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殇者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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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玫瑰

    一切如期而至,相拥着哭泣的亲人们,秦子泽就跪在棺侧的蒲团上淡漠的注视着这一切,每当有人行礼便回礼三叩首,直到所有亲戚都汇聚在灵堂内以后,短时间内再也不会有人过来行礼,老陈才把他拉起来,他跪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靠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甚至触地都会有蚂蚁啃食一般的疼痛,灵堂外摆满着价格不菲的花圈,他如同机器一般收着亲朋好友们悼念的礼金,嘴里不住的说着“谢谢”,这种莫大的悲哀让他有些难过。

    父亲身上的黄绸已经换了新的,在工作人员的一再重复下保证不会再弄脏以后又加了些钱换了更好的绸缎重新覆盖在尸身上。

    灵堂内悲伤的气氛冲淡些许,多年未见的亲戚们早已找到曾经熟稔的人攀谈起来,聊聊生活的苦与甜,时而掩嘴轻笑,秦子泽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起身朝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递去,那是秦子泽的二大爷,更是父亲的亲弟弟,是生前受父亲帮衬最多的人。

    男人看着动作迟缓如老人的少年有些诧异,随即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略带歉意道:“不抽了,子泽,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有任何事儿你给二大爷打电话就行。”

    秦子泽收回香烟点了点头,随即平静道:“我父亲下葬您来吗?”

    男人顿了一下,随即犹豫道:“大哥下葬我当然会来啊,如果实在有推脱不开的事儿我提前告诉你…”

    “好了。”老陈起身挡在秦子泽身前,礼貌的说道:“二哥,你就先走吧,这边儿我处理就行,你忙你的事儿。”

    男人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老陈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人类的悲伤还真是短暂却又不可磨灭的东西,秦子泽坐回椅子,长舒一口气,亲戚们大多还是善解人意的,知道他如今仍是个毛头小子,也没提过要办席的事儿,只是各自攀谈拉扯着家常,直到天色渐晚时才逐渐离去。

    送走了最后一位亲戚后,秦子泽和老陈一起在灵堂内抱着盒饭吃起来,这是本地的规矩,死者尸体要停灵三天,期间灵堂内不能无人,秦子泽吃着这份味道并不好的盖浇饭,嘴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说道:“陈叔,等会儿你也走吧,不回去的话婶婶该担心了。”

    他的确饿坏了,老陈放下吃了一半的盖浇饭叹气道:“你信不信我要是回去的话你婶婶都不会让我进家门。”

    秦子泽会心一笑道:“婶婶还是老样子啊。”

    老陈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今天那些人…你别太在意。”

    “没关系的,陈叔。”秦子泽大口大口吃着饭,还有些被噎住,咽下最后一口后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望着灵堂内白如盈盈皓月的灯光轻声道:“我都懂的。”

    老陈拿起剩下的一半盖浇饭吃起来,他本想夸夸秦子泽真是长大了,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如今真的还有必要去夸赞这个少年长大了吗?他明明已经没有可以不长大的理由了啊。

    “等大哥的事儿忙完……”老陈突然开口道:“我就要带着你婶婶出国了。”

    秦子泽被这突然到来的离别气氛打了个猝不及防,呆呆的“啊”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片刻后才说道:“好事情,在那边好好生活。”

    老陈递给秦子泽一根烟,没等他推辞就已经帮他点燃,秦子泽怔怔地看着老陈,老陈低着头给自己点烟,秦子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含糊不清的泪腔:“抱歉啊,本来大哥走了,我应该留下来照顾你的,但是你婶婶的病实在拖不得了…”

    秦子泽失笑,摇了摇头,他很早就知道婶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如今已经到了在国内没有医院敢接收的地步,老陈与婶婶结发夫妻十年有余,自然要抓住一切能治好那个女人的机会,秦子泽安慰道:“没关系的,陈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老陈抬起头,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老陈举起拳头,轻声道:“子泽,你已经是个男人了,陈叔很高兴。”

    秦子泽与老陈碰拳,目光灼灼。

    “…谁?”秦子泽突然瞥见灵堂前地面上映出来的影子,有些疑惑的说道,老陈向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知为何也有些凝重的缓缓起身。

    影子摇曳了一下,它的主人轻轻踏进灵堂,秦子泽霎那间甚至忘了呼吸,该如何形容呢?那是一个仅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美艳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蕾丝长裙,像是十六世纪的意大利贵妇,即使容貌被黑色的面纱遮挡,但那双狭长妖艳的眸子还是暴露了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美人,美的浑然天成,可这样的美人腰间却系了一条格格不入的粗糙白绫,断口飘落的线头都清晰可见,美人声音悦耳,不掩悲伤道:“前来祭拜,多有叨扰。”

    秦子泽这才注意到白绫的绳结系在左边,看来的确是来祭拜父亲的,可这女人实在是美的有些过人,秦子泽从不否认父亲的优秀,却也想不通父亲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但此时显然并不是问这些事的时机,他刚要跪上蒲团,却被女人一把拉住轻声道:“不必了。”

    唐玫跪在棺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秦子泽本想递上蒲团,却慢了一步,唐玫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泞会弄脏这昂贵的长裙,跪下来时也没有半点犹豫。

    待唐玫起身,秦子泽终于开口道:“您是哪位?”

    唐玫转头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老陈,温柔道:“陈骏是吧,你辛苦了,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聊聊,可以吗?”

    老陈面若冰霜,握紧拳头沉声道:“你是大哥的同事,对吗?”

    唐玫低声苦笑道:“是,所以给我点时间好吗。”

    老陈嘴唇颤动几下,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全变成了无法发泄的愤怒,目光在秦子泽和唐玫两人身上游离一番后才握紧拳头走出了灵堂,重重的关上了门。

    秦子泽在听到“同事”二字时流露出短暂的不快,却很快就收敛回来,反而善意的笑道:“阿姨请坐吧。”

    唐玫一把扯下面纱,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叫姐姐就行了,小不点。”

    秦子泽也没有客气的坐在了与唐玫相隔一个座位的位置上,沉默不语,这的确是个极美的女人,可即使如此秦子泽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看法。

    “有什么想问的吗?”唐玫率先开口,语气十分平静,她已经从那沉重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仅用了不到两分钟而已,这是个对自己情绪把控能力极强的女人。

    “问什么?”秦子泽脱口而出道:“问我父亲是怎么喝死在酒桌上的吗?啊!”

    毫无意义的情绪发泄,毫无意义的冒犯,在明显提高音量的言语刚一出口的时候秦子泽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这无意识的怒吼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灵堂重回恢复到那种即使落根针也清晰可闻的安静氛围,秦子泽望着没有出声的唐玫缓缓道:“对不起。”

    他知道这不是这个女人的错,可那满腔的不平实在不知如何发泄。

    唐玫没凝视着秦子泽的瞳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有些凌乱的碎发,仿佛透过面前的少年看到自己儿时的故人一般喃喃道:“你就是江娜的儿子吗…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秦子泽如遭雷击般僵硬的抬起头颅,女人提起的名字仿佛是令人窒息的禁忌一般令少年的时间停滞了,秦子泽不敢相信般看向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嗓音颤抖着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妈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