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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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长流

    于是几人都听到那风一吹似乎就会散的呼救声,王乾示意两人别动,他慢慢走过去,拨开草丛,潮湿泥泞的溪边,躺着一个人。

    是赵懿。

    之前他还津津有味看的对岸火,转瞬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两天不见,之前勉强做出来的风度也没有了,他现在像一条濒死的狗一样躺在那里,只能凭仅剩的神智察觉到周围有人。

    直到现在,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他努力地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三个人,眼神聚焦后终于对上一张熟悉的脸,他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莞尔一笑,道:“啊,是茱茱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果然......又见面了......”

    “茱茱”两个字仿佛是他用唇舌捻出来的,大宛的官话本就有些尾音,听起来很是缱绻,茱茱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这两个字颤了一下。

    说完这些话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头一歪,晕过去了。

    赵懿感觉自己仿佛在开水里煮着,梦里也不得安生。

    他这一次的出行路线不是秘密,朝廷连年用兵,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前段时间命汴西等地减少稻谷种植,增加桑田养殖蚕,以加大对海外丝绸的贸易,填补战事的亏空,但是推了几次也施行不下来,他本来就是奉命下来督促此事。

    他本不必这样躲躲藏藏。

    坏就坏在他是去平阳的路上被埋伏的,遇袭的地方汴西完全不搭边,这让他有嘴说不清,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本来他想着这次毕竟奉旨办事,他的好皇兄多少还知道避嫌,没想到他年纪越大,除了脑子越来越蠢之外,胆子也越来越大。

    前两个月前的平阳城破的蹊跷,那里本来因为地势特殊,背靠狄人又铁资源丰富,一直是朝廷拨军饷最慷慨的地方,而且中间毕竟隔着一个险峻的信岭,这城破的实在太容易了!

    加上朝廷当时正好在算工部的亏空,这一笔帐直接牵扯到前线这连年艰难的战争,人人都知道工部尚书是宰相刘沛然的学生,而宰相又是皇后父亲,大皇子赵寅的外祖父,这笔帐跟他脱不了关系。

    赵懿在平阳城经营多年,之前还送过郭磊一个人情,谁知都快两年了消息还是递不到上面,他的父皇近些年沉迷修仙延年益寿,一年根本不上几次朝,折子都是通过刘沛然的手传上去,他这两年除了佳节新年的宫宴,压根就没见过他的父皇。

    这次他的眼线得到了一些证据,他本想着亲自一探究竟,谁知就被着了道,连他身边武艺最高强的贴身侍卫都折了进去,他心中懊恼自己的心急,但是现在落到这种田地,实在是他之前想破头也没预料到的。

    他在客栈托了掌柜找那伙人买了一匹马,想自己悄无声息骑马回去,只要到了汴西他完全可以亮出身份,只是他实在不懂行情,那掌柜先试探着要了十两银子的高价,见赵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转身就把他卖给了镖局。

    陈万旭那伙人这些年走镖的生意越发不好走,之前出卖雇主拿的银子折下来够得上他们两三年拿的月例银了,加上一路上看见外面一年不如一年,倒是土匪的生意做的火热,他们大部分没儿没女的,一合计,便打算找个好山头落草为寇,比跑镖舒服多了。

    刚好得到这个消息,赵懿立马成了他们的第一票,赵懿那匹马刚被他骑出了镇,就被那一伙人抢走了,陈万旭一伙人见他细皮嫩肉又人模狗样,认定他家世不错,想着不如讹一笔,谁知赵懿怎么都不说,一伙人带了两天,便将他打了一顿丢了下去。

    这才被茱茱他们捡到。

    树枝在火中噼啪燃着,里面煮了些草药,张度河不情不愿的搅拌着,看表情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抓一把泥土进去。

    王乾蹲在浑身滚烫的赵懿身前,将他腿上的伤口掀开布片看了看,原本包扎好的地方又重新裂开,已经开始发炎流血了。

    “身上都是拳脚伤没什么,就是他现在高烧不退,所以这腿上的伤口也好不了。”王乾皱了皱眉头,诧异说:“他之前说是汴西织造局的人吗?”

    茱茱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不像是真的。”

    说完看着赵懿脸上烧的通红,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要死了?”

    王乾以为茱茱着急,结果她就真的在研究赵懿的状态,想着他要是真死了也没办法,她是不是应该把他给的玉玦一起埋在他身边。

    心想她可真是没变,与她无关的事情一如既往的不想多管。

    是夜,张度河给赵懿喂完药,有些不放心,他虽然有些不喜欢他,但是顶多是往他药里吐口水、背后踹一脚,涉及到这种生死的大事还是不忍袖手旁观的,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撕下赵懿身上布料用凉水沾了放在他头上,这才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茱茱摸了摸赵懿的额头,发现赵懿的烧竟奇迹般的退了,等到几天烧水弄一些吃的回来,这人竟然醒了。

    他看起来嘴唇依旧苍白,歪歪地撑着身子起来,因病弱而看起来有种单薄的脆弱,倒让茱茱感觉没之前讨厌了。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赵懿虚弱地笑了一下。

    茱茱有些无奈,道:“委实你运气太好了些。”

    一步一跟头,几乎就遇不到好人,看来出门是没看黄历的。

    赵懿叹了口气,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转向王乾:“真是多谢,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凉州骑兵营校尉王乾。”

    赵懿眼神一闪,道:“原来是西北铁骑,百闻不如一见,我乃汴西织染局的赵一,想必之前茱茱也有跟你说过,今日各位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有朝一日,各位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能帮上,一定义不容辞。”

    王乾于是跟他客套了一番,惊诧发现这人谈吐不俗,之前茱茱说的话让他以为这个人是个招摇撞骗的小白脸,现在说不定还真是个朝廷命官。

    当然茱茱的意思是这人可能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所官,这些按下不提。

    原本王乾一行人是要往西北走,赵懿却是要往西南行了几天路到汴西,但是此刻他弱柳扶风,就算给一匹马这人也回不去,万一再碰到个陈万旭,这条命可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赵懿十分有眼力见,知道这几个人着急赶路,于是说:“不敢劳烦几位,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到了前面繁华一些的镇子,把我放下就行,自然会有人来接我。”

    一开始他是不想声张,但眼下命都没了,还怕什么声张,巴不得动静大点,让他那心比天高脑比纸团小的皇兄收敛一些。

    他现在一时风头无俩,但是赵懿总觉得他那修仙的父皇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荒唐,物极必反,他要等到那一天。

    是了,当今圣上只有两名皇子,而这一位,就是六皇子赵懿。

    原本王乾还想推脱一下,要么先把他送到汴西再赶路,也耽误不了多久,茱茱和张度河其实也没有太多意见,但是赵懿还是婉拒了,于是几人开始赶路。

    唯一的马匹给了赵懿,张度河和王乾在地上走,好在已经是夏末,并不算炎热,几人便听到前方有动静,于是下意识的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

    眼见一队七八个人正在树林中行驶,领头的居然就是那陈万旭,兴许这土匪确实不是好活计,一些人断断续续地走了,现下就剩下这么些人。

    “我听说这边的匪患逐渐猖獗,他们应该在找山头投靠。”王乾之前已经听茱茱说过,此时一听这人名字就知道大概。

    茱茱默默盯着这一群人,目光锁定在那个肥硕如小塔的人,她想起褚夫人温温柔柔地握起自己手,问她痛不痛时的样子,一时就有些血气翻涌,正在她握住刀柄的手越来越紧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刀。

    赵懿看着茱茱,那眼神仿佛知道些什么似的,他轻轻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陈万旭几个人突然停下来,有四个人留在原地,陈万旭和另外一个人出来放水,刚好陈万旭走的方向居然就是茱茱一行人藏身的地方。

    张度河眼睛睁大,焦急地用口型说:“怎么办?”

    茱茱冷哼,能怎么办,如今他们还有王乾,还怕了他们不成?

    王乾这一行人口袋里饥肠辘辘,恰逢一个脑满肠肥的仇家,真是天降甘霖!

    茱茱快速跟王乾商量好,让赵懿看住马和驴,王乾负责另外一个人,张度河和茱茱负责陈万旭。

    三人爬过藏身的山坡,一步一步接近,那两人已经开始解裤腰带了,王乾如同虎豹一跃而起,手刀砍在那人脖颈上,一下就昏了过去。

    陈万旭刚被那边的动静惊动,就被张度河扑倒,口中的叫声被一只手捂住,脖子一凉,茱茱居高临下地看着故人,露出笑容,如一把薄刀:

    “别来无恙啊,陈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