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祈宁
繁体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栽赃嫁祸

    教坊司新进了一批乐伎,乐暄最近忙着调教这批新人,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加之乐芸又在淑春轩当差,平日里差事也多,姐妹两人几日才能打一次照面。

    因此,当乐暄得知乐芸投井而亡的消息时,已是尸体被发现的第二日酉时。

    乐暄被宫正司的人喊去停尸房认尸时,还心存侥幸,觉得或许是宫正司认错了人。可等到她掀开白布,亲眼看到那冷冰冰的木材上躺着的尸体,心底里最后那丝希望,终于也破灭了。

    乐芸的尸体全身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腐坏,腹部肿胀,已辨不出之前鲜活可爱的模样。

    但乐暄知道,这就是她的妹妹——乐芸。

    这具尸体手腕上还戴着她先前送的银镯子,还残存着她妹妹的气味。

    乐暄想去触碰乐芸的脸,手却抖得和筛子一样,怎么碰也碰不到。

    此刻见前几日还在朝她撒娇的妹妹,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她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伏在乐芸身上痛哭:“芸儿,是姐姐对不住你……”

    她和乐芸本是姑苏人,家中父亲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商人,母亲勤俭持家,日子虽说不上多富贵,衣食无忧还是有的。

    可父母却并不爱她们。

    当年,父亲想将她嫁给当地的一个县丞做续弦,以此来换取生意上的好处。可那县丞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养了一堆外室便也罢了,坊间甚至有传言,那县丞死去的夫人,就是因不忍其虐待,一根白绫上吊自杀的。

    她这样高傲的心性,又如何能忍?

    至于妹妹乐芸呢?

    父亲则是打着易女而嫁的心思,想将乐芸嫁给当地药铺管事的傻儿子,以此替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白娶一个新妇。

    所以她带着乐芸从那个家逃了出来,辗转流离,才混进宫里当了宫女。她又凭借着出色的琴艺和长袖善舞的本事,一步一步升迁至正五品司乐。

    这些年,她在宫中步履维艰,克制隐忍,过得并不容易。其实,五皇子有意接近她,她若是愿意,大可以过上世俗意义上更轻松的生活。

    可她从没想过攀附皇恩。

    她毕生所求,不过一把焦尾琴,还有她的妹妹能过得好。

    可谁能想到,乐芸这么小一个孩子,说死就死了?

    宫正司司正邵珍一直立在旁边,她和乐暄本就有点交情,见一向刚强的乐暄软倒在地,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便忍不住伸手去搀扶:“乐司乐,节哀顺便。”

    其实,若不是皇后说要严查,只怕乐暄在这哭的机会都没有,尸体早就扔去乱葬岗了。

    乐暄止住哭声,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抬眼看向邵珍:“邵司正,求你给我句实话,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便是你不问我,我也得告诉你。之前我已经派仵作验过尸,绳索印痕在尸体脖子上相交成一周圈,推测是被人勒杀。尸体被泡在井水中已有两夜,有几处伤口是被鱼啃噬。”邵珍摇头叹息。

    乐暄心里止不住地冷笑,这就是说,乐芸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究竟是谁?

    一时之间,有几张人脸在她脑中飞速闪过,而最后一张人脸,就是淑妃那张美艳妩媚的脸。

    邵珍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继续道:“淑妃娘娘今日晌午派了人过来,说怜惜乐芸死得可怜,又是你的亲生妹妹,她做主让我给安排一副上好棺材,送你妹妹回归本家,望你宽心。”

    按规矩来说,乐芸只是个三等宫女,尸体是应该直接被拖去乱葬岗掩埋的。淑妃这番安排,其实算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和脸面了。

    乐暄垂着眼睛,脑中淑妃的形象又淡了下去,喃喃道:“邵司正,可有查出我妹妹为何人所杀?”

    “乐妹妹。”邵珍欲言又止,踌躇半晌才接着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了,还是早日安葬了你妹妹,当作此事没发生过吧。此事就算是皇后来了,也未必能替你做主。”

    见乐暄质询的眼神盯着她,她沉吟半晌,又接着道:“此事做得干净利落,根本未曾留下任何物证,要想查出凶手,除非能找到有说服力的人证。之前我提调了乐芸在淑春轩一起当差的几个宫女,只有一个叫翡翠的宫女,说事发那日看见乐芸慌慌张张从淑春轩的侧殿跑了出来,后来就再没回来过。我瞧着此事不太寻常,上禀给皇后,皇后差人去问贞嫔娘娘,贞嫔娘娘却说不知此事,还发了一通火。若非皇后性子一向宽和,不爱和人计较,只怕又有得闹。”

    “你的意思是……”乐暄疑道。

    “我没什么意思。”邵珍低声道,“只是贞嫔娘娘最近心悸过度,说是被鬼魂缠上了。这位主子怀着龙胎,卧病在床,我们宫正司的人也不好再去要人。听尚服局的人说,淑春轩那头还让五个新进宫的选女做什么劳什子的寝衣驱邪,可见是真吓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暄也转过神来了。

    邵珍是在暗示她,乐芸的死,很可能和贞嫔有点关系。

    贞嫔自进宫以来就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和大多数嫔妃关系都不好,也就在孝文帝面前还有几分好脸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样一个不怕得罪人的主子,如今却怕上了魑魅魍魉这些妖邪之物,何其荒谬?

    她心中犹疑,却没有再追问,只掩面痛哭。

    等哭够了,乐暄又询问了邵珍一些细节,这才从停尸房踉踉跄跄地出来。拐过角门,正准备回尚音苑点点攒下的俸禄,好捐点香火钱,为乐芸去万佛寺供盏长生灯。却见一个穿着黄色衫子的宫女提着一方食盒,神色慌张地朝临安宫方向去。

    不过走了两步,那宫女就迎头撞上另一个绿色衫子的宫女。

    绿色衫子的宫女拦住去路,点了点黄色衫子的宫女的额头,揶揄一笑:“翡翠,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藏什么好东西了?”

    翡翠?

    乐暄心中一凛。翡翠不就是贞嫔宫里的那个宫女?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恐怕真有什么猫腻。

    她停下步子,躲在角门一侧偷听,只听得翡翠道:“玛瑙姐姐可别打趣我了,我若有什么好东西,还能藏着掖着不告诉姐姐吗?”

    在这宫中,少打听别人的私事才是正道。玛瑙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不再追问,同翡翠寒暄几句就笑盈盈走了。

    见玛瑙走了,乐暄便紧紧跟住翡翠,直至到了御花园一处无人的角落,她才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翡翠的肩。

    翡翠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尖叫出声,转身一见是乐暄,脸上的惊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肉眼可见地放大了几分。

    乐暄是正五品女官,翡翠却只是个宫女,她是不能随意忤逆的。只好故作镇定,屈膝朝乐暄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乐大人。”

    她这副样子看在乐暄眼里,更觉有鬼。乐暄皮笑肉不笑道:“你这食盒里装的什么?怎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回大人的话,没、没什么,只是贞嫔娘娘要用的芙蓉莲子酥罢了。”翡翠颤颤巍巍道。

    乐暄怀疑的眼神在那食盒上转了几圈,冷哼一声:“你打量着蒙本官不成?新鲜莲子七月才有,如今不过五月初,司膳司哪来的莲子能做芙蓉莲子酥?”

    她不容翡翠分说,一把揭开食盒,就见食盒第一层盛满了三七,掀开隔层,第二层还是铺满了三七。

    说时迟那时快,乐暄抓了把三七,直接扔在翡翠脸上,低声喝道:“三七这味药材,性温活血化淤,消肿定痛。你可不要告诉本官,你是领回去给贞嫔娘娘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