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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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谈殿的心思

    …

    见冯暄好整以暇的姿态,谈殿觉得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心中顿时火气上涌。

    只是不待谈殿继续口出狂言,冯暄便是嗤笑一声,“你觉得他不敢?宁氏父子三人可是尸骨未寒”。

    简单一句话,瞬间将谈殿心中怒火扑灭。

    他谈氏再如何势大,他谈殿再如何了得,终究比不过钦州宁氏吧,宁长真、宁洄藻、宁璩,他们三人可是全部死于高冲之手,他谈殿与之相比,不过是无官无爵的山中野僚罢了,堂堂经略使,背景深厚,他有何不敢。

    咬人的狗绝不会狂吠,同理,其实谈殿最后歇斯底里的口出狂言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能暴露他内心的惊恐。

    谈殿若是真有把握拼个你死我活,那应该忙碌着调兵遣将,而不是在这里怒骂不休,之所以会有如此表现,也是足以证明谈殿并没有那个底气,更没有那个实力。

    谈殿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案桌上,失魂落魄。

    冯暄明白,他已经彻底击溃谈殿的心理防线,准确来说,也不是冯暄击溃,而是高冲,乃至于高冲代表的大唐朝廷,以势不可挡的威势,压的谈殿不敢反抗。

    简单来说,谈殿听闻宁道明败亡后,便迅速撤军,以至于退回深山,从一定程度上已经表明谈殿不敢和朝廷对抗,可见谈殿并非是狂妄自大之徒,也正如冯盎等人对他的评价:谨慎奸滑。

    “谈兄,事已至此,唯有下山归附这一条路了”,冯暄沉声叹道:“你需明白,现在经略使大军还未到盘蛇岭,现在遣使归附便是主动归附,等官军来到山门下,你再决定请降,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谈殿依旧沉默不语。

    冯暄皱着眉头,他很是不解,现在局势如此明朗,也不知谈殿到底为何犹豫不决。

    忽然,冯暄心里一震,瞪大眼睛问道:“你该不会真有自立之心吧?”

    谈殿闻言冷笑一声,很是讥讽的瞥一眼冯暄,“你当我真是无知莽夫”。

    “那你先前在各垌溪扬言……”,冯暄满是错愕。

    “那不过是笼络各方俚僚罢了”,谈殿紧握着拳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三家皆有汉家官爵在身,有城有地,有兵有粮,我只有这莽莽大山,没有各垌溪俚僚拥护,我谈殿什么都没有了”。

    “既你没有自立野心,何不以这百里大山、数万俚僚来归附?如此一来,岂能没有高官厚禄?”冯暄继续追问,他感觉他已经问到谈殿的关键之处。

    果不其然,听得这话,谈殿拍案而起,“高官厚禄如何?还不是听你冯氏驱使?”

    “原来如此”,冯暄恍然大悟。

    高州都督府下辖八州,便包含罗州,若是谈殿归附,按照常理来讲,应该授予谈殿罗州刺史之职,如此一来,谈殿便隶属于冯盎麾下。

    谈殿可是向来对冯盎不服,始终认为冯盎那偌大名气盖过他谈殿,只是因为家世而已,对此,冯暄可谓是相当了解,只是没想到,谈殿如此执拗,竟是因为冯盎。

    冯暄眉头紧蹙,一时间也是陷入僵局,罗州隶属于高州都督府,这是朝廷的区划,决计不可能因此改动。

    从另一方面来说,高州都督府毕竟姓冯,即便冯暄出走多年,不服三弟冯盎继任大酋之位,但他从来也是以冯氏嫡系为荣。

    若是罗州归附,谈氏再次隶属于冯氏,这对于冯氏而言,无疑是增长名望的好事。

    尤其是近几个月来,陈龙树那厮攀附经略使,摇身一变成为泷州都督,泷州刺史府成为泷州都督府,陈氏大有复兴崛起之势,各垌溪俚僚纷纷归附,也在一定程度上动摇着冯氏在俚僚之中的根基。

    明面上没有提及,但实际上冼冯两家的人已经暗地里提防起来,岭南就这么大,俚僚部落就那么多,一家崛起,相对而言,另一家势必要削弱。

    比如钦州宁氏,宁长真这个大酋一死,更有宁道明、宁道越、宁洄藻、宁璩等宁氏中坚嫡系的死亡,宁氏迅速衰弱,与此同时,越州莫氏、白州庞氏等先前依附于宁氏的豪酋趁机崛起,这已经是大势所趋。

    冯暄既想谈殿下山归附朝廷,也不想家族失去对罗州的掌控,可谓是左右为难。

    谈殿虽是没有学识,但他向来狡黠,见状也是狞笑一声,“你明白了?现在你就下山,跟二郎的援军一同前往石城,你告诉那经略使,下山归附可以,但我谈氏,绝对不再附庸你冯氏”。

    “你、非要如此?”冯暄一时间有些恼怒。

    谈殿一愣,继而朗声大笑,鄙夷的看着冯暄,“冯二,你既不服冯三掌权,那我现在坚持脱离冯三,你不应该更加满意才是?”

    冯暄气急,冯氏毕竟是皇家后裔,其底蕴非谈氏可比,当即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你考虑清楚,莫忘宁氏前车之鉴”,然后转身便走。

    “来人,把二郎叫来”,谈殿面色凝重的看着冯暄离去的背影,然后沉声唤道。

    不多时,一名年过三旬的瘦削汉子来到屋里,“阿耶”。

    这人正是谈殿的次子,谈璠,珩、璠,皆是美玉,看来谈殿当年取名之时,也是颇费一番心思。

    “人可召齐了?”谈殿直接问道。

    “两千五百人,全部聚齐,只待天亮便可出发”,谈璠沉声应道,然后有些迟疑的皱眉问道:“阿耶,果真要跟官军开战?”

    “你什么意思?”谈殿眉头一拧,看向次子。

    长子谈珩外表粗犷,然而粗中有细,次子谈璠也是谈氏少有的文武兼备之人,当年在广州也曾进学数年,虽不是士子文人,但也是读过一些经史兵书。

    谈殿多年来若是征战在外,便命长子谈珩独当一面,只将次子谈璠随时随地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对于谈璠,谈殿可是寄予厚望。

    谈璠闻言只是喟叹一声,“阿耶,非是我妄自菲薄,只是现在中原一统,岭南稳固,宁长真也死于那经略使之手,若是我们强硬反抗,恐是螳臂挡车啊”。

    谈殿闻言有些欣慰,直叹道:“螳臂可否挡车,我不知道,但现在绝不是和官府撕破脸的时候,你信不信那,那冯盎老贼,巴不得我拼死抵抗,巴不得经略使将我谈氏覆灭,用汉人兵书上所说,这一招应该叫借刀杀人”。

    “那阿耶你?”谈璠听得这话,也是面露喜色。

    “我偏不如他意”,谈殿冷哼一声,“他想借刀杀人,我也可以借势崛起,陈龙树那小子做得,我因何做不得”。

    “阿耶说的是,儿也正有此意,中原一统,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硬抗朝廷,你看那泷州陈龙树,如今好不威风,已经不弱于冯氏,听说陈二郎那厮已经成了统军,这可是五品武官”。

    谈璠也是兴奋说道。

    谈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也是没有想到二郎对于官爵竟是这般重视,但他也没有多言,只是说道:“你上前来”。谈璠听话的来到跟前敬听。

    “你稍后便率两千五百本部僚兵,带着冯二前去石城,寻机进到城内,一边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一边遣使到唐营,表明我谈氏态度,归附可以,绝不隶属于冯氏,绝不听从冯氏调遣”。

    “记住,你要派遣可信之人为使,那冯二毕竟是冯氏之人,我信不过,一定要对经略使言明,冯氏对我等俚僚剥削过重,山中俚僚不服冯氏,我等绝无谋反之心,只是迫不得已,反抗冯氏压迫,这一点尤为重要”。

    谈璠听得眼露精光,直点头应诺,然后问道:“阿耶你不去吗?”

    谈殿一顿,“我不能去,我需坐镇盘蛇岭,再通知各垌溪首领前来汇合,以增加我谈氏的分量,如此更有利于你在石城讲和,记住,是讲和,绝不能开战,一旦开战,大不利我”。

    谈璠认真的点头应着,“阿耶放心,我晓得轻重”。

    待谈璠下去后,屋中仅剩谈殿一人,随着天边慢慢亮起鱼肚白,一抹金黄朝霞钻入屋内,映射得谈殿的脸色有些高深莫测。

    “冯三……”,谈殿阴测测的一笑,“既然那经略使如此了得,他应该也知道你心思了”。

    随后谈殿竟是转身走进里屋,倒头便是呼呼大睡,门外的僚兵面面相觑。

    石城外,唐军大营,高冲正举着一根扎营的圆木进行锻炼,旁边四名少年也是不遑多让,一个个光着膀子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至少在田阳明看起来,这四肢着地的趴在地上,用双手撑着一上一下的动作十分怪异,也有失体面。

    看见田阳明双手环抱,依着营栅百无聊赖的看着,高冲抬手将手中圆木往地上一杵,“田自光,你那甚表情,来,过来比划比划?”

    “不了不了”,田阳明慌忙摆手,“大早上的动手动脚不太好”。

    高冲看他一眼,眉头一皱,“你再不练练,等到广州,真打算安稳做你的田明府?”

    田阳明笑着上前,“练啊,只不过我也不是武人,更何况,一般武人也没有像你们这般练啊,当年的祖豫州闻鸡而起舞,也不过如此啊”。

    祖豫州便是东晋祖逖,因收复豫州,官拜豫州刺史,世人多敬称他为祖豫州。

    “废话,一日不练,前功尽弃,你这身板再不练,估计连守约都干不赢”,高冲满是鄙夷的说道。

    听得这话,田阳明满是不服,正打算分辨,便见裴行俭已经一跃而起,从一旁兰锜上抽出一柄剑,有意无意的看向田阳明。

    田阳明只得捏捏鼻子,讪笑道:“那确实干不赢”。

    裴家剑法,世之绝技,一般人还真干不赢,并不丢人,田阳明只得这般安慰自己。

    “还未到午时,你不补补觉,过来作甚?”高冲好奇问道。

    昨日他传令午时集结,向石城搦战,现在时辰尚早,按道理来说,田阳明这厮夜间值守,现在应该补觉才是。

    田阳明闻言,看看左右,外面是高氏亲卫围成一圈,并无外人,便是凑近上前,好奇的问道:“我们真要跟那谈殿开战?”

    高冲闻言眼睛一凝,转头看向高侃四人,四人也是直摇头。

    “怎么说?”高冲扯过一条绢布擦汗,一边随意的问道。

    田阳明闻言更是心急,压低声音说道:“我总觉得高州冯都督的目的也不单纯啊,按道理说,谈殿攻掠州县,我们平叛追责,这是情理之中,只是仔细算下来,最大受益之人并非朝廷啊”。

    “继续”,高冲不置可否,心底已是颇为满意,这才是黔中那个机敏的田大郎。

    “攸之你想想……”,见高冲没有反驳,田阳明更是来兴趣,一把搂住高冲的肩膀。

    “嗯哼……”,高冲脸色一肃,咳嗽一声。

    田阳明悻悻收回手来,继续说道:“你想想,我们代表朝廷把谈殿收拾了,山中俚僚说不定会嫉恨朝廷,然后迫于无奈,只得依附于冯氏。

    最后到头来,朝廷给冯氏办差了,冯氏扩大势力,朝廷还平白惹得山中俚僚怨恨。

    毕竟我可是听说,谈殿这人在罗州一带,尤其是这云雾大山里,还是颇有威望的,因为他向来自持僚人,对待僚民甚是亲厚”。

    听完田阳明的一番话,高冲含笑点头,“不错啊,自光,知道动脑子了”。

    田阳明一脸错愕,然后反应过来,“你、你早就考虑到了?”

    高冲含笑不语,裴行俭在一边昂首挺胸,“那是,我师父何等人物”。

    “你们、你们也考虑到了?”田阳明扭头一看,见四名少年见怪不怪的淡然模样,一时间有些诧异得有些结巴。

    “那是”,高冲嘴角一扯,“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田阳明捂着脸,不忍直视,“合着就我一个憨货?”

    高冲听得这话,顿时脸色一肃,“不,能够想通其中关节,你还是很厉害,超过我的预期了”。

    田阳明一脸纠结,嘟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这就别管了”,高冲摆手笑道:“不过你刚刚的话,出你口,入我五人耳,不可再有其他第七人知晓,否则严惩不贷”。

    田阳明愣愣应着。

    “对此我早有预案,你不用过问,听命行事即可”,高冲拍拍田阳明的肩膀,“你稍后前去叫城搦战,拿出你田氏大郎的嚣张气焰,定要让城内的人明白,不归降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可明白?”

    田阳明捋一捋,点点头然后又是摇摇头,“嚣张搦战记住了,为何如此行事…没想明白”。

    “没明白就好”,高冲闻言竟是松一口气,“你要明白了,那某些人就更应该明白了”。

    高侃四人闻言顿时哄笑,只有田阳明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