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演算法
繁体版

第三十七章

    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

    在我独自留守的那个时期,她总是会透过门栓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当时我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为伍,所以每次见到那张稚气未脱的笑脸,我也不会作出回应。

    后来没多久,她就搬家了。

    临走前,她再次拍响了铁门,并从门缝下塞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我要走啦,爸爸妈妈带我去县里了,有空来找我玩噢!”

    之后的很多年,我都无法忘记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时而听到门外小孩打闹叫唤,知道她叫夏茹,抑或是霞茹。

    长大来到南山市后,我曾多次打听,但皆因信息太少,始终没有下落。

    直到偶遇了家乡的另一位童伴,才得知她身故的消息。

    没有你好,没有再见,也没有谢谢,儿时的不善言辞,促使我在生命的长河中留下了很多遗憾。

    “能翁……陈封……陈封!!”

    我的脸颊变得炽热,逐渐开始刺痛。而周围像是燃起了一丛丛猛烈的大火,我看不到,却能摸得着。

    这……是心防的大火吗?

    “陈封……陈封……”

    我在哪?

    是谁在叫我?

    是蒙恩吗?

    我铆足气力打开了眼睛,周围墨天墨地,只有不远处摇曳着一丝微弱的烛火。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吗?

    “陈封……”

    “我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了……”果然是蒙恩的声音,我叹,“造梦带给我们窥视的快感,同时也在不留余地地索取……我害死了江浮。”

    “事情只是超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我的身躯正在朝着那个方向漂浮。

    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第一次进入贤德梦境的那些场景。

    “当时我就该听你的,把计划取消……”我幽幽地回道,突然又看到了那管温热的白炽灯,还有那团不断膨胀的圆球。

    瞬间心中恢复了一丝踏实感,是它们的力量吗?

    “你这个笨蛋!不要总是畏首畏尾,有问题就去解决,不要逃避……”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随之而来,“陈医生,我哥没有死!你一定要把他拉回来……”是江洛!

    “振作啊,陈封……快醒醒,陈封……陈医生……”他们争先恐后在朝我大喊,我眼前那道烛火越来越亮,身边的景象竟也清透了起来!

    我使劲眨了眨眼,看到了俯着身的蒙恩正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

    “陈封……陈封……你终于醒了!”

    我的头顶正悬着一盏偌大的欧式复古吊灯,其中几块尖锐的水晶片明显还留着一些破损的痕迹。

    这是……

    地板上七零八落,散乱地铺落着几本书籍和碎片……

    这是江浮潜意识抵抗引发的残局!

    这是江浮的书房!

    我侧过身,发现了瘫在躺椅上陷入昏迷的江浮,耳廓上还挂着我生像出来的耳骨传导器!!

    我回到了第二层梦境!!

    我回到了主世界的第二层梦境!!!

    “你俩没事吗?”虽然软绵无力,但我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腕表。

    “都行。”蒙恩继续问道,“还有时间吗!?”

    19:43:36……

    19:43:37……

    我们只剩20秒的时间进入下一道跃层了!

    来不及多想,我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碎裂的玻璃,快步挪到江浮的身边。此时他虽然无法动弹,但我仍能感受到气若游丝的呼吸。

    这是江浮的梦境,所以跃层必须由他来执行。

    对不起,才刚亲眼见证了你步向死亡,此时却还要让你再次经历!

    “下得了手吗?”

    蒙恩突然问起,我没看他,只是坚毅地点点头。脸上的炽热还未消失,隐隐约约的痛感竟然如此真实。

    “你是把我打醒的吧?”

    “这……只是抚摸了几下……”蒙恩开始支支吾吾,“你快点,没时间了!”

    “江洛……”我沉重说道,“如果能回到主世界,把真相告诉我,我会连同造梦计划一起公之于众。”

    江洛沉默不语,他似乎是恢复了原来的心智,虽是面无表情地在江浮身边看着,却藏不住眼中的怜惜。

    造梦对于现世而言根本就是个违背常伦的恶行,而我们当今科学的发展,显然还不足以应对这种可以修订生存法则的设定。

    原来的生活梦醒了就是现实,而如今梦醒了仍然是梦。

    世人拥有知情权,也拥有选择的权利。我们不是阴谋家一钱不值的试品,也不是独裁者挟势弄权的工具。

    我缓缓高举锋利的玻璃,对准江浮的心脏,狠狠扎了进去!

    江浮,我一定会带你回到主世界,届时希望你能承担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我已经坦然面对了心中的阴暗,希望你也可以!!

    伴随着手中磕绊夹生的冲击感,玻璃硬生生捅进了江浮的胸膛,同时我的掌心也顺势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空间再次扭曲,原本清晰可见的视野突然蒙上了一层灰雾,仿似一面被煅烧的压花玻璃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滋生。

    身下的江浮开始鼓胀,体内像是埋藏了一颗爆发的炸弹,呼之欲出的能量正在不断冲破他的每寸肌肤。

    嘭——

    一阵五颜六色的火花四处迸射,我的眼前炸开了一道无比耀眼的白光!

    没了上一次跃层的失重感,短暂光盲后,视线开始恢复正常。

    不一会儿烟雾也逐渐散去,我依稀看到了躺在木板床上的孩童。

    我如愿回到了江浮的第一层梦境。

    我俯身贴在小江浮的胸膛,此起彼落的心跳声不断传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多层梦境的睡眠程度不尽相同,越往下走会越稳定,通常第一层梦境都是造梦者的浅眠区,也是镇定剂刚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

    却正因如此,伴随着镇定剂给神经带来的安宁,浅眠区的造梦者体感会越来越舒适,我之前频繁跃层造成的精神负荷也都一消而散了。

    我望了一眼屋内的壁钟,12:47。

    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

    如今小江浮的体征证明了他并没有受到次层梦境的影响,加上时间充裕,我开始重新打量起这间古老的板房。

    我先是蹲下拨拉了一遍床底,除了几双干活穿的胶靴,并未发现我之前所看到的白色跑鞋。

    莫非是我看花眼了?

    只能暂时不做它想,继续开始搜寻。

    屋内放置了两张床,小的那张显然是江浮的。

    以前年代物资匮乏,很多家私都是东拼西凑,若是成家有一套崭新的衣柜或床架,那都算得上村里外至高无上的脸面。

    而手头显紧的人家,就靠着粮票布票跟大队或邻里置换,甚是直接以物易物。家里头任何破损的东西修修补补又能使用,只要有点小手艺都可以混口饭吃。

    一个床架哪有当今复杂的科技工艺,全是沿袭着老祖宗流传的榫卯技巧,一搭一勾便能用上数年,牢固得很。

    江家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发迹,虽说已有自己的作坊,可窄小的单间内还是规划出了一块存放药桶的空地,水泥板上残留了几块还未固化的药渍,可见江成海早已萌发的事业心。

    趁着小江浮还在酣睡,我接着翻检起屋内的家什。

    梦境的框架虽是由架构师模拟,但愈发真实的梦境更能激发梦主的记忆。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忘了一件事情,只是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尘封太久,需要借由与之关联的事物把它唤醒。

    国际上很多记忆大师也都是凭靠着这种关联记忆法,去拓展自己大脑的储存量。

    忽然,我发现了书柜上裱着的一张黑白相片。

    相片中年轻的江成海和王芬相拥而坐,身旁还站着两个高矮不一的男孩。

    其中一个便是江浮,而另一个我却未曾见过。

    是江家的亲人吗?

    可江成海是家中独子,父母早年在战乱中遇害,他孤身一人从北方逃亡至南山县,之后便认识了同是孤儿的王芬。

    除了江潜和江凝,我从未在任何新闻报道或是江家兄弟口中听过他们还有血脉至亲。

    那这个男孩是谁?

    只见他亲昵地把手搭在王芬的肩头,虽然干瘦枯巴,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神采飞扬。

    根据相片中江浮的年纪,可以推测出刚拍摄不久,难道是他的同学或邻居?

    可男孩和王芬的感觉……

    是我想多了吗?

    “你是谁?”

    正当我思考时,倏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