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云伴清风。

    在州府南侧有一栋仿能伸手揽月的高楼，刻下正有两人对坐，烛火将彼此的倒影在白釉窗纱上照落。

    火舌摇动间，一人皱眉道：“冯淼？”

    “可曾听过？”

    “不止听过，而且见过。”

    “哦？”烛火中，风行云收缩瞳孔。

    刻下，他满面通红，谁教他痛饮了百杯，即便果真海量，脸皮仍是被酒精浸透；好在并不妨碍脑筋转动，表面上和李动酣畅淋漓的吃酒，心底却萌生了疑窦。

    按照秦柳依信笺所写，李动本该是一头扎进购办船只的事宜中，可他却把这个叫“冯淼”的人看得更重，其间一定有什么缘由！

    一方面是受命协助，一方面是好奇探索，所以在安顿了“义气帮”一行人后，他岂非在第一时间就奔赴这座险峻难攀的高楼，并让人连夜唤醒早已入梦的郭乾同谋。

    作为“无常斋”的第一谋士，风行云的左右手，入楼之后，郭乾的哈欠便不曾断过；本睡在美人怀拥，却被拉来吹冷风，自然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挑着白眼，道：“见过虽见过，印象无几多。”

    “说说。”风行云浑浊的醉眼里有精光闪动。

    郭乾道：“其实与他的见面更多是种被强求，到底是多少年前，我已回忆不得，只能依稀想起他始终伫立在旧时门堂前，不停不倦地敲打咱们铺首。”

    “如此说来，倒也执着？”

    “可他欲行之事，却只让人想要讥讽。”

    “他欲如何？”

    “做狗。”郭乾嗤之以鼻道。

    “哪种狗？”

    “那种不吝惜摇尾讨怜的哈巴狗。”郭乾是分毫琐事都能记在心头的那类人，他的记忆绝少出错：“由他明里暗里的言语中，我分明听懂，只消许点利益，随时便能出卖他的帮主，让咱们将“大风堂”并走。”

    虽然这种事对于“无常斋”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郭乾却不屑于去做。

    他的做法也果然得到了风行云的赞同：“帮里摇尾的狗已然太多，真正能咬人的，倒是不够！”

    每每回念帮里子弟的种种，风行云不免有泄气时候，刻下强压住心弦，不在这件事上过多着墨，抱怨一句，思绪就扭转开去，渐渐对这个“大风堂”咂摸。

    如果我记得不错，苏梦令所说的帮中子弟被毒杀一事，就发生在同“大风堂”商议的过程中！

    风行云抚在大腿上的五指向肉里紧抠，继续回忆：之所以将矛头第一时间指向咱们“无常斋”，实在是因为“大风堂”的损失更加惨重。不过近来得到传闻，据说彼时的毒杀是派系间的争权夺利，“摘月帮”已遣出人马追查行迹，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恰恰在这个时候，“义气帮”一众人欲寻“大风堂”的冯淼……他越想，越觉得可疑。

    于是他当然要向郭乾问清：“这个“大风堂”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

    “呃——”被如此笼统一问，郭乾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风行云一眼就看出了疑虑，不由分说道：“就从他们的创帮之初一路说到如今。”

    他想要知道得详尽。

    “哎！”郭乾清楚拗不过他，只得重重叹口气，稍略整理思绪，跟着往前捣腾二十年，从“大风堂”开帮的祖师爷说起。

    “他们的第一任帮主即是何侗，大名你想必也是听过的，毕竟在全盛时期，名头甚至压制住了轰动一时的‘铁枪李’；又好打抱不平，旁人提起他，俱是侠义之名，倏尔听闻欲要立派，自然将许多江湖人士吸引。

    “慕名前来的高手络绎，不过几个月，“大风堂”就具备了可以同天下帮派叫板的实力，一时间风头无两得紧，让久扎根在沧粟府的老帮派如“摘月帮”、“狮子会”等，都望尘莫及。

    “然而高手林立，固然有好，坏却也是不少哩。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谁也不服谁的气。伊始，健康的何侗还可以凭面子、手腕将他们的纷争掩捺下去，可待他一病，也就没有了安抚众人的心力。

    “从此，“大风堂”里隐然出现了三股势力；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何侗的儿子，颇得几位长老拥簇；继而是以何侗开山弟子马首是瞻的一行，刀锋上的断口就是他们的功勋；还有一批外来的北方佬，自然而然地结拧成一根绳，谁都不敢小觑！

    “只消何侗存活一日，三股势力就能一直僵持下去；可惜他很快就咽了气。”

    在何侗入土后的第七天，内战接踵而至。

    说是内战，可当真厮杀起来，血腥程度绝对不会逊色于帮派之间的火并。

    已说得口腔干燥的郭乾连忙提起案上的茶水润润喉舌，休歇了一会儿，才接着开口。

    “根据《江湖拾遗录》里的记载，这一战至少导致七十九人丢掉性命、一百二十七人终身残疾；结果是北方佬一系被彻底清理干净，而被长老力捧的何侗儿子也被排挤到了边缘去；第二位帮主之位则是由何侗的开山弟子在谢灵韫的协助下牢牢占据。

    “可经此一役，“大风堂”不只是损兵折将，更溃灭了之前的盛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衰败下去，到如今，早就跌落神坛，不复具备东山再起的余地。最近两三年，听说拮据得就连经营也出现问题，只好一个劲地贩卖昔年拼搏得来得土地，方能苦苦撑熬哩”

    说到这里，郭乾不胜唏嘘，语毕。

    风行云的眸子摇晃几许，突然一凛，道：“适才突然听得你把谢灵韫提起，怎的，他和“大风堂”还能有联系？”

    郭乾不知可否地耸耸肩，道：“嗨，像他这样原本显赫、却又家道中落的掮客，整个沧粟府，又有谁能同他一点关系没有？就拿咱们来说，三当家的女婿，似乎都和他有些沾亲带故，就更别提那个冯淼了。”

    “哦？冯淼与他又如何？”

    “听说啊，李堂主他们要寻的这个冯淼，当年就是被他领入“大风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