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惘然
圣壁历一零零三年,十月十七日,周六。
阿尔然一睁眼,就已经是八点过后了,他打着哈欠走进盥洗室。
这倒不是他昨晚失眠,实在是前天睡树林里的那一觉属实给他睡出后遗症了,昨天早上一起来就腰酸背痛,活似被人群殴了一顿。
所以昨晚阿尔然特别留恋这张以往平平无奇的软床和上面的枕头。
阿尔然把牙刷放到嘴里,“刺啦刺啦”地刷起牙来。
虽然圣壁之国仰赖魔导工业提供了相当高的生活水平,但与地球相比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差距的。
比如这里的牙膏,是在魔导工业兴起后几十年的才发明出生产线来的,距今也不过五十年。
相较于地球上既能护理牙齿还能预防口腔疾病的含氟牙膏,这个时代的牙膏仅仅是为了清洁牙齿,配料也很简单,一是可以刮擦牙齿表面的牙粉,二是皂化物,用来去油垢。
所以这边牙膏的特点就是颗粒感十足,刷牙像嚼沙子一样,而且感觉很稀,没有什么粘稠感。
“咕噜咕噜~”
阿尔然吐掉漱口水,又用热水泡了个澡,回味一下人类文明的温暖,这期间他不忘用热水清理一下脸颊——假伊戈尔那一拳到现在也没消肿,还需要好好养几天。
泡完澡后阿尔然吃完早餐刚要出门,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之前,阿尔然猜这是受难者酒吧里打过来的,对方不是亚当斯就是安德鲁。
结果接起电话却听到一个令他大感意外的声音。
“吕普特?”阿尔然诧异道“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你是不是又伤到头了,上次不是你说要我给你介绍魔法师的交易会吗?”吕普特道。
确实伤到头了,脸现在还有点疼呢!阿尔然心中自嘲,嘴上道:“什么时候?”
“十八号,也就是明天下午,你可以提前来下街入口的地方等我。”
“好。”
两人敲定了时间后,吕普特先挂了电话,阿尔然则开始考虑自己该带多少钱去。
前段时间帮瓦恩解决壁灵的那次的报酬,再加上之前的酬金一共有五十多金盾,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尔然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安德鲁了。
“于尔根先生吗?来酒吧取酬金吧?”电话那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哗啦”声。
“这次就算了,这次事情全是因我而起。”阿尔然再三考虑后拒绝了他。
“无论如何,你还是先来酒吧一趟吧。”安德鲁盖棺定论道。
对方都这么说了,阿尔然自是不好再拒绝,当即换上风衣出门去了。
他照常打算穿过马路去到对面,正要过路时有人却把一张传单推到了他面前。
“请加入我们吧,一起为工人发声!”
阿尔然斜眼看得见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个衣着朴素的少女,看装束像是个学生。
在少女身后也有一群与她同龄的男男女女,都抱着一沓传单四处分发给路过的行人。
阿尔然站到路牙石上端详起手中的传单,最顶端用醒目的大字写着标题“为我们的父母争取他们应得的!”后面接了一件事故的报告,讲述了朱阿门诺省维勒市的一位钢铁工人工伤后,钢铁厂管理人拒绝支付工伤补偿款的事情。
阿尔然心中一沉,接着往下看去,发现朗塞琉斯工业大学的学生们打算在西区市政府门前游行,声援朱阿门诺的学生运动。
阿尔然看着那些分发传单的学生,灵魂深处少见萌发起一股澎湃的热血。
自从他来到这个异世界后就一直围绕着魔法和死亡打转,他忘却了,即便是这在疯狂的世界里,依旧有着平凡朴素的群众,有着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的普通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工业革命气息浓厚的生产力大迸发时代。
这样富有活力的时代,同时也是群众觉醒得最炽烈最夺目的时代。
那些过去疲于奔命的广大百姓,深刻领悟自身价值的过程,即将呈现在阿尔然的眼前。
他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他期待可能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阿尔然心底又笼罩起一层阴云。
自己真得对地球的平凡毫无留恋吗?自己真的只渴望疯狂与奇异力量吗?
如果是真的,自己心底涌现的这腔鲜红、高涨的热血,又是在因何而沸腾?
“是时候呼吁他们的觉醒了!让我们和束缚千年的锁链决裂!”
学生们振聋发聩的高呼,仿佛一声霹雳打进了阿尔然的思维深处,混乱的记忆冲上大脑,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平衡。
有几个学生注意到了阿尔然的反常,关心地靠上来对他说着什么——明明近在咫尺,阿尔然的耳朵却像敷了两层膜一样,只觉得那声音朦朦胧胧的根本听不清。
阿尔然害怕自己会失控伤到别人,头重脚轻地拨开试图搀扶他的行人,强忍着晕眩感地谢绝了别人好意,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街角。
强撑着走过几条短巷后,阿尔然脚步渐渐放缓,在一处远离大道的角落背靠墙壁跌坐了下来。
“呼………”他长出了几口气,直到头脑的鼓胀感缓和些许,这才能稍稍转动脑筋。
阿尔然扶墙站起后,感到四肢的技能恢复正常不禁叹了口气,恐怕这具身体上还潜藏着更多秘密,只可惜当下的自己还没能力探求这些秘密的真相。
考虑到这个异世界的风格,这些真相也许不会那么美好。
一想到这里,阿尔然只能安慰自己这些目前都不用考虑,当下的主要事项还是尽快提升魔法造诣。
受难者酒吧里,阿尔然熟能生巧地穿过熙攘的酒吧大厅来到二楼,正在想安德鲁在哪间屋子里时,安德鲁标志性地酒红色头发从靠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伸了出来。
“这边。”
安德鲁说着给阿尔然开门,等对方进屋后他反手关上门,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阿尔然。
阿尔然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一张一百金盾的国立银行支票。
阿尔然正想开口,安德鲁却坐到沙发上把面前的文件收拾了一下说:“先别忙着拒绝,我们给你酬金是有我们的考虑的。”
“事情我都听说了,确实命案也好追杀也罢都是因你而起,但说到底还是下层区那次事件惹出来的。”
“亚参先生说了那件事的责任在他,那就一定要归咎于他的身上……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亚参先生的结论就是整件事情的结论。”
“而且,你在下层区救了那个调查员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要是调查部的人死在下街之下,无论如何亚参先生脸上都不会好看。”
“再加上,协会还打算在以后和你进行更多合作,这些酬金有一部分也包含了这层意思,所以我个人劝你还是收下吧。”
阿尔然张了张嘴,实在不好反驳,只好晃了晃支票道:“一百金盾太多了。”
“一点都不多,”安德鲁拿起文件起身走到靠墙的文件柜前,一边摸出钥匙一边道“相信我,你给我们免除的麻烦远超一百金盾。”
“真的假的?”阿尔然不太相信道。
“怎么还能是假的不………”安德鲁打开文件柜的门锁,忽然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眼阿尔然,摸着下巴的胡须道“等等,你…你这家伙该不会在小看我们吧?觉得一百金盾对我们来说是大数目?”
“当然没有。”阿尔然表面这么说,心中其实是有一点这种想法的,毕竟他对类似亚参这样的人怎么赚钱根本没有概念。
“那你就放心吧,一百金盾在你看来很多,但在我们这儿连一个星期流水的零头都够不上,”安德鲁转过头继续整理着文件柜“比如说,那个……之前闹麦癀病的时候,你知道亚参先生无息贷给农会多少钱吗?”
安德鲁“哐当”关上文件柜,给阿尔然比了五根手指头:“五十万金盾。”
五…五十万!?阿尔然吓了一跳。
“这还只是一年的份,我记得当时协会大概连续贷了……嗯,三年还是四年来着?反正当时借出去了一百来万吧,”安德鲁无视目瞪口呆的阿尔然,经过他来到窗台前点了根香烟“所以我们协会的财政还用不着你来担心…等等,你该不会觉得亚参先生是靠酒吧赚钱的吧?。”
“啊哈哈……当然不是了……”阿尔然尴尬地讪笑着,暗骂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还要问你呢?”
“什么事?”
“你确定和那个冒充伊戈尔先生的杀手是在早间交手的吗?”
“确定啊,那时候晨雾都还没散呢?怎么了?”
“嗯,是有件很奇怪的事,农会的人说他们在听到粮仓那里的爆炸声后没过多久就给我们打了电话,那也按你的说法,我们应该在中午之前就接到电话的,可事实上,我们是在第二天凌晨才接到电话的。”
“怎么会,我确实……农会的人会不会搞错了?”
“一个两个会搞错,上千口农户总不能都搞错了吧?”
“这…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影———”
阿尔然心头一突,巨大手掌矗立于稻田间的场景猛地划过他的脑海,左手也若有若无地在隐隐作痛。
是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