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着战甲，周身战痕燃烧幽绿火焰。

    他们持剑横身，空洞眼神沉淀炽热深恨。

    布鲁斯抬头，他直面这六个因怨恨之力而变得庞大，灵质燃烧仿佛能够吞噬人魂的灵体，脸上笑容神秘而诡异。

    他脱下祭祀袍，和八位巫师一样，张开身体里的一道光！

    “殿下，不可！”

    “殿下！快关上门……”

    周围群臣惊呼，士兵们茫然而恐慌，尤其是领队的将领，几乎马上就按捺不住，想带领士兵冲进祭坛！

    但是布鲁斯摆了摆手，却示意大家安静。他自然的张开直通自己精神世界的灵性之门，为眼前灵体打开一道畅通无阻入侵路。

    “你们痛我，恨我，仇怨于我，这一切，我都无比清楚！”

    “所以现在，就是我留给你们报仇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诸灵相会，驱灵夜祭！”

    “是非对错，皆从天启！”

    “吾辈在此呼唤汝等！”

    此言一出，灵性之门大开，庞大妖灵尽数化身为一道光，朝狭小的光明蜂拥而入！

    布鲁斯王子面露痛苦，却也有着极致畅快的笑容。

    而在篝火十字上方，远比叶雨举行仪式时还要庞大，几乎显现实质与伟力的灵界大门已经完全张开。

    “恶风吹兮响呓语，惶惶夜中飞来魂！”

    巫师们齐呼，大风起，将火焰撕碎，让兵刃摇摆！

    志愿跟着布鲁斯王子前来此处的群臣不禁掩耳遮目，身处恶风之中的他们就像听到了无数妖灵在低语，来自脑海深处的声音挥之不去，让每个人心悸惶恐，难以自抑。

    仅仅身在漩涡附近，就能感受到如此痛苦，这让他们愈发感受到布鲁斯王子此举的大胆，手心和双脚不由颤抖膜拜。

    这就是布鲁斯·威斯特，和曾经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王子截然不同，充满疯狂与自信的领导者气质，他们未来的君主！

    布鲁斯在摇曳如醉酒的身形中维持祭典大阵，法杖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愈发明亮慑人的光芒。

    他轻挥手，十字篝火顶上的灵界大门霎时间展开庞大吸力！

    风向改变，每个人都感觉到篝火上空似有巨力在与恶风对抗！

    呓语减轻，群臣的精神稍稍集中，他们看到被妖风冲击的王子和八位大巫师身形渐渐平稳，灵界大门上逸散的灵力通过大阵汇聚在九人身上，慢慢形成了一道抵御恶灵呓语的保护层。

    “见此门开，汝当归去！”

    王子的双眼在不同的瞳色和表情中切换，但他嘴角微笑依旧，口中所言似乎一点都没有被侵入的妖灵所影响。

    “莫闻低语莫窥测，焰火自引归来者！”

    “夜深风鸣门扉开，往者一去不复返！”

    维持住阵法舞蹈的八位大巫师发出最后的咒语咏唱，在王子彻底张开灵界大门的刹那，将胸口灵性之门再度打开！

    这一瞬间，妖魂四散，灵界大门内发出的巨大吸力将妖灵吸引，如漩涡扭曲，让侵入灵台的妖灵逐个从八位大巫师，还有布鲁斯王子身上抽离！

    直到恶风止息，九人的灵性之门内再无妖灵吸出后，布鲁斯王子再挥手，失去法阵力量支持的灵界大门才渐渐合拢，消退。

    篝火依旧燃烧，风中却再无亡灵之息。

    但是在仪式完成，阵法结束之后，六位竭尽全力的大巫师却突然眼翻白目，捂住胸口急促呼吸，像是身体断了根弦，变得摇摇欲坠。

    扑通~！

    力竭的大巫师们一个个倒下，余下两位稍好的也只能勉力喘息，几乎无力为继。

    只有布鲁斯王子一人，张手拥月，不变的微笑中多了一分感慨。

    “殿下……”祭坛周围的大臣中，为首一位穿着宽袖长衣的中年大臣从队列中站出。

    他右手置于胸前，左手置于右肩，屈膝半跪，剔透的灰色眼眸似怜悯众生。

    “佩里斯，不用担心。让我充当束灵中枢本就在这次驱灵夜祭的计划之中，如今虽然因为灵枢机关的各位大巫师年事已高，损耗不轻，但至少计划一切顺利，不是么？”

    布鲁斯垂下双手，右手负于背，说道。

    “殿下有诸天认可，神灵庇佑，臣等并不怀疑。只是……”

    “臣以为殿下乃未来执掌权杖之人，万民昂首以盼的繁荣之光！即使只有一丝一毫的风险，为了对付几个祸乱一村的妖灵，不甚值得！”

    “况且，比起万灵驱魔夜祭，灵枢机关还记载了更多驱灵方法。”

    大臣低头，声音沧桑却清晰有力。

    “……佩里斯，你觉得造物之主对世间的每个人都是公平公正的吗？”布鲁斯没有回头，顿挫之音让佩里斯大臣不禁收紧了身体。

    “臣不敢妄言。”佩里斯略微颤抖道。

    “太阳无分贵贱，只是照向人间。日月不为人意所动，风暴与雷霆也从不因众生的惶恐而改变方向！”布鲁斯说道。

    “因为神俯瞰众生，却从不伸手，因此众生皆苦。”

    “但对众生来说，这就是造物之神对于我们的公平。”

    “贫民会因战乱而逝，贵族亦会因灾难而亡！比起怜悯众生的牧羊人，难道这样的神，不是更像一位身处盒子之外的主宰者吗？”

    “万物生来有别，他却不为所动！因为无论众生为何，在他眼中都一视同仁！”

    “就像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战争，任由信众如何祈祷，亦不会有第二次使者降临人间，因为只要盒子之外无虫豸侵扰，即使世间魍魉横行，他也从未干涉。”

    “这就是神对众生的公平，也是神对众生的不仁！”

    “那么佩里斯，你又认为，我们应该接受这些公平与不仁吗？”

    布鲁斯回身，幽邃难明的蓝色眼眸让佩里斯低头更深，不敢直视。

    直到这时候，围绕的群臣才看清了王子殿下脸上汗珠密布的脸，还有因为消耗太大而变得低垂不振的双眼。

    “灵枢机关中驱除和消灭妖灵的方法数不胜数，但只有驱魔夜祭，能够短时间内让大量游荡人间的妖灵回归灵界！”

    “他们因战争而亡，因深恨而徘徊于世，那么我就予以他们以复仇之姿，回归灵界的机会！”

    “因为这就是我所能赋予他们的公平，神所不能给予的‘仁’！”

    环视群臣，布鲁斯脸上的笑容既狂热，又充满了怜悯。

    听闻此言，佩里斯僵硬一时，周围群臣也都面面相觑。

    这番言论对神意之书的曲解，还有对造物之主的亵渎，几乎到达了异端审判的程度！

    但他们观如今王子狂热执着的模样，饶是他已经疲态尽显，却没有一位大臣敢出声反驳。

    “……殿下仁慈。”

    良久，他才吐出这句话，保持躬身，慢慢退下。

    视线在燃烧的十字篝火上再次停留一阵，布鲁斯才闭眼回身。

    他没有像八位大巫师一样力竭，但更年轻的他依然因为这个祭典消耗了巨大的精力。

    布鲁斯迈步，打算走下祭台。

    十字篝火在他背后寂静燃烧，橙色光芒在王子的后背反复跳跃。

    站在外围守护的士兵们会觉得这个背影无比雄岸，澄金的火光仿若为甘愿以身饲魔的王子铺上了一层神圣衣衫。

    这时候，专注瞻仰着王子后背的其中一位士兵却敏锐的发现，王子后背跳动的火光，似乎在众人顶礼膜拜的时候，发生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微扭曲！

    它蠕动蔓延，在光芒中滋生阴影，渐渐呈现出一张犹如恶灵缠身的诡异面孔！

    士兵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愕然的表情。

    就在这时，王子身后的十字篝火回旋聚合，倏然成型！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一个带着魔鬼头盔的火焰人影从篝火中跳出，舞动火焰大剑的身影直朝王子背后出击！

    “殿下！闪开！”

    “殿下……”

    火焰人出现的时机如此突然，即使王子身边的近卫就在祭坛附近，竟也一时间来不及反应！

    那火焰人的大剑斩向布鲁斯，将他的衣服灼烧，皮肤斩碎。

    适才还缓步向前的王子一瞬间便从右肩至左肺被分成两半。

    但是将布鲁斯王子一分为二的火焰人在挥剑完毕后却身形一僵，快速后退。

    她没有感觉到斩断人体应有的阻力！

    果然，在布鲁斯王子一分为二的身体倒下后不久，他的身体就像褪色的油画一样，变幻成五颜六色的颜料，消失不见。

    既然一击不成，就快速退走！十分了解自身与布鲁斯之间实力差距的火焰人没有多做思考，转身打算跳入大巫师纷纷倒下的篝火旁，从守卫兵力最为薄弱的北面突围出去。

    然而她刚转身，一只白皙如少女，却又狰狞布满寒霜的右手，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擒向了她的头部！

    惊惧之间，她只能看见布鲁斯王子疯狂而又充满惋惜的摇头与微笑。

    砰！

    寒霜右手与恶魔头盔冰火相撞，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因为爆炸而发生了崩坏！

    火焰人急急转向，她被布鲁斯的攻击逼向了士兵众多的一侧，头盔额上部位碎裂了一大部分，露出一头柔顺飘逸的金色长发，还有一只充斥着愤怒和恨意的浅绿色眼眸。

    见自己逃跑的方向被对方判断，火焰人眉头一沉，反而举剑迎向布鲁斯，想要凭力量杀出一条通路！

    可当她褪去火焰的大剑斩落在布鲁斯身上时，却只能听见一道沉闷的魔力撞击声。

    她的大剑被挡在了布鲁斯的魔力障壁之外，她的攻击甚至没能让他的身体动摇分毫！

    这时，布鲁斯左手法杖上闪烁的魔法符文，让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下一刻，沉重的魔力爆发从布鲁斯和火焰人的中央沉闷响起！没有烟雾和火星的爆炸将完整的祭坛片片撕碎，临时搭建的木质祭坛一时间变成了一滩四散纷飞的木屑！

    火焰人身上的铠甲寸断寸裂，她的身体亦受到沉重伤害，铠甲间有血液滴落。

    但是在极大的痛苦和风险之中，火焰人却果决的将左脚朝爆炸冲击的中心一蹬！

    她的左脚发出如鸟兽折翼般的脆碎声，付出沉重伤害作为代价，她很快就像一枚被击出的炮弹，朝群臣和士兵的外围飞去。

    重重跌落地面，顺势在泥地上翻滚几圈，脱离重围的火焰人马上就窜入宁安村的废墟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马上追击！不能让刺客逃出迪维恩！”

    站在外围，装甲齐整的高大将军骑马一挥手，便有无数士兵持戈启动。

    “停下！整兵回城。”

    然而从祭坛中悠然飘下，毫发无伤的布鲁斯却淡然的说道。

    “殿下！怎可让刺客逍遥法外。”

    将领下马，右膝半跪行礼，脸上的表情却眉头紧皱，似有不满。

    “这也是我赋予她的公平。”布鲁斯王子沉声道。

    “……遵命。整队，回城！”将军只能低声答应，接着大声朝士兵队列喊道。

    坐上马车的王子御驾悠然驶往了迪维恩主城方向。

    伫立在十字篝火附近的佩里斯大臣却盯着被毁坏的祭坛，久久没有言语。

    星火稀疏，在身边只剩下佩里斯家属的仆人和护卫时，他朝着火光渐渐黯淡的十字篝火深行一礼，在胸口画下一个创世圆环。

    之后，他才在仆人和护卫的守护下，走进马车，踏上归途。

    灰黑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道道车轨碾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