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魂飞魄散
“女人,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问答我呢!”男孩愤怒地说。
“女人?”久久皱着眉头,一巴掌拍在男孩额头,“叫姐姐。”
男孩瘪嘴,两眼噙泪,露出极度委屈的表情。
“哎哎,”久久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我打你可没打那么疼。”
闻言,男孩将目光移向棺材,悲难自已,泪如雨下。
“你哭是因为没了娘亲?”
男孩点点头。
“可是正常来说,娘亲这种东西,都会先一步离世。有什么可伤心的。”
男孩死死盯着久久,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想杀我?”男孩眼神里的肃杀之气丝毫未减,久久再一次敲在男孩脑袋上。“可惜,我已经死了,你没机会了。”
久久走到男孩的身边,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
“我刚刚的话不是唬你,娘亲总会先我们一步离世,没什么可伤心的。我也没有娘亲,你看我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你也没有娘亲么?”
“姐姐在比你还小的时候,娘亲就死了。不仅娘亲死了,阿爹也死了。”
男孩抬袖抹了抹眼泪,侧头望着久久,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真的么?”
“这种事我骗你干嘛?我不至于为了安慰你这素不相识的黄毛小子,诅咒自己爹娘。所以啊,你比姐姐好多了,你还有阿爹,也有家。姐姐可是什么都没有。”
久久犹记五岁那天,天空碧蓝无云,她和阿爹阿娘在花园里散步,走得累了,几人就坐在八角亭下歇息。下人们端来热茶水和芙蓉玉莲糕,三人吃着糕点,喝茶时还同喝酒一样干杯。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那日完全能成为她记忆里和父母最幸福的一天。
阿爹喝了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下咽,黑血喷涌而出。阿娘慌乱不已,搀扶着阿爹,正欲开口说话,紫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下人们见状惊慌失措,有的涌上前来呼唤着阿爹阿娘,有的则准备去找大夫,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人翻墙而入,为首的高喊一声“不要留一个活口”。霎时间,刀光剑影,血雾四溅。原本繁花似锦的后花园,淌出一条血河。
小小的她,眼睁睁看着满院子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看着自己的阿爹阿娘被人割喉。她痴眉钝眼,像极了一具游魂,无意识地攀附墙垣行走。
很快,久久被一个黑衣人发现。黑衣人念及久久尚小,一时半会没能下去手。
“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为首的杀气腾腾,淡淡瞟了久久一眼,毫不留情:
“杀!”
黑衣人手起刀落之时,久久被吓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已经身处毒蛊庄。
“姐姐,姐姐......”
久久陷入了回忆漩涡,无法自拔,直到男孩聒噪的声音响起,她才从中抽离出来。即使清醒,她整个人依然沉浸在往事的悲痛当中,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男孩神光关切。
“姐姐......有点伤心。”久久两眼空洞无力。
“因为想起了娘亲么?”
久久点点头,倏尔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久久振作起来,“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久久直身,拍了拍衣裙。就算现在成了鬼,她也要去阳城,方能瞑目。此时身处咸丰,距阳城不过两三天车程。
“姐姐要走了。”她看了一眼地上放的食盒,“姐姐知道你没了娘亲伤心,但你还是要好好吃饭。”
久久正要走,却感觉自己的裙子被人扯住,她低眸看去,男孩深深埋着头,用央求的语气道:
“你能不能不要走,再.......再多陪我一会。”
“小孩,姐姐有要事在身。你阿爹呢?你让他来陪你。”
“阿爹正在陪姨娘和弟弟......”男孩欲言又止,神情哀恫。
“姨娘?”
小糖和褚邵说起明伯原,都是讲他大杀四方、以一敌百的事迹,从没提及他的家事。当然,世人也不在乎。
妻子亡故,弃儿子一人于灵堂,自己跑到小妾处寻温存。凭对妻儿这般绝情冷意,他也算不得英雄好汉。久久顿感自己心目中的盖世英雄的形象,破离得细碎。
久久心软下来,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天也快黑了,你姐姐我今天就行行好,陪你一夜。”
男孩咧着嘴一笑,高兴得无所适从。
“先吃饭。”久久硬声命令。
男孩打开食盒,端起饭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姐姐,你要不要也吃点啊?”男孩一脸真诚地问。
“我一个鬼吃什么饭?”久久气鼓鼓地说。
久久摸了摸肚子,竟然也不饿,只是有点嘴馋。
“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去阳城。”
“你去阳城干什么?”
久久正欲开口,一下反应过来,她同个小孩说那么多干嘛。
“小孩,大人的事别多问。”
“喔,”男孩扒拉一口饭,“明梦泽。”
“什么?”久久一脸茫然。
“我的名字叫明梦泽。”男孩抬起头。
“‘梦泽悲风动白茅’。小孩,你这名字有点悲壮啊!”
“阿娘给我取的,我很喜欢。”男孩不以为然。
“姐姐叫久久。”
说罢,久久伸出手掌。男孩心领神会,与久久一击掌,近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姐姐就叫久久,没有姓么?”
“没有姓,”久久坐在明梦泽的身旁,“姐姐没有爹娘,没姓也很正常。”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吃完饭,明梦泽将碗筷放回食盒,盖上盒盖,再将食盒提到门外放着。
“你要在这里待一整夜么?”久久问。
“娘亲不是太元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只有我为娘亲守灵堂。我得为娘亲守住长明灯,娘亲回家时才不会迷路。”
久久啧出声:“小小年纪,倒挺孝顺的嘛。”
“你在这里守了几天了?”久久问。
“六天,”男孩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娘亲走了六天了。”
“你娘亲怎么,”久久觉得“死”字过于直接,斟酌字词后,道,“你娘亲为何早逝。”
“难产。”
久久呆滞。妻子生育难产而亡,姓明的既不伤心难过,又心无愧疚,还只惦记着到小妾屋里痴迷风花雪月,真不是个人!
“你这六天就不眠不休?”
明梦泽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简易的小床。
“累了我就在床上小睡一会。”
久久怜爱地摸了摸明梦泽的小脑袋瓜子。
“今夜你放心大胆地睡,姐姐帮你守着长明灯。”
“姐姐你不休息么?”男孩感激地问。
“姐姐是鬼,你忘了?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久久骄傲地说。“但是我是鬼,风都能从我身体穿过,倘若灯要灭,还是得将你叫醒。”
明梦泽点点头。
“对了,姐姐你是怎么死的?”
久久偏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久久突然记起清苏: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清苏如果死了,恐怕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久久不免思倦神疲。
她悠悠晃晃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而后双手枕在后脑勺,眯着眼睛酝酿起睡意。
“你不是说帮我守着长明灯么?”明梦泽不满地问。
“我说的是晚上帮你守灯,”久久向屋外望去,正值夕阳西下,“现在不是天色还早么,我先睡一会。”
谁知久久一觉睡醒,已是翌日早晨。明梦泽正团缩在跪垫上熟睡,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久久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竟然在一个小屁孩面前失言了,真是丢人。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明梦泽身旁,想要将他抱回床上。反正他还小,不怎么记事,一会咬定是自己帮他守了一夜长明灯,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久久张开双臂去抱明梦泽,没想到扑了个空。久久惊慌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她这是要魂飞魄散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