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你先去上值吧。”

    到了通化坊路口，皇城三门已遥遥在望。

    车驾稍停，杨凡跳下马车，父子就此分道。

    “小爻，你一人......不如......”

    杨怀德有些哽咽，一开口就说不下去。

    心里越想越忐忑，停了半刻还是想下车陪着自家小子入宫见驾。

    “阿耶放心，小爻去去就回。”

    “想想孩儿昨天的话，你在驿中待我回家便是，省的有心人寻滋犯事，正好也着人修理下咱家车驾。”

    杨凡赶忙制止父亲，想了想，还是将怀里剩下的一叠符纸塞给杨怀德：

    “若有坏消息，你带上这些符，跟阿娘早些走便是。”

    “太子殿下是个大度的，这次只是怕有小人作祟。”

    说罢，挺起小身板，勉强拽着拦马的辔头皮绳，在马股上轻拍了一记。

    看着车驾将犹豫的父亲带往长安驿里，杨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里稍定，抚平头上刚在车上吹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小道青袍，迈起小腿，往皇城走去。

    今日跟李二会面，九成九有惊无险。

    反倒是昨日父亲的上司意味不明，令人担心。

    多做点准备还是好的，免得真的被一锅端了。

    一路想，一路走，杨凡已到皇城含光门。

    皇城此时已开，此时天色尚早，卫士们正明火执仗查验身份，马车排成长长几队，后面还络绎不绝。

    杨凡暗暗咂舌，整个大唐的中枢怕不都在这里了吧。

    光是挤在这里的那些驷马车驾，怕都有上百辆之多。

    平时这里还算通畅，只是前日急变，卫士们无人喧嚣，大佬们也无人催赶，一时间气氛倒也和谐。

    杨凡在这里看热闹，别人也看他是热闹。

    他一个垂髫童子，还穿着显眼的道袍，跟着一众朝廷重臣的车驾，混在等待入城的队伍里。

    何止格格不入，简直有些荒唐。

    慢慢地，杨凡周边还是淅淅索索响起了讨论他的声音。

    有诧异说荒唐的，还有说自己碍事的。

    再加上边上一些车厢里偷偷打量的目光，杨凡有些不耐了。

    一翻眼皮，又怎么了？

    咱进皇城也是干正事的好不好？

    本来还正正经经等待入城的小身板一斜，两脚一叉，吊儿郎当起来。

    又从道袍里翻出把黑皮的西瓜子，嗑了起来。

    杨田氏用咸水泡过后炒，虽然没有后世五香那么逗人，但是平时用来消遣还是可以的。

    杨凡嘴皮子上下翻飞，皮壳一会儿就泼了一地。

    一边嗑，杨凡一边用白眼把周边扫了个遍。

    爷嗑的不是瓜子，是一种态度。

    不过自古欺软怕硬才是日常。

    看到他这小童如此无忌，有搞不清来历，那些窥伺他的目光渐渐收回了，窃窃私语也少了很多。

    杨凡冷冷一笑。

    就是嘛，这就对了！

    帝国的未来还靠你们呢，跟我这小儿计较些什么？

    不好好等着上班，看我这小人的热闹，是想等李二的毒打吗？！

    杨凡心里禁不住冷笑，嗑着瓜子，随着队伍挪动起来。

    这时，前面验查车马的金吾卫们一阵骚动，朝着他指指点点起来。

    正疑惑间，杨凡看到一个将官打扮的精壮汉子，带着几个卫士向自己走过来。

    那汉子到了杨凡身前，俯身严厉问道：

    “小子何故在此玩闹？你家大人是哪位？”

    “不若早早回去，免得耽误了贵人们的事。”

    只是说到后面，语气一转：

    “若有重要事等，我便领你去了，省的打搅贵人们。”

    可以插队？早说嘛！

    再看那汉子，杨凡分明看到一种等待。

    这是等着自己的？

    杨凡点点头，放回剩了没多少的瓜子，又掏出昨日黑脸尉迟给的牙牌。

    白晶晶温润润，四四方方一小面，给了壮汉。

    汉子见牌心里一惊，再一打量杨凡，眼神都不一样了。

    自家主上，就是这牙牌的主人，东宫太子，秦王李世民。

    难道这眼前的道童就是前日事变尉迟所用那符的来处？

    前日事变救驾，自己这些人，用那神奇符咒，如虎添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拿住对头。

    再看看杨凡，一身道童打扮，不过黄口孺子。

    汉子有些心惊，人不可貌相啊。

    果然尉迟让自己等在这里没错，接人也是个善缘。

    那汉子心头一凛，将腰牌递还杨凡，微微对杨凡点点头。

    又向左右示意挟起杨凡，往一边去了，又对前后车驾赔了不是，才领队离开。

    上道！

    杨凡心想。

    虽然自己两臂被卫士们提着，倒不挣扎。

    看着那汉子，心想这人倒是个心思缜密的。

    一行人到了偏僻处，汉子立即让人将杨凡放下，抱拳道了个歉：

    “某，李孟尝，率太子之命，亲守皇城。”

    “昨日尉迟将军已经提醒我等等候道长，刚才不知道长已至怠慢了，请小道长原谅则个。”

    李孟尝啊！

    杨凡对这个名字倒是有印象。

    前世游长安时见过凌烟阁，这个名字也在里面。

    他是李世民的亲军头子，以前又是个巨盗出身，前日玄武门之变里有数的。

    本以为是个粗人，这一番下来，倒是粗中有细。

    “那就劳烦将军送我到东宫吧，我这长短，太惹眼了些。”

    杨凡哪会气，自己一个小孩子进了皇城，有人差遣护送，会少很多口舌麻烦。

    皇城不比坊里，乱走说不定真的会被嘎了。

    李孟尝点了点头，捡了两个亲卫，带着杨凡往东宫去了。

    一路上杨凡经过一座座雄伟的宫殿，不禁可惜。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这一幅幅唐宫画卷，要是让前世知道了，必定会掀起疯狂！

    毕竟，前世唐宫已不复存在。

    自己现在看到的这座长安城，在安史之乱后逐渐衰落，又被黄巢一把火烧了。

    再后来，整个原装的长安经历各路军马势力无数次洗劫破坏，早已散落在历史长河里。

    可惜了......

    杨凡一路唏嘘摇头。

    这倒是让李孟尝几个有些诧异。

    别的进宫无不战战兢兢，这小儿倒是个胆大的。

    东张西望罢了，还敢摇头不满。

    不过想想前日里那些神符，倒是有些符合那些道长们一贯的形象。

    很快，一行人穿过各部司，避过承天、长乐等禁门，一路到了东宫嘉福门。

    “这就是东宫了，你凭牙牌可进，莫要四处闲逛，耽误秦.....太子大事。”

    “还有进了东宫，莫再要东张西望，好好耐心见了太子，自然有你的富贵！”

    眼前就是内城，李孟尝有些担心杨凡顽皮，这小道长，性格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过，毕竟算是自己这边的，神通迥异常人，前日又出了大力。

    就禁不住叮嘱了几句，硬是看着杨凡掏了牙牌进了东宫，才离去。

    大叔倒是不坏！

    杨凡心里谢过李孟尝，颜色一整，过了守门的卫士，在一个与己年龄相仿的小宫女的带领下，进了东宫就发现了不一样。

    东宫跟外面整个宫殿群一样，不高，檐间廊柱，跃然欲飞。

    只是里面的陈设，虽也有龙盘云绕一番皇家气象，但跟他逛过的故宫里那些瓶瓶罐罐比，少了份精巧，多了份质朴。

    说白了，就是挺土。

    杨凡略微瞟了几眼，心里倒是没有遗憾。

    我族出汉唐，若初立便沉溺于富贵之移，哪来开辟之功？

    看来看去，心中喜爱之意倒是越来越盛。

    只是他没注意，身边那宫女，跟李孟尝一样，同样有些诧异。

    杨凡的安之若素，处态大方跟别人太不一样。

    进东宫，一路上杨凡还挺听话。

    毕竟他对关心自己的人一向尊重，李孟尝的话倒也听了进去，没什么犯禁之举。

    落落大方，加上杨凡小童模样，生来俊俏，道袍出尘。

    倒是让一旁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宫女心里多了一番喜爱。

    眼看到了大殿，殿内尚有声语传出，小宫女停下来，对杨凡温言道：

    “小道长......太子殿下正着人问事，事毕我可带你觐见，不若我带你去偏殿，用些瓜果可好？”

    看着面前温婉可人彬彬有礼的小宫女，杨凡从善如流，心中却腹诽李二。

    魂淡啊！

    这么小的女孩，不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就被送到这宫里差遣！

    再看到她熟练有加，循序有条的样子，就更是不太爽快。

    两人心思各异，来到偏殿。

    偏殿无人，两侧牙床檀案上，琳琅满目。

    全是些时令水果，甜瓜酥梨，荔枝胡桃。

    杨凡一个小小驿长家里，平时哪见这般。

    这些水果，前世随处可买。

    这世，怕只有这禁宫里才有这么齐全。

    而且像荔枝这些，产自岭南道万里之遥，平常人家更是见都没得见。

    也懒得装样子，杨凡欢呼一声，其他也不顾，拿起几个荔枝。

    剥了红皮累赘，将整个晶莹的果肉，丢入口中大嚼。

    一边的宫女倒是有些吃惊，心道果然不是个寻常的。

    寻常人家哪里懂吃这个？

    见他汁水四溅，不亦快哉，也不多想了，温柔嘱咐道：

    “你慢点......等会儿见太子，你莫要顽皮，失了礼。这些瓜果，我与你收拾一些，带回去吃吧。”

    小宫女带着些担心，伸出手给这可爱的小道童擦去嘴边的果汁。

    荔枝汁水黏得很，废了小宫女好些力气。

    杨凡有点傻乎乎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没好意思再狂吃，只是咽了下口水。

    妈耶！

    女生不分年龄，温柔起来，真是太吓人了！

    小宫女替杨凡拾掇完，不让他再吃。

    牵了他手，出了偏殿等候。

    刚出偏殿门，一个严肃的声音传来：

    “明兰！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凡跟小宫女扭头一看，正殿门口一个身披明黄袍，头戴衮冕，短须正眉的昂藏青年，朝着两人看过来。

    他旁边一个红袍泡眼中年官员作陪，低头哈腰地随在一旁。

    只是杨凡有些奇怪。

    那官员看到自己，陪笑的脸上一抹疑色一隐而过。

    “明兰！还不过来见过你长孙娘舅！”

    是那英武青年见小宫女没挪窝，又是一声召唤。

    杨凡一听，再一琢磨，巧了？

    这黄袍衮冕的怕不就是李世民李二。

    这叫明兰的小宫女估计是李世民哪个女儿？

    只是，李明兰？

    没听说过。

    还有，最后的这个红袍的中年官儿，最好玩。

    看他服色，这官不高不低，四五品吧。

    杨凡拿不准深绯浅绯，只能随便猜猜。

    姓长孙，又跟老李的女儿娘舅相称。

    这人，最有可能，不就是自己老爹的上司，驾部郎中姓长孙的那位？

    念头一到，“叮！”，杨凡眼前一片字幕弹了出来：

    “任务：挫败驾部郎中之算计”

    “任务进度：0/1”

    “任务计时：3/24”

    消息里，大红的计时闪了又闪，生怕杨凡看不见！

    猜中了！

    杨凡倒没再看那官员，稚嫩的小脸上颜色一整，抢先小宫女一步，向黄袍衮冕的青年人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贫道玄都观座下，奉观主之命，前来听命！”

    说完，杨凡急忙低头，用眼色制止了闻言惊讶正欲辩说的小宫女，或者说，李明兰。

    小女孩也是个早熟的，看到眼前道童小弟弟的眼色，虽然心里不明白，还是压下了奇怪。

    向自己父亲和那红袍官员走去，朝两人行了个礼，站在一旁，只看着不说话。

    新出炉的太子李世民，朝女儿点了点头，又跟那官员说了什么。

    那红袍中年官员立即行礼告辞。

    只是经过杨凡的时候，眼中精光一闪，笑眯眯地向杨凡低声说道：

    “小道长，见到岐晖真人替我问好，我乃长孙敞，兵部驾部郎中，你可记下了。”

    说罢，就笑眯眯地出去了。

    杨凡不置可否，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原来这长孙官儿叫做长孙敞啊！

    又腹诽了下那个发任务的，连个名字都不说全。

    心里昂昂，杨凡脸上却没什么动静，只是点了点头。

    而李世民像是没有看到两人这一幕，只是跟女儿说了几句，点了点头，就示意杨凡跟他进殿。

    主殿里同样质朴。

    跟偏殿不同的是，主殿里多的是案牍书简，味道沉闷的很。

    杨帆心想倒是很符合李世民史上勤政的形象。

    “岐晖真人不是在玄都观为父皇祈福邀寿吗？”

    “久未见他出面，遣你前来所为何事？”

    李世民在中间最大一条案牍后坐下，向杨凡问道。

    又面色温和地挥手示意他坐下：

    “小道长，你身子骨弱，不必多礼，你观里有师兄在孤军中效命，在孤这里不当外人。”

    杨凡也不客气，大着胆子，向面前看去。

    终于可以仔细看看这名满天下的未来太宗陛下了。

    眼前之人，看来看去，正值青壮，气质俊华。

    但看来看去，面像跟平常人没什么不同，更无甚异象。

    至于什么九五之气，他是看不出来的。

    李世民见他目光灼灼打量自己，也不生气催他，只是自己看起案牍上上的文书来。

    他碰到的道士，个个神通广大，都不是平常的主。

    多眼前这一个小的，也没什么。

    只是杨凡哪有什么玄都观的嘱托？只有前日画符旧愿一个。

    “太子殿下，我尊你所召，来请你还愿了。”

    杨凡停了一会，没有再禁声。

    “哦？！”

    李世民听言，这才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看着他。

    只是这眼神不再是刚才一派温和，凌厉逼人：

    “原来，你就是那骗了尉迟的那个画符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