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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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民国二十九年,公立一九四零年三月三十日,南京举行国民政府的还都仪式,以汪精卫,周佛海,李士群为主要成员的傀儡国民政府成立。

    金垣成自从民国二十六年起就在日本为汪效力,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时亦跟随他飞往过云南和越南,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在日本方面的掩护下,秘密进入上海。

    此次汪方面成立了伪政府,他作为亲信之一,被任命为交通委员会委员。他没有再去南京,而是留在了上海,方便处理伪政府在沪的一切事宜。

    安华快要八岁了,在明德小学读书,他在日本住过两年,日语说的流利,考试却不行。回国后小学里也是教日语的,每每期末的时候,平假名片假名的背的头痛,时态变态也总是变的乱七八糟。

    柳玉岚看他本子上的日文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放下手里的果盘:“看这些歪七扭八的字我就恶心,明明偷了汉字去,还改的乌七八糟。”

    安华叉了块桃子进嘴,也不高兴:“谁乐意学这个,我从小学英文的时候可没这个费劲,可是如今除了教会小学,学校里都不教英文。”

    “你姐姐倒是英文法文学的都好,人家学了半年法文就能考进去法国的大学,不像你笨的猪猡一样,从小学的都吃进肚子,连个英文报纸都读不通顺。”柳玉岚揪着他的耳朵。

    安华小大人一样的叹口气:“妈妈你讲讲道理好吧,就看见姐姐好,她数学考八分的时候,你就说数学没用处,长大了买菜人家才不看你小时候数学考了几分。到我这里,国文八十分都要挨骂,难不成我长大了去买菜的时候,人家还要我背出师表才给卖给我?”

    柳玉岚当头请他吃了个毛栗子:“跟你姐姐比,你倒说的出口。她在乡下读到十几岁,那里的先生我最知道,除了满嘴酸话别的不会。你呢?会说话的时候就有家教,小学也是上海最好的。你就是随了你那个爹,正经事上没精神,专走歪门邪道。”

    安华听提起了自己父亲,不吭气了。学校里知道他爹是谁,表面上都多有恭敬,金少爷长金少爷短的。可是背后,十有八九都骂他是汉奸和戏子生的狗崽子。大家社团活动,都找借口不带他,还有些孩子往他书桌里塞壁虎。一次学校里足球赛,也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大头朝下倒栽葱到草地里,正好换牙期,两颗大板牙本就不结实,一下子就掉了,现在还没长出来,说话都漏着风。

    柳玉岚看他那样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一顿懊悔。她心里对远远有愧疚,所以对女儿从来都是春风化雨,有求必应的。儿子从小自己带着长大,一应照顾的都很细心,加上男孩子皮,所以总是骂他,没事儿还上手不轻不重的招呼几下。安华是个乐天派的男孩子,妈妈每天骂几句胡撸几下从不往心里去,就算看见妈妈偏心也不在意,总是说女孩子嘛,是要多心疼的。

    只是他上学之后总不开心,她也知道是在学校里受了气了,也曾经气势汹汹的找到学校去与校长理论。老师查处了几个恶作剧的孩子,可以后也再没人同他一起玩,体育课打羽毛球都凑不上对家。

    她摸摸儿子的头,安慰到:“仔仔,再别同那些人计较,我们去学校好好学习,不理他们就是。现在四月里了,你姐姐五月份就从法国毕业回来,她说要去广州你姨丈那里当军中的记者。我同你父亲讲好了,正好你下半年要升三年级,干脆一起去广州读,那里不用学日语,也只知道我们是你姨丈的家眷,不会有人再难为你了。”

    两年已满,远远大学毕业,刚刚拿了结业证书,下个月就要回国去。上海和南京的几家大的报社闻了味儿,老早就给她发了邀请,待遇优厚的很。最多的一家,开出来一个月一百枚大洋的高价,等于当时上海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

    她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是借着她,巴结姓金的罢了。她那继父如今事业做的大了,也很在意舆论上的事情。政府喉舌的报道都是好的,每每出官方文章都把他说成国之柱石。只是另外的媒体,说话不总是只有好听的,主编都是上赶着巴结,偏偏几个刺头的笔杆子,总是写些夹枪带棒的文章,阴阳怪气,偏他还挑不出毛病,如鲠在喉。

    他知道远远毕业了,跟柳玉岚商量:“你那女儿眼看着毕业,回国来什么打算?我听说时报和民国日报都出了高价请她,她都没回信。”

    柳玉岚烦他烦的要命,好在不常回家来还能应付。今天不知什么毛病,中午就回家来,摆了好半天的谱,又要吃烤羊,折腾的家里厨子买来之后煎炒烹炸好久,吃饱喝足之后一会儿要喝咖啡,一会儿要抽雪茄,把一屋子的人搞得团团转。

    她最烦羊肉味,现在混着家里无处不在的烟味薰的她脑子痛。自顾自在一边吃自己的饭,听他说话眼睛都不抬一下:“她今年二十几岁,在一般穷苦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我哪能插手她的事情?”

    “现在说的云淡风轻哦,当年拿着我的钱又做手术又留学的,倒不说我们插手她的事情了。”老金阴阳怪气。

    “少来这套,当年你用我女儿得了多少好处,你自己心里清爽。别说一个,供十个留学生也绰绰有余罢。”柳玉岚发了火。

    老金看她柳眉倒竖真动了气,自觉理亏,语气软和了些:“哎呦,提那些陈年往事做啥,你的女儿同我自己亲生的有啥两样,花多少钱我都不皱眉头的。我这不是想着她如果进了大报社,几年我就能让她升主编。到时候上海的舌头握在我们自家手里,多方便!”

    “我到时候问问她怎么想的,若真是不愿意,还是不要强求。”柳玉岚不想再跟他废话,推开碗去了花园伺候花草,老金看着她的背影,悄悄的啐了一口。

    前几年,那个蒋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倡导礼义廉耻,生活军事化。一时间搞得那些政府要员人人不吸烟喝酒,以简朴生活为荣。现今的汪政府也沿袭这个,大家都要好名声,政府官员们养姨太太的不少,可都不敢过明路,也不敢惹火家里的太太,生怕闹起来名声不好。

    金委员在极司菲尔路上也有一个小公寓,养着大世界的舞女,隔三差五的就换一个。反正家里太太也不管他,回家也没个好脸色,两相乐得自在。

    今天回家一是为了商量她女儿回国的事情。二是南京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让他跟着军队去华北参加清乡运动。他是不愿意去的,五十几岁的人了,还要跟着那些大头兵去华北那种山路崎岖的地方,围剿共党,多遭罪。何况五月份重庆遭了轰炸,共党那边得了喘息的机会,休整之后听说游击战打的越发成熟。

    听说他们那游击战打的很是厉害,沦陷区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国军军队,但是山野间的共产党游击队神出鬼没。在复杂地形的掩映下,更是以一敌百。他虽是武将出身,多年坐办公室下来腿脚早就不行了,到时候被剿共不成,倒让共军追的满山跑,不够丢人的。

    他不想去,总得找些由头。虽说明面上投了汪,私底下他与军统戴笠还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毕竟政治形式复杂,谁也不知道能笑到最后,无论如何也得留个后路。

    如同当年上海沦陷后的孤岛,如今的汪政府和蒋政府,都被对方的特工渗透成了筛子。军统一方面派人进入伪政府内部,企图和平演变。一方面策反投汪的旧政府官员,劝服他们弃暗投明。

    金委员正是利用了戴笠的这个心理,才不远不近的吊着他,总是一副想要回归却难以脱身的样子,态度暧昧。也是从重庆方面秘密知道共军如今的境况,更是不想去,办好了没人表彰,很大程度上办不好,回来还要吃处分。

    他这几天给重庆方面打了好多电话,军统那边就是没人接,他又一直是单线与重庆联系。没办法,只能回家来。

    他太太的姐姐,嫁的人原是粤军的师长。去年提了十三集团军的司令,调回重庆,所以想让她给姐夫打个电话,探探重庆那边的底。

    陆邵斌升了官,从地方提到重庆半年多,每天不胜其烦。他是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毕业,与那些自小在军中的不同,妥妥的学院派作风,不喜欢被归于这个帮那个派的。对属下的约束也极其严苛,上个月他的贴身卫队长喝多了,砸了沿街五家店铺,一家铺子的小伙计拉着他,他竟然掏出抢来废了人家一条左腿。

    按照一般的长官司令,顶多开个会装模作样的全军通报一下,罚一个月军饷充公了事。陆邵斌二话没说,直接命令把那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卫队长绑了,军事法庭从速审判,第二天上午就当街枪毙,家产直接变卖,换成钱赔给了那几家挨砸挨抢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