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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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罗窦僚人

    …

    一路绕过云开大山,抵达铜州,高冲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岭南的蛮荒,先前所到之处,基本上算是岭南的繁华之地,比如高州、钦州等,当然,这个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比不得中原州县。

    这一次经行云开大山,基本上没有成型的官道,各种野兽出没,烟瘴遍布,连卫队的甲士都损失数十名,有死于野象脚下,有死于林中毒瘴。

    历经艰险终于抵达铜州的治所北流县,高冲发现这个铜州的位置相当不错,贯通岭南的东西,东有广州,西有钦州,地理位置险要,南有云开大山,北有大容山,北流县正在中间,地势低缓,利于耕种。

    且境内各种地形兼备,山地、丘陵、平原均有,遍布良田,更有多条河流,灌溉便利,圭江有南向北流,因而得名,在这岭南之地有这般条件,真可谓是得天独厚了。

    当听到北边那座大山名叫容山时,高冲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李世民稳固政权后,觉得天下州县命名杂乱,便颁令各州县,以当地的名山大川命名,铜州境内最大的山便是容山,因此改铜州为容州。

    容州,那可是赫赫有名,开元年间,升为都督府,移治普宁县,开元二十一年,置容州官内经略使,统辖岭南十四州,再后来,容州更是称为“粤桂通衢”,因地处交通要道,发展十分迅猛。

    现在的铜州还十分贫瘠,武德四年,岭南全境归附后,李渊析前隋永平郡的普宁县、合浦郡的北流县,置铜州,下辖仅有二县,对比广州、钦州等地,真是一穷二白。

    当高冲来到北流县外,铜州刺史杨厚恭谨的出城相迎。

    “铜州刺史杨厚见过高经略”。

    杨厚的态度十分谦卑,他早已经收到朝廷邸报,眼前这位可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杨使君有礼了”,高冲翻身下马,叉手还礼,朗声笑道:“自进入铜州以来,我看铜州百姓安居乐业,此乃杨使君之功啊”。

    这倒并非是高冲故意虚言,这铜州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没有战乱,没有外部侵扰,百姓耕种规矩,还真的勉强算得上安居乐业。

    杨厚闻言欣喜万分,忙是谦逊道:“全赖圣君治世,海晏河清,下官可不敢居功”。

    “经略使一路辛苦,还请入城稍歇”,杨厚侧身延请道。

    “杨使君客气”,高冲点头笑道:“同行”。

    当即一同入城,高冲打量着北流城,心底也是颇为满意,他是接到陈龙树书信,临时改道铜州,直到城外三十里才遣人通禀,所以这杨厚没有时间来准备表面工作。

    眼下看来,这北流城虽不是十分繁华,但是街道齐整,百姓井然有序,这杨厚也算人才了。

    “不错”,高冲也不遮掩,毫不吝啬夸夸赞之意,“仅观北流风貌,便知杨使君心里装着人民啊”。

    这话有些突兀,人民……倒也容易理解,杨厚也是颇有感慨,由衷的叹道:“下官自到任之日,诚惶诚恐,唯恐辜负皇恩”。

    “铜州汉僚杂居,地狭人少,杨使君做到这般地步,已实属不易”,高冲点头宽慰道。

    杨厚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感动,这年头的中枢官员,谁跟你讲究这些。

    年终考评的时候,见你没有赋税,没有过人的政绩,运气好的话给你评中,运气不好的就直接评为下等,数年不得升迁。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高冲竟是发现这杨厚竟是出自弘农杨氏,其先祖乃是东汉名士杨震。

    不过到现在已经算是弘农杨氏的分支,东汉杨震担任荆州刺史时,在荆楚潇湘一带生活多年,杨厚便是其中一支后人。

    高冲听到杨震的名字就明白,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杨氏四知堂,从弘农杨氏独立出来发展壮大的郡望。

    当年杨震担任荆州刺史时,有人在深夜向他行贿,杨震不收,那人说道:“反正也没人知道”,杨震义正辞严:“天知神知,子知我知,何谓无知?”

    杨震清廉之名,流芳百世,后人便以四知堂作为郡望后世更是诞生出一位杰出的国家领导人,极其兴旺。

    “原来是关西夫子的后人,失敬失敬”,高冲拱手表示敬意。

    杨震学究天人,博览经籍,世人称之为关西孔子,也称关西夫子,可见其名望之高。

    杨厚忙是谦逊摆手,“不过偏支出身,唯恐辱及先人,经略言重了”。

    来到驿馆,杨厚看着高冲身后的卫队,有些为难的说道:“驿馆狭小,仅是一座二进宅院,恐难以安顿经络府卫队,不置可否安置在城北大营之中?”

    高冲眼底一凝,直言道:“自是可以,但凭杨使君安排,借助一夜,明早我便启程了”。

    杨厚闻言应诺,继续说道:“晚间在刺史府略备薄酒,好为经略洗尘,万望经略赏光”。

    高冲也不好拒绝,等杨厚走后,高冲等人舒舒服服的洗浴一番。

    裴行俭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颇有兴致说道:“这位杨使君倒是忠厚君子,与我等一路行来所见的州官全然不同”。

    高冲躺靠在榻上,揉捏着肿胀的大腿,闻言也是来了兴致,“说说看,怎么个全然不同”。

    薛仁贵等人也是放下手中的事,靠拢过来。

    “怎么说呢”,裴行俭摩挲着下巴,斟酌一番词汇。

    “首先是师父所说的,城池风貌,这北流城可是全然不似其他岭南城池一样,倒像是中原城池,而且这位杨使君也是不像其他州官,伱看泷州陈使君、白州庞使君,打眼一看,那是区别分明啊”。

    高侃不以为然,直言道:“这也没什么奇特,杨使君毕竟出身中原名门,跟当地俚僚有区别也是正常”。

    听到高侃这么说,几名少年也是觉得有道理,也不再纠结这一点,只是高冲若有所思?

    这时,田阳明和庞孝节一起回来,脸上堆满笑意,那叫一个欢心喜悦。

    “怎么?”高冲眉头一挑,“人家是给你塞金锭了,还是送美人了?这么高兴”。

    二人一顿,面面相觑。

    “自光兄,你……”,庞孝节嘴角一抽,表情十分复杂,既愤怒还委屈。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说”,田阳明忙不迭摆手,来一个否认三连。

    然后瞪大眼睛看向高冲。

    高冲好整以暇的摇晃着茶杯,这时心里也是大概明白些许。

    “别看我,威凤卫人手不足,我也没那闲工夫监视你们”。

    高冲瞥一眼二人,“要是实在忍不住,屋里的人可以留下,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去”。

    东西,这个词泛指具体的或抽象的事物,比如买东西,送东西等。

    实际上这个词出现得很早,东汉时期便已出现,当时的东京洛阳、西京长安,商业繁荣,货物种类繁多,“东西”这个俗语便自然而然产生。

    也并非是因为唐朝长安城的东市、西市而产生东西这个词,因为早在隋唐之前,“东西”这个词便多次出现在史料之中。比如,南梁《南齐书》所述:“物产四方,而约言东西,正犹史纪四时,而约言春秋耳”,便是对“东西”一词最直白的表述。

    更有流传甚广的《木兰辞》中所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木兰辞》的年代可是在南北朝时期,至少高冲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这首乐府诗。

    听到高冲不容置疑的话,二人只得应诺。

    田阳明挠挠头,有些赧然的说道:“经略息怒,非是我等贪财,只是那杨使君太热情了”。

    裴行俭等人闻言也是明白过来,不过也没有太过惊异。

    赠金银送美人,这种操作屡见不鲜,见怪不怪了,甚至已经摆在明面上来,更何况是岭南这蛮荒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城北大营去了多少人?”高冲略一思索便是问道。

    “依你的吩咐,驿馆仅留亲卫队,其他人都去了”,庞孝节如实回答。

    高冲默默点头,“注意一点饮食,禁止饮酒,今夜你就留在营中”。

    庞孝节点头应诺。

    田阳明反应过来,一脸错愕,看看左右没有外人,立即上去低声问道:“经略你是觉得这杨厚有问题?”

    高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不管有无问题,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总归是无大错”。

    裴行俭等人也是点头附和。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薛仁贵忽然说道:“有没有问题尚不清楚,但他一定有事瞒着师父”。

    高冲看一眼薛仁贵,再看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这般标新立异,我也觉得不对劲”,裴行俭直说道。

    “莫非他有反心?”突地谨冷不丁的说道,“所以才将卫队打发去了城北大营?”

    众人一听,心里一凛。

    “他又不傻,断不会如此寻死”,高冲摆手笑道:“你们都收到好东西了,没道理我收没有啊,今夜便见分晓了”。

    铜州仅有两县,地狭人少,甚至没有在这里设置军府,杨厚即没有人望,也没有资本,一穷二白的凭什么谋反。

    很快天色黑了下来,杨厚亲自来到驿馆迎接。

    众人仿佛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一路径直来到刺史府。

    然而进到刺史府,高冲就觉得不对劲,看到刺史府门口的守卫,心里一凛,暗中朝高大使一个眼色,高大顿时会意,立即率领亲卫队分散开来,接管府门守卫。

    杨厚见状只是嘴角扯起苦笑,也没有说什么。

    来到厅中,各自安坐。

    高冲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直接说道:“杨使君,我看府门外有诸多僚丁,是不是还有贵客未到啊?”

    杨厚大为钦佩,直说道:“经略观察入微,下官佩服,经略稍待,我这便……”。

    然而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厅后传来脚步声,“不用杨刺史来喊,我自己来了”。

    田阳明陡然色变,手已经扶在腰间刀柄之上,高冲眼神一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黝黑的僚人从后面走进来,标准的俚僚长相。

    高冲稳坐主位,不动如山,只是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这人。

    “你就是岭南最大的官?”

    那僚人也在打量高冲,脸色也有些慎重,并没有显得过分猖狂。

    “放肆”,田阳明拍案而起,“眼前这位是岭南经略使、广州大都督、冠军大将军,还不快快行礼”。

    那僚人看一眼田阳明,也没动怒,“我是你们说的山中野人,不懂那些礼”。

    然后看向杨厚,“杨刺史,这年轻人真是岭南最大的官?可能帮到我?”

    杨厚擦擦额头冷汗,偷偷看一下高冲,见高冲并未动怒,心底稍微安定,直说道:“罗酋长,你将事情缘由全部禀明,经略一定秉公处理”,言语间对于这位罗酋长竟是还有些敬畏。

    “本官高冲”。

    高冲终于开口,不带一丝波动,没有表现喜怒,也没有自报官职,“你是何人?何事找我?”

    似乎是见高冲气度不凡,那僚人略一迟疑,便选择相信他,也是相信杨厚,直接坐在下首的案桌上。

    “我叫罗力,自小生长在这云开大山里,我是罗窦各垌溪公推的大酋长,要找你这个岭南最大的官,是要你给我们僚人说一句话”。

    罗力应该是有些见识,继续说道:“我们僚人世代在山中,要我们听官府的管教可以,要我们入籍也可以,但是我们没有多余的布帛来缴税”。

    说到这里,罗力似乎越说越气愤,扯扯身上的衣衫,“我们的布也不多,很多还要用猎物跟你们汉人交换购买,哪里有布帛上交给官府,这不合理,不仅我不同意,我的族人们也不同意”。

    高冲有些诧异,尽管他知道杨厚的异常可能牵连到僚人,但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当即看向杨厚,“铜州竟有收取赋税?”

    杨厚面红耳赤,直摇头道:“没有,铜州不仅没有收到僚民任何赋税,去年底更是连府库都贴出去了”。

    这时,那罗力也是反应过来,忙是说道:“我不是说杨刺史,杨刺史是个好官,去年窦溪发大水,死了很多人,就是他去救济,我说的是泷州姓陈的,不对,现在你们是叫南扶州”。

    听到南扶州,高冲便是彻底明白。

    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武德五年,泷州陈龙树向云开大山开州拓疆,说服当地僚人归附朝廷,编户入籍,开辟出特亮、扶莱二县,设南扶州。

    这是属于陈龙树的功绩,他也因此受到褒奖,兼任南扶州刺史。

    只是陈龙树对于当地僚人应该还有隐瞒,对朝廷也有隐瞒,至少在朝廷看来,压根不指望从俚僚这里征收赋税,不让官府倒贴已经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