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四章 茶间闲话
自皇城之变,已过月余,长安各街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的壮观景象。
太子李世民一道诏书,免除了那些与旧太子的牵连之罪,少了许多心惶惶。
大街上不光是平民百姓多,有胆子的权贵人家也多起来了。
而且不光是男人们出行,女人们也敢出来放风,乘着各式车驾,往来东西市之间。
一时间纱襦翻飞,香笼飘摇,有诗云:“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人一多,东西两市的生意也兴旺了不少,给长安城多添了几分烟火气。
朱雀大道贯穿南北,无数人客货值,从朱雀大道流入各坊之间。
刚从江南西道来到长安的天罡师兄,对大道上熙熙攘攘繁华之像不住赞叹。
连催着自己淳风师弟速去玄都观的心思都弱了几分。
观察间,天罡道长对身边明显心不在焉的师弟,指着街道,笑眯眯地问道:
“淳风师弟,这是何故啊?”
李淳风“啊?”了一声,顺着师兄所指,便看到朱雀大街两侧车马人流明显不同,从城门来侧,人车涌动,尘土飞扬;往城门去侧,人车寥寥。听到师兄问便答道:
“天罡师兄,此全赖那杨凡所赐!”
“哦?”天罡道长一听,兴趣来了:
“为何?”
李淳风笑而不语,等了一会儿,一指某处言道:“你看。”
天罡再看街道,一名身背挎箱,身骑骏马的驿师,远远地从一处坊中出来,然后扬起无数烟尘往北去了。
不多会儿,又是数骑而出,照样扬长而去。
此数骑,神速远超天罡平日所见。
“皇城之变,变通天下啊,师弟我也没想到,这一个小小娃儿,凭着我道家两个符咒,从一驿,改一城;从一城,而改天下。”
说到这,李淳风突然就没了跟自家师兄争强的心思。
此时那驿骑的烟尘逐渐弥漫到大街另一侧,只是另一侧街道上的人并不以为冒犯,反而停车驻步,纷纷喝彩。
更有游侠趁机翻上些高大的运货车厢,腾空跳跃,欢呼不止。
天罡师兄听到自己师弟言语中意兴阑珊,反问道:
“杨凡小道长神通,我道家兴旺,虽有门派之别,但这不是好事吗?”
李淳风,并未立即回答,思索半晌,才悠悠答道:
“师兄,并非师弟我门户之见。此间缘由,你我同门许久未见,不如找一茶肆,慢慢谈之。”
天罡师兄点头称是,李淳风便引了师兄,两人道袍翩翩,且行且看,欣赏坊间风貌。
除了东西市,各坊间也有些市肆楼馆,一路上吆喝买卖声不断,时不时酒招茶旗挑出低矮的坊墙,招摇一番。
行到一绿树环绕之地,两人正略有浮汗,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招呼,鹂鸣悦耳,春光洋溢:
“二位道长,天干路乏,可来喝杯素茶?”
天罡淳风二人一看,一位白襦二八佳人正向己招手。
她身后茶柜琳琅满目,青白黄黑各色茶器齐齐整整。
“小娘子叨扰了。”
天罡道长也不推辞,拉了师弟,径直入了坊间进肆坐下。
这茶肆,看似简单,但陈列雅致,从外看不见茶旗。
倒是廊檐下一个古松牌匾有趣,刻着“两腋风”三个字,笔意古拙,确实行划俏皮,别有一番风味。
肆内倒无甚多余桌椅,只有一两副摆了开来,其中一幅还配有围棋手谈,看那棋子清润如玉,便知不凡。
那小娘子素面清淡,配上素纱襦裙,气质出尘。
招了两人进来,也不问二人喝什么茶,却是从那茶器间捡了两个青透的,端了个小巧的大肚短嘴儿壶,送到二人桌前,做了请。
看着二人打量,小娘子也不扭捏:
“两位道长,不必客气。”
“小女子耶耶速来爱茶,又心向出尘,设此一肆,常备无根之水清净素茶,招待释道有缘之人。”
李淳风倒是嘴快,端详那佳人一番,突然出言相问:
“贫道冒昧,请问小娘子何姓?贫道观你面相出尘,有一言相赠。”
小娘子听了却是,微微一福:“小女子姓陆。”便要离开。
离开之时,又略一停顿:“二位道长,请慢用,耶耶说过,有缘之人,以茶奉之,缘待以后。”
说完就施礼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天罡道长看到这里,指着一头雾水的李淳风,大笑起来。
“师兄何故而笑?”
李淳风无奈一摊手,拿了壶儿倒了杯清茶一饮而尽。
“人家怕你不好意思呢,请你吃茶,你又是个不肯占便宜的,送她道谒,她还以为你怕没钱喝茶,所以茶赠有缘,至于茶钱吗,缘待以后咯。”
天罡说完,也斟了杯茶,入口饮尽,顿时心连说好。
茶汤入口滑顺,回甘明显,茶色清湛,器色白润通透,确是上好素茶,与他上清派平日里用的同样不差。
只是自家师弟虽然聪慧,却是个不识近前的,这茶甚好,送给了个牛饮的。
想到这,天罡道长,心中一动,看着连杯而饮的师弟问道:
“师弟,还未明白?”
“明白啥?......我知道了,人家好心,怕我等到时尴尬,故意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
天罡道长闻言,摇了摇头:“我看你没明白。”
李淳风速来不喜欢自家师兄时时教训,只是长久不见,还是问道:
“师兄,你又怎么了?”
“她送茶我当受了,我亦送她道谒,百年后她家必有后代,以茶成道,名满天下。这又不是什么坏消息。”
言罢看了眼自家师兄,深深起言:
“师兄,不是我驳你。”
“我上清本代你我皆是翘楚,当日我出来,并非恨你平时教导,而是我道源法,尽在长安。”
“所以当日宫中事一出,我就修书回山,请同门来助,顺从天运,壮我道门。”
“自晋天师道源起,至今日我等茅山上清流长,历经三四百年多少朝多少代?”
“如今我茅山上清道法深厚,天下道法无不出我派;而这长安玄都观楼观道派,属虽然不如我上清派道法精妙,但久居帝都,道藏远胜我等,更有消息之便。”
“更不用说,岐晖真人自李唐起时,边断言成皇,鼎力相助,眼光之准,远超我等,我入玄都楼观一派,与天接近,又可修习道法,也可.....”
“也可什么?”天罡道长追问,只是一看师弟眼神,心里边通透明了,暗叹一声。
“也可另起一帜,与师兄日后南北呼应。”
说到最后,李淳风眼睛一闭,又端起茶一饮而尽。
“我就知道......”天罡道长话里绵长,稍一沉吟,转声问道:
“师弟,我料你修书回派,心里必然已经料定有些变数,那为兄猜上一猜,除了从龙之事,可是与那杨凡小道友有关?”
听到自家师兄的话,李淳风双目一张,眼露担忧:
“正是。我道必因从龙而胜。但那日,我遇此子,当面一相,得知西方必有一厄,危及我道门,皆因其而起,释家道家,盛衰逆转,全系此子。”
天罡道长却抚髯而笑:
“师弟,我来之前,也卜卦,知西方有厄,但尚在两可。”
“你善相术,信谋断,但今日得赠茶,你回赠道谒,人家却以为你无钱打诳,无端端恶了你我。”
“杨凡之相,只盼师弟三思,而非简单处置。”
“如今,师兄我亦有一卦,此厄却因你而解,十三年后,道家释家,你言胜负未知,但我言道门必胜!事在人为,你信否?!”
说罢,抢过壶儿,也不用杯,牛饮而尽。
扯了李淳风,谢过闻声而出的小娘子,往玄都观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