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名小镇，人们过着平淡又融洽的生活。我家的陶瓷店乃世代传承经营，烧的青花瓷更是家喻户晓，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或购置收藏。而我家最大特色，便是一年中会有一次开启最古老的瓷窑，当天来又合眼缘的客人透过诉说他们的故事，并在烧制前亲自捧着我家店祖传秘方的粉末洒到瓷器面上，最后得出的釉色将会与故事最为般配，成为他们的专属。

    母亲说，待至豆蔻年华，我便要接下这家传的店面，因此我从小就随母亲学习，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掌柜。忙里偷闲时，我总爱盯着横梁上挂着的牌子，揣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们家的店名叫“天青过雨”？”“等你长大了便会知晓。”

    及笄：“从前没有胭脂，姑娘的脸，只为情郎而红。”

    “有人么？”一名小姐姐抱着几束玫瑰花进屋，她嫣然一笑，“听说这里可以造一个独一无二的瓷器，我想买一件。”我上前招呼，示意让她道出自己的故事。话音刚落，我看到她整个人都怔住了，随即又恢复原样，只是花瓣被她的颤抖掉落了一片。“爱情么，就像这朵花，看似艳丽娇嫩，但你若没有一点防备靠近，就会被刺无情伤害。”她轻喃道，“就像我和他一样，我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却遍体鳞伤。”

    曾经的欢颜笑语，正如玫瑰花的香气般诱人，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会冒着被刺的风险去摘下这朵玫瑰？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会甘愿卑微去讨好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只可惜，我用天真换来的玫瑰，不但刺很尖，拿到手后还发现是枯萎的；我用浓厚感情所恳求的爱，不但人丑陋，还辜负了我的期待。”在我的惊呼声中，她一把握住了玫瑰花的刺，“既然如此，不要也罢。”她把花粗暴地扔进桶里，手掌渗出的血珠也随之滴落。她用纸巾擦拭伤痕，缓慢开口：“其实我讨厌玫瑰花。”

    我把那包祖传秘制的粉末递给她，她恍惚间挑了一个瓷胚，我开窑，开始高温烧制。若换成平日，没两天是完成不了的，但过相传的老窑却只需一个时辰。我侧身望向那人儿，她吐出的字词无一不是悲愤的，但在她丢弃玫瑰花的那一刻，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不舍。我噤声，把桌上的水果盘挪动到她面前，然后起身去取成品。我回首，只见她剥开橙子，吃了一块后整张脸都紧皱在一起，很酸么？我不太懂。

    这是属于她的瓷器，胭脂红与海棠的纹路。她抱着瓷器，带着几分憔悴，就在门口离去的那一霎那，我看见，她的身影映着落日余晖，轮廓是淡淡的红晕。我想，在很久以前，少女羞涩的脸庞也应该曾经透着这样的颜色。那时候没有胭脂，姑娘的脸，只为那个心动的人，醉开一抹红云。而后来，情郎辜负了姑娘，姑娘涂抹上了胭脂。

    破瓜：“苦瓜啊，没有精致的表皮，也因其味道而无法吸引到人家。”

    一名大叔步进屋内，看其穿衣打扮，应该是事业有成的人士，而他衬衣上别着的纽扣竟是苦瓜形状，倒是别有一番趣致。“想必您的人生经历很丰富，不知能否分享？”我转身为他浸泡了一杯黄连茶，“客官很喜欢吃苦瓜？想来这杯茶您也会喜欢。”我在背后悄悄嫌弃地吐了吐舌头，还是糖果好吃。

    “不是喜欢，而是每当我品尝到这味道，就能想起曾经的一段日子，一段苦涩的日子。”他有点勉强地牵起嘴角，在我这个只有他半个人高的孩子面前，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话题。“说来话长，那时候我是个穷小子，明明有个人愿意陪我一起拼搏，我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劝导过我还不听……”他猛地灌了一杯茶，“忠言逆耳，所以她失望了，带走了一切，只留下一撮模糊的记忆。”明明喝茶是为了滋润喉咙，但为什么湿润的却是眼眶？“是我活该，但正因她给我的打击，我醒悟了，发奋图强才有现在的我。爱情啊，得看上进心，物质倒是其次。”我递过一块手帕，他摆摆手，又把袖子上的小苦瓜取下来参酌，“苦瓜回甘，而且很有营养价值喔！”他又劝我多吃，我连忙推辞，在他爽朗的笑声中到仓库里取粉。

    烧制完毕，是松石绿带有苦瓜花纹的瓷器，他满意地道谢，神情却夹杂着一丝疲倦。他缓慢地拖着步伐从我视线中消失，我眨巴着眼，或许对他来讲，这就是故事的最好结局了。苦瓜，没有光滑的外表，也没有吸引人家的香甜，它正如此，是宿命的安排，没得选择，也不能选择。

    雨季：“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我闻声抬头，外面正下着淅沥小雨，两名阿姨相拥而来，收好了油纸伞又擦干了发梢处的水迹，接着才碎步朝我走来。我刚切好几个水蜜桃，便邀请她们品尝，阿姨夸了一下桃子的鲜甜，又捏了一下我的脸蛋，煞是热情。“我们想制造出一件能代表我们深厚感情的瓷器！”“当然可以！请问你们是闺蜜？”她们相视一笑，略带自豪的语气说：“我们不止是知己，更是爱人！”我惊讶，真爱不分性别。“想当年，有多少人想拆散我们，又有多少人贬低我们，但我们不畏流言蜚语，撑住了，所以现在就能一辈子啦！”其中一名活泼的阿姨向我炫耀：“嘿，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结发手链！”另外一名腼腆的阿姨羞红了脸，娇嗔地轻咳一声。

    “水蜜桃真甜啊！这个脆，像我，那个软，像你！”她们对视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一个吃着桃子正欢，一个则体贴地抹掉对方唇边的果汁。我托着下巴，看到此番场景，也被打动了，我也一定要成为一个待人温柔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们精挑细选，最终决定要烧制两双筷子，她们的脸容上充满了幸福，眼里的宠溺亦不见底。一个时辰算不上漫长，我从窑里拿出成品——蜜腊黄带着露水似的纹路，包装好后交给她们。“你也要幸福唉””阿姨临走前点了一下我的脑袋，仿佛这祝福能随着她俊俏的笑颜里传递过来。阿姨跟我讲，爱情最重要的是两颗逐渐靠近、相互依偎的心，这样就能排除万难，一辈子在一起。

    “哎，雨开始下大了，可真的是狼狈啊。”“怎么会呢？有你的地方，下雨也美丽。”

    二九：“在白头偕老的承诺里，落幕于西塘的重逢。”

    这次来的客人是一对老人，他们利落地选好了要制作的瓷胚，便耐心地坐在正厅等待。老爷爷沉默寡言，倾听着老奶奶的话语，忽然间，他们看到了在角落里摆放着的唱片机，经我同意后，稍微扫除表面上的尘埃，放上了一张年代久远的胶片。

    唱片机播放着悠扬的曲调，老爷爷摟着老奶奶，走到正厅的中央跳起了舞。五十年前的他们也是如此在月光下跳舞，他说，等他从战场上凯旋归来便娶她为妻，她回，只要守住诺言便愿至死不渝。他注视着她，严肃又清冷的眸子中，却是浸染了一股柔和；她颔首，转而望向皎洁的月色，却不知在他心里，她才是这夜中最璀璨的星光，驱走了笼罩在四周的寂寥声色。

    眉间的温馨，真是让人陶醉呢。久闻爱情，十有九悲，但总有一些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而每段经历皆令人成长，颇为感概。他们能够与对方白头到老，可谓是羡煞旁人。

    “器身墨彩画，妙哉！”老爷爷端量着刚出窑的成品赞叹不已。我把他们送至门外，而现在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小镇被一片暮色笼罩，远处的山峦披上晚霞的炫彩，炊烟袅袅，我的内心泛起几圈涟漪。

    所以一辈子有多长呢？两个人真的能永远在一起吗？

    “人生无常世事沧桑，三年五年还能尽力，说到永远……总觉得有些勉强。”老奶奶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但若是你偏要勉强，那就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可能一不小心，就真的永远了呢。”老爷爷牵起老奶奶的手，“咱不就是永远嘛？”

    桃李：“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今儿已经打烊了，改天再来吧。”我忙着收拾各种材料，脚步声渐至才仰头瞧去，是一名长得白嫩清秀的小伙子。“喂，我说，你若是要找心仪的陶瓷，还是改日再来吧。”我叉着腰扁嘴道。却见他伸手扶平我的眉间，又拭去我鼻尖上的灰尘。他嘴角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暖洋洋的笑意，他望向我呆住的糗样，禁不住揶揄道：“你好可爱。””顿时慌了神。他随即又补了一句：“我是来找你的。”

    在后来的后来，我观察到的爱情——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指被爱情冲昏头脑、盲目去掩盖缺陷，而是说，当你望向对方时，他是闪闪发亮的，但并非是他本体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而是你眼眶里的星星，照耀着那个人，让他不再灰暗，从此变得美好，你知道他的不堪，但愿意与他同行，共勉进步。

    据说在古代，“天青过雨”是青花瓷上品中的上品，存世极少，也是最美丽的颜色，但这种釉色必须在烟雨天才能烧出来，因为那个时候的温度跟湿度才刚刚好，可是你又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才下雨，所以你只能在那里等，等到下雨了，就可以开窑烧了，然后温度跟湿度刚刚好，自然天青色就出来了；就好比如，你不知道你的另一半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所以呢，你只能用你的生命去慢慢等待，等缘分到了的时候，两个人邂逅，你在这里，那个人也在这里，刚刚好。

    好好生活慢慢遇见对的人，

    彼此守候彼此温柔，

    真正的爱情与归属是千载难逢于是便用我一生等候一人，

    等候一场天青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