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父亲的遗物。

    沉默的保安室内唯剩下少年和那沉寂许久的保险箱，不知多久，他才像是重新转满发条的人偶一样动了起来，浑身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秦子泽蹲在了保险箱前方，按修所说的那样把圆盘安在了那光秃秃的圆柄上。

    保险箱上金色的源芜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连同圆盘一起包裹住，他咽下口水。

    父亲留给已经踏入贤者据点的自己的东西，那么钥匙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已经知晓殇者一事的秦子泽所拥有的源芜。

    如果秦子泽没有源芜，那么他就会被洗脑，回归那平淡的生活，也就见不到这个保险箱了。

    源芜通过秦子泽的手缓缓输送进金色光幕，没有预想之内的阻力，这让他有些吃惊，流动在保险箱表面的源芜就如同和秦子泽出自同源一般，毫无犹豫就接纳了他的力量。

    那金色的源芜释放出强光，刺得秦子泽闭上了眼睛，霎时间他感觉身体忽然轻盈起来，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浑身上下的压力清扫而空，就像是漂浮在一块云朵上面，云朵牢牢包裹住身体，替秦子泽承住了一切压力，眼皮没有透过一丝光亮，那抹强光似乎已经消失了。

    秦子泽睁开了双眼，然后下一秒屏住了呼吸。

    完全无法自抑的狂喜与如同潮水般的悲伤一同席卷着他的内心，少年不知作何反应，如同木头一般呆站在那里，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啊…哭了啊。”

    外貌平平的男人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一样，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短装，他看似有些困扰地说出这句话，很快又温柔地张开双臂说道：“阿泽，好久不见。”

    少年再也忍不住，在最初一步的迟疑后立刻上前，步伐越来越快，最后投入男人的怀抱。

    “诶呦，大小伙子怎么还哭成这样。”男人笑着说出嘲笑一般的话，却还是抱紧秦子泽，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那温暖的怀抱和结实的臂膀，无比熟悉的一切让少年更加泣不成声，始终处在漆黑海底的人终于看见了之前承载他度过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的木筏。

    “爸…”少年泪眼朦胧的叫着男人，他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葬礼上大家都难过的时候他没哭，在给父亲下葬时他也没哭，可当父亲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个不停。

    那悲伤始终萦绕在少年的心头，他哪里还哭的出来呢，世界上最能体会他一切喜怒哀乐的人已经离去，他也丧失了难过这种情绪，该和谁说呢？谁又会和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呢？没有人，他本以为暴君小队的人大抵能体会些许，但却绝望的发现暴君小队的人所认识的是暴君，而不是秦海峰。

    所以当秦海峰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少年就像是一个布娃娃终于被塞上棉花一样，夺回了喜怒哀乐，也终于短暂的找回了自己的避风港。

    “好啦，哭什么啊。”秦海峰扶着少年的肩膀，用手指替他擦去泪水，故作不满道：“你是大孩子了，再哭我就要生气了啊。”

    “嗯…嗯…”少年狼狈地抹着脸颊，那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秦海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没舍得再指责少年，在这片无垠云海中，唯有父亲和儿子二人，他迟疑了一会儿后略带歉意道：“抱歉，阿泽，答应过你不会死这么早的。”

    那是少年儿时的戏言，他曾执着地要求着秦海峰要活到一百岁，在当时的孩童眼中人最多就能活到一百岁，所以他要秦海峰一直陪着他，秦海峰问起孩童如此要求的理由，孩童则信誓旦旦地回答：因为我要给你养老啊！我以后要一直一直养着你！

    那个对世界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的孩童，认为这就是自己能回报给秦海峰的一切，儿子给老子养老！天经地义嘛！秦海峰当时也大笑着答应了孩子的请求，然后把他背到脖子上，孩童的小脸因为高兴而变得红扑扑的，挥舞着拳头活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如今这个秦海峰不过是一缕分离出来的残魂，借由贤者的源芜才没有因为主体死亡而消散，所拥有的记忆也只到分离之前，但他也清楚秦子泽能见到自己就说明自己已然…不在人世。

    抱歉啊，没能履行承诺，明明以前答应你的事我全都做到了的。

    秦海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夸赞道：“壮实了一些嘛，看来据点的伙食一如既往的好啊，你之前就是太瘦了，像个竹竿一样，这样多好，健康。”

    秦子泽死死咬住嘴唇，却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他几乎是嘶吼着说道：“…是谁杀了你！”

    “是谁杀了你…”面对沉默的秦海峰，少年跪在地上，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让男人心疼，“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死！”

    在最后近乎无理的质问下隐藏的是怎样的情绪，秦海峰心知肚明，他半跪下来揽住少年，想要把气氛调解的轻松一些，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只是用额头贴着少年的额头说道：“好啦…是爸对不住你。”

    道什么歉啊…秦子泽痛苦的闭上双眼。

    自己不是想跟他说这种话的，自己明明不想这么做的。

    许久未曾有过的放肆哭泣让少年的胸腔疼痛，他低下头说道：“我好想你。”

    这才是少年真正想说出口的话。

    我好想你，在你走后，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在你走后，我的悲伤从未停歇。

    “我也是。”秦海峰温暖道。

    “那你现在是什么，鬼魂吗？”少年抱住自己曲起的双腿。

    “嗯…残魂吧？怎么说呢，就是怕有一天死了你接受不了才弄出这种东西的，求了贤者好久他才肯帮我，那个固执老头非说这是邪术…不过现在一看似乎弄巧成拙了。”秦海峰讪讪道。

    “不。”少年小声道：“我很开心。”

    能够再见你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你还能复活吗？”短暂的沉默后，少年问出了这个问题。

    “无可逆转的三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秦海峰躺在云上，有些无奈地扯动嘴角。

    死亡无可逆转，时间无可逆转，天意无可逆转。

    “不是说贤者有逆转生死的力量吗？”明明知道答案，少年还是如此问道。

    “那老头真有这本事就不叫贤者了，叫神明。”秦海峰笑容宠溺道。

    “成为神就可以救你吗？”

    “…真是的，你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秦海峰眼前一黑，有些头疼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少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成为殇者以后脑子坏掉了？

    唐姐说得对，你真的给我留下了最好的东西。眼泪终于干涸，秦子泽低声道：“是吗？”

    “不是！绝对不是！”秦海峰赶紧说道：“神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啊？”

    “…你最后是想要做什么呢？”秦子泽接着说道，他神情悲伤道：“为什么要自己离开呢？”

    秦海峰摩挲着下巴眨眼道：“自己离开啊？啊哈哈哈哈，真像是我会干出来的事儿啊，不过我完全不知道啦，我的记忆只到分魂的时候，而且…有关于最后的记忆似乎完全被删除了。”

    “删除？”秦子泽追问道：“为什么？”

    秦海峰摊了摊手，随即咧着嘴扯开话题，“说说你现在吧，过得怎么样？”

    “还好。”秦子泽一点点给父亲分享着自己的近况，“教到了朋友，还加入了小队，还有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少年倾诉的话语终于停下，他把一切都事无巨细的讲给父亲，从唐玫在葬礼上找上门，一直说到如何阴差阳错加入蓝天小队，而父亲始终在旁边带着笑容听着，时而搭两句话。

    “真厉害啊，竟然能让副议厅长吃亏。”秦海峰哈哈大笑道：“我家阿泽果然最厉害了。”

    “不是我的功劳。”秦子泽微微偏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

    “从很早以前我就想说了。”秦海峰扯着他的耳朵，不管少年因为痛皱起了眉头，逼迫他直视自己，然后认真地说道：“你完全可以再自信一点啊！”

    “我吗？”秦子泽的眼神闪躲道：“我不行的。”

    “呸！”秦海峰不屑道：“刚出道就让副议厅长吃了个大亏，你小子比我当年厉害多了，而且你背后还有暴君小队撑腰，你怕什么啊？放眼整个世界有几个背景比你狠的啊？”

    “太依赖蒋哥他们也不好吧。”秦子泽揉了揉眼睛。

    秦海峰瞪大眼睛，不明白秦子泽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理所应当道：“有什么不好的，那几个兔崽子都是我带着长大的，你可是我儿子啊！这就是老爹给你打下来的江山啊！话说修那小子竟然差点对你动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扒了他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中有些难掩的落寞，他轻声道：“没关系，他们会替我保护你的。”

    这时的他不是什么暴君，只是一个已经保护不了孩子的无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