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天策牙牌
叉!
叉!
叉!
叉!
几个鲜红的叉被快摁秃了的笔狠狠地打在高大的舆图上,楠木图架摇摇欲坠。
墨迹上淋漓的朱砂汁液从舆图上滴了下来,将玄墨如镜的地板淋的一片狼藉。
快哉!
一身玄青的年青道人,心里狂呼,那手中御笔一丢,头上一束总发肆意飞扬,赤着脚仰天大笑出门而去,根本不管殿上几个内侍无奈相视的眼神。
李二老丈人都同意他今晚最后的疯狂,谁管得着?
年轻道人留下的高大的舆图上,一个个名字被血红的大叉划掉了。
吐蕃...突厥...吐谷浑...
还有,北俱芦洲...东胜神洲...
随着这些名字被叉掉,舆图上的版图,已经快要顶到边了。
除了最西边,那里还有唯一的一片空白:西牛贺洲。
“痛快!明兰姐!桃儿姐!快拿酒来!小道今晚要诗!百!篇!”
那年轻道人扶着含元殿前残破的玉栏,迎着萧索的秋风,贪婪地看着脚下远处长安城里无数随着夜风飘摇的闪亮灯火,大声狂呼。
目光,远远地投向城里一处,不,两处。
那两处隔街相对,灯火密集如珠,绚烂更胜坊间无数!
不用看得清楚,年轻道人也知道那些是什么地方。
一处,自己明日将在那里加冠成人的地方。
一处,是那个和尚的地盘,也是李二给和尚送别的地方。
紧盯着那两处灯火,他渐渐沉静如墨,眼里却有一团火。
明日之后你我便要同行往西。
待收了那最后的佛国,三界将只余这煌煌人世!
只是不知,到那时,你是否如我今日这般畅快。
年轻道人抚摸着那些栏杆上的焦痕残迹,心里默念,也关上了眼前悬浮的信息。
二十年来,那信息里的数字已经积累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位数,直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跳动。
那些数字是三界无数大唐子民的遗愿,也是终究会让三界归于人的真理!
人者恒立的时代,将正式从明天开始!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道人嘴里喃喃念着也许再也没机会出现的诗句,丢了手里空空的的夜光杯,不管嫣红的美酒夜倒了一地,缓缓地倒回身后两个温暖的娇躯怀里。
怜惜的眼光里,他沉沉睡去,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的那个早晨。
......
......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某日,五更刚过。
长安四门警戒夜火缓缓熄灭,无数的火星混在灰白的烟柱中直冲云际。
灰驳晨云下,四方街鼓咚咚响起,穿过坊里炊烟散成青霭,催起大唐官员们上值。
一时间,帝都两县横纵二十五街一百零八坊,街道上各色官驾陆续出现,嘚嘚马蹄声往皇城和坊间各署汇聚。
东西中轴的朱雀大道上,一驾黑厢小车在拐进通化坊的街口停了下来。
“阿耶快些去吧,驿中有我。”
穿着身青色道袍的顾爻见父亲要抱他下车,扭着双小短腿儿就从马车上跳下。(爻,yao二声,八卦长短划)
顾怀德本想抱他下来,瞅了会儿子熬脱了形的小脸儿,才忍下心疼扬缰起马往皇城内兵部去了。
兵部驾部郎中,辖天下一千六百驿。
他是帝都京兆长安驿长,郎中召他对账,哪敢怠慢。
只是前日宫中急变,之后天天加急。
他本该在驿中时刻照看,奈何分身乏术,只好丢下儿子。
听着父亲不断催驾声中的怨气,顾爻若有所思。
走到驿门前,就看到乌泱泱一堆精壮汉子堵在门口。
汉子们背着手在身后夹着鼓囊囊的驿包,向人群中心挤着,个个伸着脑袋,像极了抢食的鹅。
发生了什么事?
顾爻脸一沉,走到呆鹅们后面探视。
毕竟父亲不在,就怕有人趁机起乱。
奈何他身子短,努力踮起脚只能从人缝里窥些景象。
人群里,一个汉子手里挥着几张黄符,对另外一个愤愤有词:
“邓老二!驾部急令,我今日走子午驿线,南去剑南道合道岭南,比你崤函线远出一倍不止。驿长未至,你趁我出恭抢我符,简直无耻!”
加急驿传耽误半刻就算不人头落地,也有皮肉之苦,他哪敢怠慢。
顾爻瞅得真切,汉子手上黄符正是他所画,假父亲之手专用在紧急差事上的利器。
灵符分旋踵、轻骠两种,各令人马速度翻倍不止。
父亲凭借二符送了几趟急差,得了朝中某位大佬欢心,兵部才直令加升其长安驿长之位。
郎中这次在如此忙时故意调父亲盘账,估计是父亲上位动了他的盘子想搞鬼。
难道这两人是郎中的人?
顾爻正要劝止,那个叫邓老二的,转手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递回给钱大郎,搂肩陪笑劝道:“不若我让回一份轻骠符,再补五份旋踵符给你可好?”
见钱大郎没接,邓老二又挤出笑容,搂肩硬塞了过去:
“大郎,子午线往南山险水绝,路程长在栈道,更费腿脚,我走崤函一线往东官道多,马倒用的多些。”
“我知你素来宽厚,便提前换了,轻骠符你我相等,旋踵符你多我四份,岂不两全其美?”
钱大郎闻言似有不忿,正要举拳教训,看到人群后的顾爻,才怏怏应了邓老二,又朝顾爻遥遥行了个礼,收了符纸,翻身上马出驿去了。
等到了朱雀大街上,钱大郎将符纸抽出一张,面色虔诚念了几句,胯下之马顿时青光拢身,凭空轻了几分,扬蹄狂飚,马身快似离地,往南门飞射而去,扬起尘埃无数。
这边钱大郎一走,看热闹的驿差才发现人群后旁观的顾爻,一时间轰然而散。
邓老二也牵着马,正准备混在人群里溜出去,顾爻叫住了他。
分毫不谈刚才之事,只是默念了几句,从怀里化了几张黄符给了邓老二:
邓老二本欲辩解,见驿长公子没怪罪还给了灵符,开心地行了一礼,洋洋得意去了。
见他去了,顾爻才松了口气。
匆匆进了父亲在驿中的署所,关了门窗,他在心底轻轻呼了声“结算!”。
几行文字便诡异地浮现在他眼前,最上面一行还在不断变动:
“符力:551...556...553...559...563...564...”
顾爻看着不断上涨的数字露出了笑容。
这只有他才能看的见的信息,也是灵符的源泉。
一符力化一灵符,救一命可换一符力,这是他实验多次得出的结果。
数字刚才中间略有小降,正是因为方才顾爻临时化了几张旋踵符给邓老二。
邓老二这趟走崤函驿线,从关中道一路到河东道,覆盖帝国腹地,旧太子事牵连之人最多,多拿点符,多救点人。
眼前不断增长的符力,也验证了说明前些日子将灵符换了为各地牵连之人求情的承诺凑效了。
救无辜得符力,也算其所。
信息里除了“符力”,还有其他两项。
“箓撰”,记的是他他目前可以用的咒文,配合符纸使用,他早已滚瓜烂熟。
“命禄”,目前数值是0,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就没变过,也是他唯一没搞清楚的地方,他曾问过这神秘的信息面板,可惜没有任何回应,可能以后有机缘才能搞明白。
“符力”、“箓撰”、“命禄”,算是他重生后开的挂了。
顾爻,端起桌上驿里厨房送来的凉井冰镇奶酪子一饮而尽,压下心里火热,躺在椅背上心里不停地计算。
目前为止,灵符两种是他唯一的依托。
不说打造一个快递帝国,至少能保住父亲驿长之职。
化符需要符力,只是目前顾爻只能靠他父亲这个驿长多救人性命获取。
灵符传驿救人获取符力,除了赦免文书,赈灾救难之类文书也行。
几月前,关中大震的赈灾紧急文书限时太短无人敢送,上任驿长因顾怀德日常孝敬少素来不和,就将任务派给了他。
明摆着要命的活,让顾怀德忧心忡忡。
随他在驿里玩耍的顾爻,情急下拜了驿旁的马祖神庙,无意中觉醒了符力,开启了信息面板。
念了面板箓撰里一道轻骠符,就让普通驿马变成了千里神驹。
那日符光青闪,顾怀德飞骑离城,一日多跑了两三百里提前送达,活人无数,符力也慢慢涨了起来。
如此的事情有一两次,顾爻便猜到符力与救人性命有关。
但想涨得更多更快,一个长安驿怕是不够。
顾爻沉思之际,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难道父亲回来了?
顾爻打开门,却看到门缝里露出禁卫打扮的一个黑脸汉子。
这人顾爻说不上熟,正是李世民手下头号打手,尉迟恭。
宫变前正是尉迟恭强逼顾怀德,取了驿中好不容易攒下的三百符,宫变时率三百人马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横扫太极宫。
李建成、李元吉尽丧他手不说,他还把今上李渊堵了个正着,为李世民抢了玄武门夺权头功。
这几日没联系,顾爻还以为两讫了,怎料今日又出现,还一副禁卫小校打扮。
顾爻施了一礼,淡然问道:
“叔父是来找家父的吧?阿耶他不在驿中,叔父若有言,小爻可转告。”
尉迟恭闻言并未离去,却嘿嘿一笑,不等顾爻将门打开,将自己比两个顾爻高的身子挤了进来。
驿所里没点灯,窗棂幽幽的光,让他脸上更黑。
只是他豹头燕额,虎目铮铮,凶恶吓人,比起来,脸黑倒没那么显眼了。
尉迟恭在屋子里随意望了一圈,才取出一个牙牌在他面前晃了晃,低头笑道:
“小爻贤侄,你家阿耶灵符立下大功,太子要我邀请他去宫里走走,既然你阿耶不在,不如你跟叔父去宫里见识见识如何?”
顾爻听了他话,又看了一眼那牙牌,在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牙牌玉雕刀法粗粝,“天策”隶书硬是多出几分大开大合。
天策代表天策将军,这个顾爻知道。
李世民功无可封时,李渊为他凭空造出的封号,可开牙建府,权力之大更甚太子。
说它是宫变之因,都不算错。
尉迟恭不用太子牙牌,反而用这旧物,莫非是他主子找自己?
顾爻正揣测间,尉迟恭见他神色不定,心道果然如某人事先所说,面前人畜无害的小童果真造出灵符古怪?
把天策牙牌往顾爻手里一递,脸上一肃直接挑破:
“小爻贤侄,莫要猜了,太子请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