他快要又软下去的腿拉直了。

    一双有点破旧的鞋子“啪”地一声落在了自己的身边,兰智有点浑浊的眼睛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的鞋子。

    “呃,哭呗,告诉你个热知识,人哭是不犯法的。适当哭泣有助于释放人体压力。”淡定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李辞盈挠了挠头,好久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了,有点不习惯,他呲着牙,吸了口气,拍拍男孩的头,然后慢慢走到了兰智的身前。

    举目四望,他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最后视线落到了那站在车边的胖子身上。

    “钱呢?钱拿来。”李辞盈伸出手,在伊夫的眼前晃了晃。

    “啊?什么?”伊夫·依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钱啊,”李辞盈一脸理所当然,“抚恤金啊,你不发你在这唧唧歪歪啥呢?”

    没等胖子回答,他又将头一甩,目光落入人群之中,有点嫌弃地喊了一句。

    “还看呐?现在等钱拿到手了,可能还会邀请你们来参加葬礼吃一顿好的,你们再看几秒钟,我和你们说,你们就只能啃你们的稻米烙饼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就立刻在沉默中作了鸟兽散,就像是一颗石头瞬间落入水中,砸跑了一大群挤着头抢食的鱼!

    李辞盈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的瞬间眼神落在几个有点犹豫要不要走的人身上,最后才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叹了口气,李辞盈惆怅地看着眼前有点呆滞的胖子,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前轻声说。

    “下次找好点的群演。实在不行你找我都比找那些工人强。”

    “懒得和你扯,钱拿来,人滚蛋。”他面无表情地搓搓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