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眸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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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一曲铭薇

    纷纷喧闹声中,顾九一行人来了二楼的一间雅座,小二招呼一旁的侍女将垂下的门帘挑开,接着弓腰探手:

    “各位贵客,请。”

    顾少宇微微挑起眉梢,淡淡的应了一声,四下的宾客似有意无意朝他们瞥过来两眼。

    “有劳了。”顾九冲店小二笑了笑,店小二似微微一愣,他看着顾九的脸庞若有所思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但思绪被其他桌的呼喊声打断了。

    “这就来!”店小二将一块白布往肩膀上一搭,转身便跑向其他桌去了。

    顾少宇瞥了顾九一眼,接着抬手拍了拍她,示意她朝另一边看去。

    “瞧见了没,那边几个身着灰黑色衣服,人手一把纸扇的,就是爱舞文弄墨的云墨司的人。”顾少宇微眯着眼睛,将桌前的一盏茶杯举送到嘴前。

    “世人间多半的词赋都出自他们那,各个可都风情雅致的紧呢。”

    “我知道,我知道。”顾九勾起嘴角,她那双墨色透亮的眼睛泛起兴奋的光芒,“云墨司的文执却玉楼不就写过好多关于幽野岭吓人的诗词歌谣嘛,吓小孩最管用了。”

    “哎,顾师妹……所谓诗词曲赋怎么能说吓人呢。”顾少宇眸子一转瞥了一眼顾九,接着啜饮了一小口茶水。

    “诗词嘛当然要美人唱出来才是为上添花。”顾少宇微微昂着脑袋,“这叫风雅,学着点,顾师妹。”

    “呸!”顾九撇了撇嘴,“我看你分明就是垂涎美色。”

    “胡闹!”顾少宇看了看对坐的渡莲华和伽蓝,抬手似整了整自己头顶的金色发冠,“我归逸门首席执教岂是你描绘的这般浅薄心思。”

    “好一个浅薄心思!”顾九嘟囔道,脑海中怦然传入一个声音,震的她眼前险些一黑。

    “给点面子,对面佛心坛看着呢……那个,以后你的的凉拌明玉子我顾少宇包了。”

    顾少宇冲顾九眨了眨眼睛,顾九抿了抿嘴唇,抬起的小指微微勾起,冲顾少宇微微晃动了一下,见顾少宇爽快的点头,这才放了下来。

    此时一楼昙月台上缓缓走上来一名紫衣男子,男子长着一双狭长狐媚的眼睛很是好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清了清嗓子。

    “各位贤达雅士,幸蒙各位期年以来的赏识,吾醉仙楼才有今日如此盛景,在下醉仙楼楼,湘君幸会各位修士道友!”

    清泠泠的声音却是带着独特的音色,亦真亦幻,却是有一种虚实之感。

    “今日高朋满座,正值天下六门弟子齐聚,醉仙楼此次特邀蝉联五次七绝昙花会乐魁的白铭薇姑娘,以助各位仙家道友之兴。”

    听得这般玄幻之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不免一振,不少宾客纷纷举起酒茶示礼,湘君也微微躬身,他举起一盏酒杯淡淡的说道:

    “今日只论词曲歌舞风雅,不论氏族地位,门派琐碎之尘杂。望各位赏之尽兴。”说罢,便一饮杯中酒,接着缓缓走下台去。

    湘君刚一离场,四下鼓瑟声起,而台中央的丝幔则缓缓拉起,却见一曼妙女子,端坐台上,女子一袭雪白的狐皮大衣,泛着点点润白,映衬着女子鲜红的嘴唇,以及那眉眼间魅惑。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眼神中却又让人心驰不已,即便轻纱飘荡中看不清容貌,但足以一瞥再难自抑。

    顾少宇不由的探了探身子,连夜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是那容貌不得注目而视,稍有片刻已觉血脉翻涌,情难自禁。

    顾少宇突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看向了顾九,愣神中台中女子似拨弄琴弦,撩拨三两之声,已是让全场屏息而观。

    “今日承蒙各位修士、宾客捧场,乃白铭薇之幸,铭薇在此先弹奏一曲,以示对各位的敬意。”佳人莺声呖呖,温柔有礼。

    “好!”

    “如此甚好,甚好!”

    四下叫好声此起彼伏,夜九好奇的向楼下昙月台望去,奈何轻纱飘荡难以看清女子面貌。

    “那就请各位边享美酒边听琴音。”佳人音色清越,隐带笑意。“此台名为昙月台,铭薇便弹一曲《月花伴》吧。”

    顾少宇觉得喉咙一阵干渴,他抬手执其桌边的茶壶,转头间却是看到对面的渡莲华正微微低着头,他双眼微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大师此时闭目不视,可是要错过曲赋佳人的噢。”顾少宇微微笑着说道。

    “所谓相由心生,若要识琴心,双眼只会平添杂扰,风华就如笔墨,识其相便可知其人。”渡莲华单掌抬起,淡淡的说道。

    “噫,大师不知这识曲不同识笔墨,风华之色还需明目一视,才更添风情雅致嘛。”

    渡莲华淡淡笑了笑,他抬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对上顾少宇的眼,登时让他打了个激灵。

    就如同宿醉后被淋了一大盆水,顾少宇拍了拍脸颊竟觉得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渡莲华单掌抬起淡淡念了句,“阿弥陀佛……”他玉白的脸上噙着抹笑容,颧骨的位置似乎隐隐浮现出黑金色的梵文华光。

    昙月台中,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拂过长发,接着指尖轻挑,琴音划空而起,一曲《月花伴》悠扬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间倾泻而出。

    不待顾少宇反应,恍惚间,仿佛已置身月色朦胧之景,冷寂的夜空中照映着银色的柔光,黯羞的花蕊递送缕缕幽香,伴随着清朗的夜风,久久缠绕在他的鼻翼,又似莹莹雪花飞舞润入心田。

    一时间,清冷透香,意畅神怡,又有如漫天雪蝶飞舞,迷人乱眼,却又清雅脱俗,只听得心中波荡,柔丽人影,惊鸿播弦,凝神难隐,悸动心间,意倾情动间,却如酒上心头沉醉难醒……

    ……

    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为琴音所醉,通通停下所有举措,注目于昙月台上,而顾九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悄然迸发,一种似乎融于血脉之中的情愫,让她极力的想看清台中女子的样貌……

    一曲已毕,整个醉仙楼只是静声悄然,无一人发出一丝声响,似乎依旧沉醉于琴音之中,虽已无琴音,但又不想草草打破这由琴音营造的绝美氛围。

    “嗯,好曲!好曲!此曲清雅脱俗,动人心魄,实在是琴艺高超啊!”二楼回廊对座的云墨司的弟子最先拍掌赞道,“能把却师兄的《月花伴》演绎成如此境界的,非白姑娘所及啊。”

    “是啊是啊,真是琴技高超啊。”

    四下众人也似回过神来,纷纷鼓掌欢呼起来,顾少宇抬眼看向对面的渡莲华,渡莲华微微看向昙月台,却是轻轻吐出:

    “琴音动魄,佳曲天籁。”

    场上的白铭薇起身,微微低头行礼。四下渐起喧哗,不少人仍在曲中意犹未尽,感叹万分。

    微风拂过,轻纱飘荡。白铭薇抬起头,凝眸间似乎有某种光芒隐隐流动。顾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她看到一双墨玉色的眼睛正巧朝她的方向看来,只是在那墨玉的眸子中,似有意似无心,藏着怎样的悲凉?

    白铭薇微微一颤,四下诸多目光之中,却对上顾九的目光,她看到那双透亮的墨色眸子正注视着自己,透亮中又有着纯粹的黑底,似冰冷封存着什么,可偏偏她似乎能从那黑灰色中看到温暖,那一丝暖藏得那样的深,那样的隐蔽,似有心似无意,只是……为谁而藏?

    白铭薇似要张嘴,她红润的嘴唇像突然失了几分血色,但随即她贝齿咬住颤抖的嘴唇,视线变得几分模糊。

    “接下来铭薇要弹一曲,《乌夜思》。”白铭薇突然说道。

    “乌夜思?”顾少宇微微皱眉,他自顾自的呢喃道,四下也是一片窃语之声。然而却听见古琴声起,嘈嘈切切之中,似少女的倾诉一般,默默而来。

    “寒夜惊风几许,乱心头。月下流光映凡影,何日桂花香依旧。醉难销,人倚楼,只叹尘缘人不留。空有一番苦涩、葬情愁。”

    曲罢歌尽,却似乎有那一丝纵被无情弃也不羞的无怨无悔丝丝缕缕的痴缠,缠在心际,任是雨打风吹也不散开!

    ……

    雨夜狂风汹涌而至,青阳城的一处府邸,闪电辉映着其瓦屋面、石台基、以及朱白相映的色彩和有举架和翼角的屋顶。

    这是一座五开间的木架建筑,寝殿居中,左、右、后三面则是对屋一般,寝殿和对屋之间有走廊相联,寝殿南面有园池,池旁设亭榭,用走廊和对屋相联,似乎是供观赏游憩之用。

    寝殿之外,闪着隐隐的烛光,四下却是身着黑色皮甲面带狼纹面具的护卫,而在殿中坐榻之上却是两个人,似乎丝毫不受屋外的暴风雨的影响,安安稳稳的下着棋。

    “该你了。”女子一手托腮,望向坐榻对面,她身上的白色狐皮大衣华贵而美丽。对面的男子抬起一只手,一枚黑子夹在手指间悬浮半空,迟疑了好久,才啪一声落下。

    女子摇摇头,“莫先生,你又败了。”一面说,手起棋下,白子一落棋盘,顿时胜负立判。男子倒是自顾自的大笑了一声,

    “再下一盘如何?”

    女子也不管他只是将棋子慢慢捡回白瓷,女子不经意地皱皱眉。下棋要势均力敌才好玩,压倒性的胜利只会让人索然无味。而对面的棋艺,只能用一句糟糕来形容。

    迟迟得不到回应,男子忽然挺身、伸手覆上对方的眉心,“铭薇,不要动不动就皱眉,干嘛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白铭薇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那掌心带着几分温热。男子缩回手,淡淡的笑道,“这样才好嘛,有空多笑笑。”

    白铭薇没有说话,烛光照映着她那张清艳的脸庞,只是眼中隐隐有浮光流转。

    “莫先生,合该多陪陪少爷。”

    “犬子年轻气盛,只可惜我没好好教育一番,”男子淡淡叹了一声,“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和冷禅宫的人混在了一起。”

    白铭薇没有看他,脸上静若止水,只是淡淡的说道:“莫先生可知道这间邸宅曾经是魔族黑玄为我姐姐打造的邸宅。”

    男子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料到她会说这句话。白铭薇抬眼看了男子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便是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屋外,瓢泼大雨,白铭薇缓缓的走到平台处,庭院之中芭蕉树和柳树的枝叶在风中被肆意的摧残,雨水无情的向她打来,却纷纷在她三尺开外停了下来,好似撞到了什么,就这样在她周身激起一阵水雾,朦朦胧胧之中她微微抬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却是那般的专心。

    “彼时爱恨情,此日待平凡。枉月东南恸,何以至此哉?”白铭薇低下头,那声音却似乎隐隐的,淡淡的,不舍的飘散在雨夜之中,她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看到的那双眼睛只是一瞬让她心里莫名的想起了过往种种。

    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却也遮住了无情的寒雨,男子缓缓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举着伞,满含怜惜的看着她。

    “不用。”白铭薇的声音却似乎和着雨水一般冷清。男子却轻笑了一声,只是将她轻拥入怀,”我知道你性子清薄,自那件事后便不入心间,可人生一世不可能总是无心的活下去的。”

    “人自生来便是要去往死亡,不管多情或无情,终究是殊途同归。”白铭薇淡淡的说道。

    男子微微笑了笑,却是带了几分苦涩,是啊,不管多情或无情,终究是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