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拾荒万千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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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达斯特的风声

    等到二人慢悠悠走过寂静的树林,回到了屋中,已经是凌晨四点过了,李辞盈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天客劳心劳力了大半夜,也是疲倦地进入了梦乡。

    达斯特星的黎明来得要比正常时间要早一点,因为有一轮较为暗淡的太阳会先跃上一侧的山岭,带去一片微弱的亮光,让星辰隐没,晨风拂过。

    平原上卷起了带着淡黄沙砾的微风,打落了悬挂在累累果实的上的露水,又抬起了那覆盖了大半平原的土黄色稻米的腰杆。

    那风落下,最后带着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了迈步走在田埂大路上的达斯特人身上,他们在星光依旧闪烁,黎明还未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天的干粮,出发前往工作了一代又一代的开拓平原。

    漫步在卷动的风沙之中,达斯特的开拓者们满面风霜,他们的劳作成果遍布整片大平原,每一棵作物上都凝结着他们的汗水,但他们匆匆而过,脸上没有自豪,也没有期待,更不会停下脚步来看看一眼那刚刚出芽的作物。

    高耸奢华的银色建筑就矗立在平原那头的高山边,那是在夜间也灯火通明的开拓中枢,人类开拓星域的技术结晶,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它脚下如同工蚁一般进进出出的开拓者们,二者皆是沉默,从未对视过一眼。

    安静了大半个夜晚的太阳能机械又开始隆隆作响,光滑的银色关节旋转起来,又开始新一轮的开采和种植,每一座大型农用机械,都配备着五位达斯特人,负责运输管理和机械修整。

    星域边陲开拓半个多世纪,达斯特星的开拓者从第一代来到这里开始,已经换了三代了,但看上去,好像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那沉默沧桑,弯腰劳作的青壮年,就像是时间一到,变老的人就消失了,又变成了年轻的面孔。

    劳作是沉默的,有时候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从第二轮太阳接着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也没有任何娱乐项目,人和机械站在一起,有时候会分不清谁是人谁是机械。

    纵使科技如何发达,星域如何辽阔,就算人类已经能够一秒钟跨越万千光年,但总还是会有人被自己脚下的一片土地所困住。

    毕竟,不论什么时候,资源永远不会饱和,机械永远是昂贵的,那么就改变不了人力最廉价的事实。

    一个又一个达斯特人被繁茂的作物所遮盖,低下头去拼命劳作,就像水倒入了大海之中不见踪迹,他们背对黎明匆匆而来,又背对夕阳匆匆而去。

    一天接着一天好像就这样过去了,除了十几年前年农业区多了一所学校,近两年又来了个不干事的怪人外,达斯特的生活完全没有什么新鲜感。

    这也是孩子们为什么这么想要听李辞盈讲故事的原因,这里网络封闭,也没人买得起那种能够联络的高端产品,只有几个乏味枯燥的故事,传了十年又十年,连大人都没有兴趣再讲了。

    达斯特人们劳作着,孩子们在梯田上下逃窜奔跑,一边防备着自家梯田出现问题,一边也是在享受自己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自由时光。

    零星的几个老人就拿着老旧的椅子,带着遮阳的大斗笠,坐在家门口或者田边树下,双眼浑浊,满脸皱纹,呆滞地看着远方的天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像是干枯的沉默老树。

    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达斯特星农业开拓区数十年如一日的平静被远方吹来的风声所打破。

    风声带来了消息,而最初的讯息,是从那熟悉又陌生的高耸建筑中传出来的,一个今天按规定提交季度工作单的达斯特农民,他的声音从他走出那银色大门的时候,就随着风传播了出来。

    这个消息乘着风,卷过稻田,穿过果林,最后又回荡在了平原之上。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听到了这个消息,不论男女那干燥龟裂的脸庞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惊讶和遗憾,但很多的人在听到之后,也只是伤感了一阵,就不得不继续投身工作之中。

    只有在午间闲暇时,他们就着干瘪的烙饼,喝着合成水,才有闲工夫又将这个消息慢慢地拿出来品味了一下,然后顺着水咽了下去。

    妇人们在树下交头接耳,轻声低语,男人们则一手撑着树干,看向远处,摇摇头,又齐齐叹了几声气。

    “你知道吗?今天的消息。”他们脸上的神色神秘,就像是捂着一个即将碎裂开的成熟果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又向着两边警惕地看去。

    “听说了呀,唉,这可真的是,惨呐。”

    “是啊,这才几年啊,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

    “前几个月还听说他回家了呢,带了很多咱见都没见过的吃食,还给他弟弟买书了呢。”

    “哎,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带着那些东西违规了?所以就被处刑了?”

    “嘘!别乱说,小心点,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监控!”

    人们都在谈论着,每个人的声音都神神秘秘,低沉谨慎,但所有人的声音汇聚起来,那消息就像是被狂风卷起了,瞬间就飞过了整个平原,终于传到了该听见的人耳中。

    有人在平原上狂奔着,直到跑到了一块麦田边,他才叉着腰喘着粗气,大声喊起来。

    “兰家当家的!还有兰家的媳妇!出事嘞!你们大儿子听说死在开拓实验中了!”

    “兰杰他死了!”

    金黄色的麦田随风翻浪,麦田中,站起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同样的瘦削沧桑,同样的满脸汗珠。

    女人疑惑不解,像是没听懂发生了什么,男人张了张嘴,五十多年没有在工作中说过话了,他咽了口口水,才有点沙哑地开口喊起来。

    “组长,这话可不能乱说呢,你说谁死了?”

    “你们的儿子!大儿子,兰杰!死了!”站在田埂上的男人大声喊道。

    声音落下,麦田里那男人挺拔的身影晃了晃,他向后退了两步,踩倒了一片麦穗,脸色煞白的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脸色苍白的女人张开口,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又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她只是看向了远方那山峰边银色的建筑,向前踉跄走了两步,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麦田上。

    “孩子他妈!”男人的声音就像是要从喉咙里撕裂出来一样,他颤抖着腿跑去。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真的是,哎呦!”田埂上的组长拍着大腿,也是面色悲怆地连忙冲下去,帮着男人扶起了他的妻子。

    一瞬间就像是衰老了十几岁样的女人,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四肢不自主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只是抓着自己的丈夫,难以置信地嘶吼着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孩子真的没了吗?真的没了吗?”

    夫妇俩都是齐齐看向组长,被两双血红色的眼睛盯到发毛的组长,万般纠结,却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女人双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只剩下急迫的男人,一边给自己的妻子做着急救,一边心如刀绞,却只能沉默,咬着牙,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兰家的贵子,农业开拓区十几年才出一个的新星,就在这一天伴随着晨风死去了。

    消息传到农业生活区的时候,那个瘦削的小男孩,哭嚎的声音,凄厉地响彻整座山峰,他疯了样地向着平原跑去,被留守的几位大人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连踢带咬挣脱了两个大人的拉扯,直到他被闻讯赶来的天客干脆利落地一掌击晕,那凄惨的哭嚎还在山中久久回荡。

    达斯特的风起了,带着一点血腥,还有无数干咸的泪水——那是一个普通家庭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