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后2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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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回:时不待傅家求婚配 罪无赦宁府遭籍没(一)

    话说国公府正宗嫡派的媳妇出怀而私逃,此事亘古未有,耸人听闻,若等闹出去,颜面何存?珍蓉二人急怒攻心,调兵遣将,打上门去索人。许家料其不肯善罢,舍家弃业,都躲出去了。

    赖二整率家丁,出城直奔善才庵,叫嚣:“主子吩咐,‘淫奔之流,伤风败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等现眼倒门楣的事,听之任之,国公府的大脸,还往那里搁?主子没脸,咱们跟着也没脸,日后再往世道上去混,可就难了。”

    寺院内尽是伏兵,只等宁国府家奴悉数入来,曹观察腰刀出鞘,便有官军紧闭寺门。瓮中捉鳖,略无遗漏,一索子系送府牢。智善出首,状告匪人光天化日,打劫佛寺。

    仇世封夤夜到府,安了银子,知府大人笑道:“侯门深似海,不肖子孙,得意忘形,细事巨万,何止区区这劫掠佛门一件?本府不知令尊之意,冒然未便升堂审理。”小仇经此一点,乐得回来细问许氏,意欲治贾珍父子一个万劫不复之罪。

    许氏娇生惯养,虽也读书识字,然则不明情理,不念其恩,但衔其恨,低头顺眼呢喃:“他父子不死,这肚皮里的就是生下来,也不得安生,出人头地,更不敢想。”

    因把这几年听说的,诸如僭越葬制、国丧戏酒、奸死人命,远的近的,闻的见的,一句是一句,回想出来说与奸夫,任他去谋亲夫性命。仇世封听后大笑不止,击节叫了好,道:“天诛地灭,死有余辜!”

    孙绍祖见机便要立功,自己绝了贾府,出入无据,嘱托盟弟傅试一显干才,搜买人证,坐实罪孽,助仇氏父子出一出胸中宿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上进贤用能,赏罚分明,乃是旷古未有之明君。前朝旧臣,空食君禄,掣肘国事者,吾辈自当善体圣意,秉公直谏,荐忠除奸,上与君父分忧,下为黎民造福。”

    傅试称善不已,一力应承下来,谈完国事,慨然道:“我兄正室空待已久,于情于礼,也该再遣良媒,续娶淑女——上慰高堂,下延子息。今逢昌明隆盛之世,忠孝大可两全,望兄引孝入忠,承忠入孝,朝为忠臣,家为孝子,弟之愿也。”

    绍祖感佩一番,道:“贤弟置腹之言,愚兄铭记于心,有生之年,莫敢忘怀。正所谓‘一朝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有两家错爱,青目有意结亲,然未知底细,还在斟酌。”

    傅试攀炎心切,道:“内子想出一个好人,只不知合不合兄长心意,未便提及。”绍祖观其声色,已知八九,因笑道:“弟妹眼力,定然不俗,我若不信贤弟,这天下之大,也再无可信之人了。不敢召唤,明儿求得家母恩准,便具礼委请朱大娘去。”

    朱大娘一来二往,傅试做主,说定了傅孙二家的嫁娶之事,赶在年内完婚。傅秋芳无暇自哀,嫁期转瞬即至。孙家门庭若市,王孙公子,乌帽新贵,官服荣身,咸来参贺。绍祖欢天喜地,风风光光,把梦中人娶了家来,洞房花烛,游龙戏凤鱼戏水。叵耐薄情夫,心泣泪也无,词曰:

    嫁日孤鸿伴妾啼,出闺只见雪澌澌。

    西窗无有东风入,梦柳千条尽依依。

    胞妹既嫁,傅试志意已决,来往贾府渐行渐稀了。贾珍警觉,虚求傅试,实委语村,托他居间调和,体面了断,“宗族公议,你侄儿修得一纸休书在此。许家父兄教女无方,龟缩有术!居寺不见,无可下达,还劳贤弟转达。一别两宽,既往不咎,生儿养女,凭他料理,都与我贾家无干。”

    语村听闻此言,作了难,摇头叹气道:“我也是贾府族人,昨儿奉兄命求见知府,知府称病不见。仇家积怨颇深,一时更难面晤。弟定当尽力,一有机会,便去讨此书,如此,方为妥协之举。”

    赖二瘐死狱中,尚荣上下打理,问了个畏罪自死的罪名,落得个弃尸荒野的下场。赖家白日不敢收尸,赶在晚间无人,私自请了西府里的田大几个佣工,悄悄装殓了,抬去城外掩埋。

    田大累倒倒家来,随手往门口墙角里靠了杠子,上床就睡。女人醒了,没好气推他:“也不把这一身晦气洗洗,就往房里床上带!”唠唠叨叨,牵三伙四,恨说婆母偏心,咒骂妯娌拿大。田大不听他的,蒙头只困觉。不堪其扰时,厉言喝止了,两耳方落得清净,倏尔睡去。

    他女人倔强,愈想愈气,“都多嫌了我一个,我就死了让你!让那老货小货,让你跟那小货一床睡,一灶吃,一屋里过日子去!”天亮起来,捣锅洞烧洗脸水,水里煮个鸡蛋。瞅着没人,嘱咐侄儿拿去草堆躲着吃,唬他:“叫人看见抢去,再来找我要,无那第二个的!”

    估摸着是时候了,出去拔草抱了一捆,眼见得侄儿口吐白沫,回灶间便也仰药自尽。一时之间,田家哭骂一片,顶锅灌肠,求神告祖,都在那小子身上。田大家的无人顾及,抽风扯命,直到了午间饭时,一命才呜呼了。

    孙子算是救回来了,田妈悉心调养,养的胖嘟嘟雪团儿一般,只是走路打撇,口齿不清,屎尿都在身上,终归是个废人了。

    他祖母恨极,断不许那死于非命的毒妇葬入坟山,还埋怨儿子:“我早也叫你休,晚也叫你休了这败家星,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怎么着?他拍拍屁股走了,丢下女儿祸害你,害我田家断子绝孙!我再放个屁——你去找个主文的相公,写一封休书来烧把他,好叫阎王爷知道——死了也不是我田家的鬼!”

    来旺暮年失独子,彩霞改嫁又添他二老一层痛。夫妇二人,常叹儿子生前何等刚烈,死后如此空落,听见说田大休妻于死后,起先称奇道罕,忽说失不再来,赶忙去给儿子配阴婚。田家省了掩埋之劳费,还得了五两银子冥聘,那有不乐意的?

    来旺当下雇人抬去,挨排葬在儿子坟边,一并封了一个圹,圈在一起,树碑磋了两句好话在上头,是:

    银女凤凰福地

    金童龙虎仙山

    二宝大喜,新婚还在蜜月当中,寻死觅活、冥结阴婚的晦气话,也无人往王夫人耳里传送。宝玉宝钗斯抬斯敬,早晚都来请安,王夫人心里喜欢,见宝玉气色一发的好了,牵手说了一回话,命他去见父亲,留下宝钗问些房闱秘话。

    贾政为人,向来谨小慎微,猛然听说许氏奔逃,不肯相信。问真了也动气,说一篇忠孝节义之话,道:“‘鱼有洄,女有归’,孤栖在外,成何体统?”再听侄儿说此妇招来的祸事,茫然奇了怪:“许家失错在先,怎么还咄咄逼起人来?”贾珍哭丧个脸,“老爷有所不知,都是仇家在后捣鬼,不定还有吴周二家在后头架桥拨火。”

    贾政不然,“别说周家吴家,仇家虽非显贵,论理,许家也搭不上。市井商贾之家,重利轻义,看我贾门一贯怜贫惜弱,宽以待人,他便无理取闹,狗急跳墙,此等泼皮无赖,都是有的。想是你多虑了,嫁出去的女子,那有泼出还能收回的?我看不至于这样糊涂。一动不如一静,前儿见你上门打闹,惊慌失措,今若宽宏大量,令他落了心,回头盖不在意料之外。”

    贾珍有丑难言,支吾两句,见宝玉来了,告退出了梦坡斋。心说不是吃里扒外的,就是迂腐无能的,“外有强敌,内无救兵,我大房一脉,历经四世,莫非要翻在这阴沟里么?”自问了,不堪坐以待毙,见日遣使去讨语村的信儿。

    贾雨村探出欲加之罪,又见贾珍连番催讨,心说贾府无能,分外后怕。狡兔三窟,语村拨冗去陪铁屐,上齐天庙研那保生之术去了。

    娇杏无事便来望试大奶奶,谈笑间正经结了姊妹,因说:“既为姊妹,妹妹的干娘,便是我的干娘,明儿正经认了,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傅试家的传进这话,孙夫人问过儿子,不多他一个,遂许娇杏进来叩拜认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