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爱,永不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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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3):带刺的玫瑰

    他们在一起是在两年前的夏季。

    女孩很会画画,特别是玫瑰。盛放的、凋零的、枯萎的、染血的。就像是暴雪里带刺的红,从不被约束和禁锢,点燃黑暗。

    朋友都说她像玫瑰一样。她笑着,不置可否。

    少女天生琉璃瞳孔,雪颈上顶着巴掌大的小脸,眼底生了颗黑痣。她爱扎高马尾,爱喝柠檬味儿的苏打水,爱微风和宁静的夜晚。

    人们都说青春里最容易碰到浪子回头。她本是执一身不信,骨子却被少年抓住,去刻画她的眉眼,她的心脏。

    他们在一起的很突然。

    少年噙着笑扣住她的腰揽入自己怀里,放荡不羁,手下不停捏得她一身软。他笑得更烈,勾头去寻怀里人的唇。

    女孩届时才知,哪有什么玫瑰。它只不过是向神明热烈开着的,虔诚而滞重。

    他是她的神明,是栽花的人。

    夏日本就燥的厉害。女孩身上罩着比她大了一圈的外套,厚重的呼吸闷的人头晕。

    她发了场高烧。

    说出来连她自己的不信。纤细手指缓缓拉下了罩在头顶的保护圈,迷迷糊糊睁开眼。

    “醒了?”少年许久未开口,嗓音哑而懒散。她轻轻嗯了声,倒头趴在了书后,抓他的手玩。

    他最见不得她这样,小小一只攥着他。他回握住她的手,指腹蹭了蹭女孩的手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把她又拢回外套里,干脆不去看她。

    “睡觉,午餐时候叫你。”

    少年到底是没忍心,打饭的时候掏出饭卡刷了两回。旁边兄弟撞他的胳膊调侃,说是要栽她手里了。他勾起唇角,回他的拳:“行了啊。”

    女孩吃饭总喜欢米饭塞满了又去夹肉。他撑着头就这么看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盯着她白嫩的皮肤,扯起嘴没忍住笑。

    她去瞪他。

    他又笑了好一会,笑够了就去牵她的手。她赌气甩掉了,他便又笑,嗓音低低地震红了她的耳朵,抓住女孩的手便不放了。

    她去抠他的掌心,他硬是不动,转头反而去看书。女孩盯着少年凛冽而流畅的下侧颚线,紧绷的肌肉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臂膀。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跟他紧握在一起的手。

    暖意细细地流上她指尖。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是冰的。

    老旧电风扇吱呀吱呀吹着,连风都是带有尘土的铁锈味儿。

    “我没有奶奶了···妈妈给我讲的。

    她蹩脚地皱起眉头,微仰起头想把它们挤回去,却越流越多。她慌张的甩开了他的手,倒退着步子,捂着唇硬是把自己耳朵憋得通红。

    她大口呼吸着,极不愿意接受般,落寞的、悲恸的,直直闯入他的瞳孔。

    少年拧起眉梢,三步并作两步握住她的手臂。他把她抱在胸前,指尖轻抚着她。

    将晚未晚,黑压压的幕布铺天盖地袭来,灯火黯淡,行人的影子影影绰绰。

    他们站在街头,红蓝的光不断落在他们身上。

    女孩像是终发泄般,痛苦地卧在他怀里,挣扎地浮出水面。她借他以氧气,眼泪全数蹭在他短袖上,薄薄的布料很快被打湿。心脏前头那块滚烫的皮肤即刻接触冰凉。他默不作声的扣住她的头,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他无言地紧抱住她。身边的影子很快,模糊却清晰具象,像是惨白刺眼的手电筒。他和她是静止的,唐突伫立于车水马龙。

    那晚她说了好多好多。说她好像奶奶,说奶奶做的桂花糕很好吃。说着说着她又哭了,像是无止境的被打碎。

    她毫无保留地碎在了他跟前。

    她好像有点开心。没再说什么,也没放开手。

    高三的时候人类情绪总是时起时落,她也不例外。但这次是因为其他的事。

    手机屏亮起,一朵鲜艳的玫瑰赫然人目,以及一条消息,备注是他的名字。

    “下楼。”

    她跟他说她想见他。他就真的来了。

    女孩身上穿着棉质而柔软的松身睡衣。她盯着镜子里白己病态的脸,哭痕染红了脸颊,粉黛的却失了色,摇晃而无力地伫立于玻璃里头。

    她随便梳了梳头发,换了件白卫衣就下去了。

    入了秋,风却一丁点都不懦弱,嘲笑人群的无知,荒唐的像是在过冬。他们出了小区。少年拽过她的手腕揣进了兜里。

    她问他他们去哪。他低眸看她,眯了眯眼睑。

    他没应她。将她手攥得更紧,没了平常的痞性,脸上沉静而淡漠。她没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

    女孩一直低着脑袋,她感觉自己似乎就像是快干死的鱼,沉重的铅压在后脖颈,死死按在水里,却没了氧气。

    过了好半晌,她肩膀一抽,低低说了声什么。

    少年怔了几秒,他去寻她的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女孩像是隐忍过了保质期,望着他深邃纯粹的眼睛里掉出几滴眼泪。

    少年本就生的野性,五官分明而硬朗。此刻没了表情更是冷寂。光明和黑暗交替轮流地恍他的脸。他眼脸眯起,先是在潜意识里咒骂了世界,接着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她愣愣的,像是被吓到了。

    少年开口,声音暗哑,夹着夜晚的静:“别哭了行不。”

    他顿了一会儿。

    “谁生来不会面临死亡,”他看着她,眼眸闪烁,

    “但无论怎样,总有人会向阳生长。”

    他扯起嘴角,又回到原先那股劲:“我会做那个引路人的。”

    他后半句没有说出来。

    女孩愣住了。她怔怔地去看他。

    少年背后是星辰与路灯,远处超市灯火亮起,婉转而缠绵的女声游走在整个街头。

    她听出来了。是《剩下的盛夏》。

    他挑了挑眉梢,骨感清晰地扣住她手指,转而迎着初秋的晚风,似整装待发的金色驳船,逆着落俗套的蓝调,破开了风口在浪尖承诺。

    我们会一起向阳生长。

    要过年了。这是他们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

    到处都张灯结彩的,红面兽与大灯笼,年糕的飘香和暖色调的大棉袄,都数着日子出现在二零二一年底。

    她听闻附近有个大草坡,一天夜里就拉着他跑去放灯。

    平野如砥,疏星漾映。周边也有不少人在放灯,火红的纸裹挟着青涩的愿望,携万光飞向浩瀚无垠里头。

    有人在欢呼。

    女孩看得入了神。他嗤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捏着纸轻触她的背:“你还放不放啊。”

    她啊了声,接住他递来的材料,半响才好似想起什么:“这怎么放。”

    少年撩起眼皮,好笑地觑她:“这不你买的。

    她羞得脸红。拾手就要去扭他。

    他躲过去,勾起唇角要她在旁边看着。

    女孩也就在旁边看着了。

    他专注做事时其实很好看,手臂懒散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把控住灯的一角就往外折。黑色毛衣勾勒他劲瘦的腰背,却又不显得极瘦,有种别样的痞感。

    她看了看自己红搭白的羽绒服。

    依旧只有他过年还穿着黑色。

    她醒了醒鼻,鼻尖被冻得通红。

    不一会儿他就让她过来。女孩像是掩藏不住自己的兴奋,跑过去时脸上还挂了笑。他笑骂她蠢,眼睛却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琉璃的瞳孔。

    他们专挑了个没人的地,在夜色缱绻里背对月亮。

    俩人没有庄重的仪式感,也没有数着一二三而放起的灯。说放也就放了,女孩在前一秒紧紧盯住他的懒散眉眼,橙光融化了他的棱角,却依旧轮廓分明。

    他没在看她,脸上浅浅挂着笑意。

    她很快许了个愿。

    纸颤颤地升上天空,红的平和而热烈,像是永不熄灭的山茶。

    事后他问她有没有许愿,她说许了啊,像是早有预

    料般,她紧接着跟了句说出来就不灵了。少年耸着肩赫赫的笑。

    那晚他送她回家。她在家门口轻声对他说新年快乐。

    声音软而甜。

    开学的时候,少年不见了。

    冬日剐蹭人的肌肤,在生机里干裂,以至于世界变成莫奈的灰,没了颜色,浅浅淡淡。

    女孩恍恍惚惚地听着。

    老师说他转学了。家庭原因。

    教室底下一片唏嘘。她阵阵耳鸣,头也跟着痛。

    回到家她一遍遍播他的电话,好久他才接。

    “你去哪了。”

    “北城。”

    “你干嘛去那。”

    女孩听见他隐忍的声音,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她最后听见他说。

    “我们分手吧。”

    他把电话挂了。

    她没有哭。

    学期结束后女孩也跟着成年,她去了北城的大学,却从未碰到过他。

    或许碰到了。她不知道。

    艺考的时候她交了一百六十八张玫瑰画像。每一张都不一样。

    老师对她赞不绝口,她淡淡扯了扯嘴角。

    后来她做了国际艺术鉴定师,在各国奔波,忙起来影都没有。

    她交了个男朋友。

    很偏执的,她没再选他那样的。

    放荡形骸,长扬拔扈。她不会再喜欢。

    她开始讨厌夏天,讨厌苏打水,讨厌放灯,讨厌扎高的马尾。

    她放在绘画的时间愈发的多,细致不苟地书画玫瑰的故事。

    她的作品上了巴黎博览院。

    男人压低了帽沿,身型高挑。他一身黑衣,有人来要微信,他摆手拒绝了。

    他望着她的作品,一如曾经望散发的她一样。

    枯萎的玫瑰花奄奄不息,却从未想着收起锋芒,艳丽却似毒药,蛊惑神明。

    他就是被她蛊惑的。

    她其实本不爱扎高马尾的。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喜欢喝柠檬味的汽水。

    他跟她承诺过的。他们会向阳生长。

    女孩望着他的眉眼,暖黄的流光在纸上骗跹。

    她许了个愿望。

    我们会在黎明初拥吻,在开着暖气的卧室里养猫,

    在森林里度假。

    你会成为我的氧气。

    我们会永远向阳而生。

    可惜他们没有。

    夜还冗长,我想你,我一转身,以往我向你投怀送抱你都会接住我。可如今我自己吻着我的手指,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我想那是你的曾经,在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