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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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泷州陈氏

    …

    姜州本就隶属于南尹州都督府治下,卢德用这位都督府长史坐镇姜州,进行战后安抚事宜便是他的职责所在。

    南合州宁纯和白州庞孝泰不好擅做决定,只好待在姜州等候高冲指导他们下一步的工作,究竟是退回本州亦或是进军越州,需由高冲这位经略使来决定,其他人,即便是李光略也是无权干涉。

    当众人举杯共庆之后,宁纯便是第一个问道:“高经略,我等接下来还如何行事?”

    高冲缓缓放下酒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看向他们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详情,你们觉得该如何呢?”

    宁纯一顿,也不管高冲这是不是谦逊的言辞,也不迟疑,直接将心中想法说出来。

    “宁道明虽然身死,然而越州仍然在其治下,或许应该进军越州,彻底清剿叛逆”。

    卢德用闻言也是点头附和,“越州需要尽快安定,至于钦州……”。

    说到这里,卢德用看看宁纯,再看向高冲,“至于钦州,则需看宁长真如何表态了”。

    白州弱小贫瘠,庞孝泰人微言轻,只在一旁闷头饮宴,并没有打算出声。

    只是高冲对这位庞使君颇感兴趣,毕竟庞孝泰的身后名可是非常响亮。

    对卢德用所言微微颔首,不置可否,高冲看向低头不语的庞孝泰,“庞使君觉得如何?”

    庞孝泰闻言一愣,手中酒杯一晃,差点把酒水撒出来,忙是起身说道:“白州上下,听从经略使吩咐”。

    高冲愕然失笑,示意他坐下。

    “宁使君,钦州……你怎么看?”高冲终究是向宁纯问出这句诛心之言。

    尽管他知道宁纯忠于朝廷,也已经和宁氏决裂,但是宁纯始终没有言及钦州宁氏,出于立场,高冲必须要问这一句。

    宁纯面色从容,直言道:“越州宁道明起兵造反,便是死罪,至于钦州宁长真虽未动兵侵占州县,但其所谓固境自守,亦是大不敬之罪,经略或可遣使钦州,问责于宁长真,且看他如何反应,若是冥顽不灵,则、则与谋逆同罪”。

    卢德用等人诧异的看一眼宁纯,在这个以宗族为上的时代,宁纯可以秉公说出这番言辞,已是非常不易。

    高冲也是非常满意,他对于这位国子监的学长也是很敬佩,这种人心思纯正,宁纯便是人如其名,他自认出自临淄宁氏,当是一方名士,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坦坦荡荡。

    宁纯当初担任越州刺史,便是兢兢业业,教化地方,硬生生在莽莽大山之中,调和俚僚汉蛮之间的矛盾,开辟出姜州三县,治理之功评为岭南第一。

    饱读诗书的宁纯将圣人教诲来付诸实际,人格纯粹,使人肃然起敬。

    在原本轨迹上,宁纯平定宁道明叛乱后,李世民任命宁纯再次担任越州刺史,并派遣太子中庶子张玄素前往岭南招抚。

    张玄素来到越州后,大为惊叹,上书朝廷,对宁纯赞誉有加,称其:“谨厚有礼,教其子弟读书,蛮俗向化,甚为称赞”。

    尤其是教导子弟读书这一点,更是使得宁纯深受赞誉,这个时候的岭南,读书人并不多,宁纯已经算是岭南数一数二的名士。

    并且宁纯还教导出岭南第一位进士,也就是他的孙子宁悌原,同时也是俚僚民族历史上第一位进士,在睿宗朝官至谏议大夫。

    “如和所言有理”,高冲点头赞道,然后看向下首的卢南,“卢县令,不知可愿往钦州一行?”

    宁纯,字如和,年长高冲数岁,但是官阶低于高冲,称其表字并无不可。

    在此重提一次,表字,即表示德行或本名意义的字,称其表字,以表其德。

    长辈、平辈、晚辈皆可以称呼表字,只不过晚辈在称呼长辈的表字时,可以在后面加一个“公”,以表尊重,比如李世民称呼裴寂为玄真公,称呼陈叔达为时文公。

    姜州战后安抚事宜离不开卢德用,宁纯身为宁家人,也不好前去问责,至于庞孝泰,性格柔顺,只愿意窝在白州那一亩三分地,全无建功立业之心,更不适合担任使者。

    唯有卢南,年轻有冲劲,忠心耿耿,有立功进取之心,便是最恰当的人选。

    果不其然,卢南听得这话,噌的起身,抖擞精神说道:“下官必不辱使命”。

    高冲点点头,举杯说道:“待你功成归来,我便上书朝廷,为你请功”。

    卢南大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于卢南这种心怀功名之心的人,高冲非常赏识,人若是没有理想,与咸鱼何异,不怕你没有野心,只怕你没有能力,他已决定,这个卢南,定要重用。

    想到这里,高冲便不经意瞥一眼庞孝泰,这厮有忠心,有勇力,长相威猛,出身也是白州僚酋,可偏偏只愿意苟安于白州,也是令人无奈。

    既如此,高冲偏偏不如他的意,当初宁道明一封恐吓信,便吓得庞孝泰起兵响应,虽是顾及族人,情有可原,后来也是及时醒悟,但错就是错,尤其是造反这种事,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敷衍了事。

    “越州不可一日无主,宁道明死后,相信越州定是混乱不堪”。

    高冲沉声说道:“宁使君,庞使君,明日卯时点兵,你二人各领麾下兵马,随我进军越州”。

    宁纯闻言兴然应诺,庞孝泰微微一愣,然后也是应着。

    高冲也不遮掩,对着庞孝泰说道:“庞使君,附从谋逆之罪,急需将功补过才是,届时我自会与你说项”。

    庞孝泰闻言顿时明白,起身拜倒,“谢经略大恩,庞氏任凭驱使,绝无二话”。

    眼见高冲转眼间将这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卢德用也是感慨万端,特别是他的好大儿,现在只是龇牙乐呵,恨不得以死相报,恨不得现在就前往钦州。

    当高冲准备前往越州时,泷州,风雨欲来。

    泷州,治所泷水县,刺史府内。

    泷州刺史陈龙树一脸阴沉,看着床榻上重伤的长子陈普光,拳头紧握。

    良久,床榻上那年轻人闷哼一声,痛苦的呻吟起来,睁开眼一看,见父亲坐在一边,顿时面露喜色,“阿、阿耶,我没死?”

    “光儿,是哪个溪垌的人伤了你?”陈龙树见儿子醒过来了,心底便是松一口气,医师说只要人醒过来了就好,接下来好生养伤便是,若是醒不过来那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见陈普光已经醒了,已没有性命危险,陈龙树便是直接询问真相。

    当年泷州陈氏酋长陈佛智,也就是陈龙树的父亲,死于冯盎之手后,陈氏便是没落。

    陈龙树寄人篱下,先是接受宁长真让出的钦州刺史之位,随后归附大唐,回到故乡泷州担任刺史。

    陈龙树素有大志,他并没有找冯盎复仇的心思,他只想再次壮大陈氏,他一定要恢复家族荣光。

    想当年,岭南陈宁冯三氏鼎立,泷州陈氏何等威风,但如今在岭南,提到豪酋,人们只会想到高州冯氏和钦州宁氏。

    在泷州刺史任上,陈龙树呕心沥血,鼓励生产,并且效仿当初宁纯在越州的施政,引进中原的生产技术,倡导向学之风,将泷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即便如此,陈氏的势力范围依旧是局限于泷州,陈龙树便将目光看向端溪流域的僚人部落。

    端溪流域生活着许多僚人,前隋时期,在此设置怀德县,那个时候陈氏强盛,这些僚人纷纷归附,但是没有编户入籍,依旧生活在山林之中,自从陈佛智战死,陈氏没落,那些僚人再也不敬服陈氏。

    陈龙树便借此机会,上书朝廷,效仿宁纯开辟姜州,在此设置州县。

    这是教化开辟之功,朝廷自然应允,在前隋怀德县地区设置南扶州,新增信义、潭峨二县,以陈龙树担任南扶州第一任刺史。

    陈龙树精神振奋,继续开州拓疆,于次年再次开辟出特亮、扶莱二县,这时的南扶州已有五县之地,即治所怀德县、信义县、潭峨县、特亮县、扶莱县。

    但是设置州县,便需要僚人编户入籍,甚至要移风易俗,成为属下之民,向来自由散漫的僚人如何愿意,纷纷反叛,隔三差五的便从山林里钻出来袭击官府驻地。

    尤其是那些溪垌的首领,本来在各自领地里称王称霸,无需受制于人,但是现在突然来了官府管理,还要缴税,那些首领怎么可以愿意。

    若是数十年前陈佛智在世的时候,或许碍于陈氏威势,捏着鼻子忍着,但是现在的陈氏可不是当年的陈氏了。

    溪垌就是岭南土著俚僚的部落,溪就是山间不与外界相通的溪流,垌便是两座山脉之间的平地,俚僚多生活在河流或者山间平地里,所以陈龙树口中的溪垌便是泛指俚僚部落。

    部落首领称为垌主,亦或是倒老,领地里的族人称为垌民,或者垌丁,武装人员称为垌兵或许僚兵。

    陈龙树之子陈普光现在担任永宁县令,永宁便是泷州治下的县,泷州统辖泷水、永宁、开阳、正义等县。

    陈普光这个人年纪轻轻,但是笃信佛教,准确来说,应该说泷州陈氏的人自始祖陈法念时便信佛,只看名字便知。

    一代,名法念,法念处,五蕴十二因缘,出自佛家术语。陈法念便是梁武帝萧衍的驸马,萧衍大兴佛教,甚至舍身入佛。

    二代,名佛智,顾名思义,佛的智慧。

    三代,名龙树,即龙树菩萨,大成佛教中观学派的创始人,佛教的二胜六庄严之一。

    四代,名普光,也是典型的佛教名字,后来玄奘法师的首席大弟子便叫普光法师。

    数年以来,陈普光一直在永宁宣扬佛教,并邀请中原高僧惠积大师在龙龛岩洞开辟道场,现在已经颇具规模。

    对此陈龙树并不反对,因为他也信佛,只是没有想到,陈普光老老实实的待在永宁修建道场,竟是遭受到僚人袭击,身受重伤,这使得陈龙树相当愤怒。

    然而陈普光听得父亲询问,不仅没有复仇之心,反而面露迟疑之色,有些不忍,直言道:“阿耶,官府将山中俚僚编户入籍,收取赋税,他们反抗也是情有可原,你、你莫要气恼”。

    陈龙树闻言顿时瞪大眼睛,怒斥道:“你有向佛之心,心怀慈悲我没有意见,只是为何如此迂腐?开州拓疆,编户入籍,这是朝廷政令,反抗便是叛乱,你竟为他们出声?”

    陈普光喟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为僚人,何故如此逼迫”。

    “闭嘴”,陈龙树怒不可遏,“岭南经略使已到姜州,若是听闻你这大逆不道之言,便是我陈氏之祸”。

    这时,一名五六岁的男童闯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在门口偷听许久。

    那孩子小小脸上满是愤怒,直对着病榻上的陈普光说道:“阿耶,他们都将你伤成这样了,你还为他们说话?你快跟阿翁说啊,到底是谁伤了你,我们给你报仇”。

    “还不如一个孩子有血性”,陈龙树抱起这个男童,狠狠地瞪一眼陈普光。

    陈普光无奈,只得说道:“是金垌的人,我看见金奎了”。

    “我就猜到是他”,陈龙树冷哼一声,然后拍拍怀中男童的脑袋,“琼儿,去将你二叔喊来”。

    那男童正是陈普光的长子陈叔琼,闻言立马应着,溜出去喊人。

    陈普光闻言有些着急,“阿耶,你要让二郎去打金垌?他杀心太重,实在不妥啊”。

    陈龙树听得心头火起,直气得牙痒痒,“我看你是读佛经昏了头,此仇不报,我陈氏何以立足,这已不是你个人恶事,而是关乎我陈氏声望”。

    不多时,一名着甲的汉子龙行虎步进来,一见陈普光,便是欣喜道:“大哥你醒啦”。

    “二郎,是金垌的人,你即刻整军,明日一早就出发,务必要让金奎给个交代”,陈龙树沉声道,“若有可能,杀了金奎更好”。

    那汉子闻言立即瞪眼呵斥道:“我就猜到是金奎狗贼,那些溪垌里也只有他有钱采买兵甲”。

    金垌之所以称之为金垌,便是因为这个部落生活的地方可以淘出金沙金块,比较富裕,便以金命名,以金为姓,垌主金奎颇有勇力,长得五大三粗,为人最是桀骜,当初设置州县,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金奎粗中有细,性格狡黠,你且小心用兵”,陈龙树叮嘱道。

    “阿耶放心,儿也不是莽夫,一定小心”,那汉子很是顺从的点头应着。

    这人正是陈龙树的次子陈集原,性格完全和长子陈普光是两个极端,陈普光朴实敦厚,陈集原性格张扬,好军武,有勇力,并且为人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