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相接的无垠绿野上，被森林拥戴着的弹石路上，两个骑手押送着一辆奇怪的厢车。

    这辆厢车由两个部分组成，后面是一个带着对轮的四方车厢，金属打造浑身漆黑，只有最前方那面上有着一个带铁栅栏的小窗口，活像个移动的牢房。

    最怪的是拉车厢的东西，是个形似“火车头”的金属造物。

    这个小火车头大概一人高，前尖后钝，表面被覆钢甲，甲片缝隙间露出的内部结构里，遍布齿轮、铁管和颜色奇异的不明块体。

    两个骑手穿着马服，长靴、弹裤和半风衣，配枪带剑，全副武装。

    “离朗塞琉斯城还有多远？”一个骑手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另一个骑手掏出一个圆形小盒子，打开盒盖瞥了眼道：“还有二十公里。”

    “哈～～”问话的骑手拍着嘴道“话说回来，后面这人犯了什么事？”

    “你没看报告吗？”

    “谁会看那种东西，咱们就一混饭的职位，别那么认真。”

    “监委会给得报告说是魔石走私……好像是走私了一百公斤的魔石原矿”

    “什么？魔石走私？就这么点屁事？”

    骑手埋怨道：“区里的魔法监委会那帮人吃饱了撑的吧？走私魔石这种事用得着押到朗塞琉斯城吗？害得老子周末的酒会都泡汤了！”

    “魔石走私要和资源管理局一起调查，只能押到朗塞琉斯，偏偏列车还出问题了。”

    正当两人闲聊时，忽然一头黑马从旁跃起，载着一位蒙面络腮胡从路旁深林里杀出。

    这络腮胡头戴大檐帽，一身猎装，手端一把猎枪就冲了过来。

    “小心！”巡警迅速掏出转轮手枪就要射击，忽然一声沉闷枪响从另一侧响起。

    巡警惨叫一声，转轮手枪被人打中脱手而飞，巨力震得这名巡警捂着手叫道：“他……还有同伙！”

    正说着，五六匹载着相同装束骑手的马匹一同从后面奔来，他们个个带枪蒙面，显然是有备而来。

    顷刻间，两个巡警就被七条枪包围了，他俩对视了一眼，没做反抗就举手投降了。

    “你们想干吗？”巡警举着双手，面上没有惧色地问道。

    “你们拉着个囚车被我劫了，还问我干吗？”络腮胡声音嘶哑地怪笑道“难不成我来找你们喝茶啊？快点给我把人放喽！”

    巡警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照做。

    他们摸出一个小方柱，钥匙大小，插进了那辆怪异囚车前门的一个小孔内。

    方柱插入的一瞬间，一道嗲紫色流光从空洞里流出，沿着囚车表面的直线沟壑里划过、留下一道紫色路径后，囚车“钪铛”一声，后面像闸门那样升起，露出了囚车内部的样子。

    黑漆漆的空间里，躺着一个人，这人口带嘴套，两只手交叉叠合于胸前被束具捆缚，被绑得和个粽子一样。

    劫犯立刻将人抬了出来，又令巡警打开此人身上的束具，这才放到络腮胡的马上。

    他们缴了巡警的枪把两人锁在囚车里后道：“我们会派人给前面的西松市警务厅送信，半天后他们就会来救你们。”

    说完络腮胡又从门缝上丢了个小袋子进去：“冰海市的特产小鱼干，二位慢慢品尝吧。”

    一行劫匪这才作罢，大笑着扬长而去，丢下孤零零的两个巡警。

    “妈的！”抱怨过的巡警咒骂道“他妈的怎么走私点魔石的都会被劫啊？难不成是边关走私集团的人？”

    “不像是，如果确认是集团的人不至于就派咱们两个人。”

    然而这场扑朔迷离的劫案不是两个巡警现在的问题，他们要头疼的是被救出后该如何像上级交待经过，还要撇开自身的责任。

    与巡警成反比的是策马奔腾的七个劫犯，他们劫下囚犯后，沿着大道直奔西松市而去，一路上畅谈到了那里去哪个酒馆找哪个女人。

    “这趟可真是笔好买卖，就这么轻松的事情都能值一百金盾。”

    “这种大活几年也遇不见一回，你们说这囚犯究竟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没准是哪家的少爷吧，老子出钱救人，白的不行就找咱们这群黑的喽。”

    络腮胡听着身后小弟们的讨论，脑海里回忆起和身后囚犯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名年轻人递给自己二十金盾后，他知晓了自己的任务。

    “五天后，冰海到西松的路上，去劫囚车，不要杀人，杀了巡警咱们都要上悬赏，事成后再付你八十金盾，一共一百金盾。”

    这少年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做事却干净利落，让络腮胡很欣赏。反观自己这帮人，枪是打得不错，但净是些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家伙。

    作为一个领导者，络腮胡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人才的重要性。

    “停下。”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络腮胡下意识就拉住了马，马匹一轻，那少年醒来下了马。

    “该付钱了，八十金盾。”络腮胡调转马头，和一帮手下围住正在甩动胳膊的青年。

    这青年穿着修身过的笔挺长裤，上身一件黑色马甲，里面是白色衬衫，脚上穿着一双短筒靴，打扮的有些随意。

    但蓬乱的黑发下，那双深沉的眸子在第一次相见时就让络腮胡记住了他。

    “啊，对，钱，”少年仰着头伸了伸懒腰“这囚车硬邦邦的，把我脖子都给睡落枕了……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那种囚车里吗？”

    络腮胡把猎枪搭在肩膀上拉扯着马头道：“为什么？”

    “那种囚车的是用混杂了仙铋的合金打造的，仙铋你们知道吧？黑市里卖得很贵的那个，可以阻断魔力流动的贵金属，那种囚车都是利用仙铋来防止魔法师施展魔法逃脱的，”青年道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们犯了个错啊。”

    下一秒，青年打了个响指，从他身体里穿透出七条透明的“飞皮”，这飞皮形若飘飞的大块皮革，速度极快，顷刻间就钻入七个劫犯的身体中。

    劫犯们想要抬枪，可身体却已不听使唤了，连说话都不行了。

    “问我要钱，该在囚车里要的。”

    “上个月五号，冰海市东区的海边那个事是你们干的吧？”

    络腮胡浑身一震，可身体不受控制。

    “杀人越货倒是挺符合你们的扮相嘛，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青年走到络腮胡的马旁，一挥手，对方颤巍巍地把猎枪和子弹递了下来。

    这是把杠杆步枪，青年“咔嚓”一声顶着杠杆检查了一下膛室，然后就开始清场了。

    六发子弹，六声枪响，数分钟后便只有青年和络腮胡两人了。

    “呼，我以前听说杀人渣会让心情变好，但现在看来只会被人渣恶心到啊……砰！”

    最后一声枪响，络腮胡摇摇晃晃地身子一歪跌落马下，尸体的一只脚滑稽地勾在了马蹬上。

    青年走过去把络腮胡的脚取了下来，然后一拍马屁股。

    “啪！”

    马儿高叫一声，嘶鸣着跑走了，连带着后面六匹马也跟着四散跑走了。

    “啊这……”青年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远去的马儿们“我还想留一匹自己骑来着……算了，这里到西松市也不远了。”

    他从络腮胡身上搜出了自己给的二十金盾，其实最开始就只有这二十金盾，一百金盾是胡扯的。

    “失而复得。”青年笑了笑，接着搜剩下的尸体，结果七个人只搜出来不到十金盾，在确认无误后他只得把这几金盾放到另一个袋子里，对着地上的尸体唏嘘道“玩命也才十金盾，何必呢。”

    最后，他从络腮胡的口袋里摸出那枚方柱，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留下了结语。

    “不过归根结底，人渣还是要杀的。”

    杰士卡阔步走在草原中心的石路上，只觉得心情畅快无比。

    湛蓝雪亮的天空上，烈风习习，到了下面就柔和了许多，只把青年柔顺的黑发吹得飘摇纷乱。

    他张开双手，只觉得幸运无比。

    “阿尔然.弥恩，真是个好名字，地球上也会有起这个名字的人吗？”

    青年阿尔然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来自遥远异界的流浪者，是因未知元素穿越到这片世界的外乡人。

    地球上的人生、经历早已忘却，就连究竟是他主动去忘记还是因不可抗力被抹去记忆的，他都已记不清楚了。

    因为他更爱这个世界。

    比起沉寂、普通的地球，充满魔法等神奇力量的异世界更合阿尔然的心意。

    他舍弃了地球，或者说，缺失的记忆促使他对这片世界更亲近，而地球成为了回忆里久远的过去。

    不过硬要说，阿尔然更认为这种记忆的丧失是外力因素导致的，因为他穿越后“借用”的这具身体，也是没有相关经历和记忆的。

    “已经可以看到城市的轮廓了，”远远的零星灯火让阿尔然开心了起来“异世界的社会，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啊。”

    半个小时后，月亮在东边漏了个牙尖儿，散发出漆黑的颜色，浸染了半个天空。

    阿尔然就顶着这半是夜幕、半是朝霞的壮丽景色，踏入了西松。

    路边的石碑上刻着“西松”。

    这个世界的语言是一种类似印欧语系的表音语系，但字母、笔画却有些汉语的既视感，横竖撇捺都有着楷书的意味。

    要阿尔然这个原地球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城市的边缘多是一些工厂，木材厂、石料厂、钢铁厂………颇有一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氛围，以水泥钢材为主的工业建筑风格，随处可见下班返家通勤的工人以及停在路边的货车。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是魔法，是以魔法为核心的特殊工业体系。

    魔法师参与最多的行业，是魔法工程学，即制造内含魔法的魔导器投入到大工厂模式的生产当中去。

    比较典型的就是路边的这些货车，单看外型虽然和地球上的类似，但其动力来源既不是内燃机也不是蒸汽机，而是以“魔石”为能源的发动机。

    阿尔然都把魔石理解为这个世界的煤炭、汽油和天然气，家庭生活、工业生产、基础设施………魔石驱动的魔法工业几乎占据到了边边角角。

    算是异世界特色了。

    跨过外围的工业区，阿尔然跟随着人流到了人烟更浓的街区。

    这里的建筑风格明显更柔和，橘黄色、浅红色的暖色调用色，红砖白墙的生活风以及各种彩旗、灯笼和大幅海报，无不体现着当地人民富有情调的生活面貌。

    阿尔然走入街边一家餐厅，招牌写着“热海”他就进来了。

    傍晚用餐的人特别多，餐厅满满当当，阿尔然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单人桌。

    刚刚坐下，服务员端着盘子就走了过来，他放下一杯水又附上一张菜单，指着餐桌旁的铃铛：“点餐完成后可以按这个铃铛。”

    阿尔然接过菜单扫了一眼道：“没那个必要，我现在就点，要，嗯……这个荷尔松面和土豆泥的组合，还有香角猪排、鱼丸汤，再来半只炸子鸡。”

    毫无疑问这是一顿从各方面都挑不出刺的一餐，饭后阿尔然从自己的二十金盾纸币里摸出一张付给侍者等着找钱。

    阿尔然所在的圣壁之国实行盾币制度，有铜盾、银盾和金盾三种面值，兑率分别是一千比一和一百比一，也即一银盾兑一千铜盾，一金盾兑一百银盾。

    实际上普通人吃饭不会用金盾付钱的，但劫犯那份钱阿尔然要另作他用，只能用身上那二十个整的金盾。

    出了餐厅，阿尔然找了家便宜的旅馆——他并不打算去给所谓的警务厅送信，在阿尔然看来，这种想法不过是劫匪的自作聪明。

    押送魔法罪犯本身就很受重视，冰海市的押送巡警没有按时经过西松市，当地警务厅一定会引起警觉，自然会派人回溯路线。

    阿尔然只需要把钥匙，也就是那个方柱放到警务厅的信箱里就可以了。

    这件事却不忙，可以明早再做，反正那两个巡警耽误一夜又饿不死，阿尔然大可休息完备，到明早再去“归还”钥匙。

    阿尔然选择的旅馆位于西松市南区，这里是平民居住的地方，物价较低，适合逃犯藏匿。

    上了楼开了房后，他走入客房反手关门，一转身就看到单人房里一边是床一边是书桌，角落里是卫生间。

    而书桌和床之间，椅子被拉开着，上面坐着一个人。

    是阿尔然。

    或者说，是另一个“阿尔然”，阿尔然本人称其为“笑面人”，因为这个阿尔然总是带着笑脸。

    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几个月前穿越到这个世界，阿尔然就一直被这笑面人困扰。

    最初阿尔然认为自己是精神分裂了，可实际上除了能看到笑面人以外，他的言行很正常。

    再加上笑面人没做过和阿尔然交谈之外任何事，渐渐的他也就不怎么奇怪这件事了。

    毕竟这都到了有魔法的异世界了，会看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是那么稀奇。

    “你为什么要装成魔石走私犯被监委会逮捕，又为什么要找人劫自己的囚车？”笑面人一如往常那般提问。

    阿尔然却不想回答，他开始脱衣服，脱得精光后一头钻进了卫生间，分分钟响起了洗澡声。

    十分钟后，带着蓬蓬热汽的他光溜溜地出来了，笑面人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双手指节交叉护在膝盖上，再次提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阿尔然还是没有回答。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笑面人见阿尔然不为所动，忽然提议到。

    “交易？”这次阿尔然回话了，他这几个月头一次听笑面人说这话。

    “你不就是我精神臆造出来的幻想，还交易？你能有什么做交易的东西吗？”阿尔然淡然道，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你看这个，”笑面人伸手在虚空中一探，接着抓住了什么似的往回一拉。

    结果真让他拉出了个东西，是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

    阿尔然觉得这幻觉真是越来越逼真了。

    “你来到这里这么久，一直以来都在头疼一件事吧？”笑面人翻动着书籍道“你不是官方记录在册的魔法师，只能躲躲藏藏，又因为记忆问题缺乏魔法知识，所以一直希望得到系统的魔法教育，对不对？”

    阿尔然沉默地盯着笑面人。

    “这本日记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只要一个东西，那就是有问必答，你要回答我的一切问题。”

    “我不知道的可回答不了，”阿尔然煞有介事地回答道“这我可做不到。”

    “我不会提稀奇古怪的问题，这是契约，不包含这种能被钻空子的漏洞，如何？”

    阿尔然对他手里的书颇感兴趣，但面上依旧是古井无波：“我要先验验货。”心说怕不是接都接不住这书吧？毕竟只是幻觉……嗯？

    阿尔然接住了。

    笑面人丢过来的黑皮书，被阿尔然结结实实地接住了，他的触觉、温度觉以及不那么信任的视觉，都清楚地告诉他，他的手里有东西。

    “哈？”阿尔然不敢相信地把书捧到面前，颤抖地翻开，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阿尔然.弥恩。

    阿尔然看了看笑面人，心说这家伙不仅顶着我的脸，连名都用一样的啊。

    翻了几页后，阿尔然发现对方所言不虚，书上确实详尽讲解着魔法知识，但还有一个问题。

    阿尔然怎么知道这书上的东西是不是假的？

    的确，阿尔然掌握着几种魔法，都是在失去记忆的缝隙中残留下来的，可这不代表他对魔法的理论有多了解。

    证伪，是个大问题。

    ……而且这书居然是真的？自己不是在做梦？阿尔然强忍住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他现在有点忧虑笑面人到底是个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书里边写得都是真的？万一里面写得都是你编的呢？”阿尔然摇了摇书本。

    “你可以挑一个里面的魔法试试，”笑面人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我个人建议，你最好尝试一些灵魂学派的魔法。”

    那我偏不！阿尔然心中叫道，照你说的做，那岂不是正好着了你的道！

    阿尔然翻了翻，很快挑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聚水术。顾名思义，这是从环境中提取水汽的魔法，非常实用也非常简单。

    阿尔然进入浴室又出来，手上攥着个肥皂，蹲在地上就开始画魔法阵。

    笑面人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半就道：“聚水术吗，这个也不错。”

    肥皂划出的痕迹不明显也不要紧，反正魔法阵能否有效看得也不是画得好不好。

    阿尔然丢下肥皂，开始调动魔力灌输入面前的魔法阵中。

    魔法的驱动需要魔力，包括魔石，本质上就是魔力的固化矿物，和地球的电力、热力、核能一样，本质上都是能量，在这边就是魔力了。

    “啵———”

    一道水环滑动着在魔法阵的上方成型，从空气中不停有点点滴滴汇入水环中，令其越来越壮大，水环渐渐扩散成水盘。

    “提醒你一句，这摊水全靠魔法阵维系于空中，你不会操纵水流的魔法，水积得太多会———”

    他还没说完，水盘“哗啦”一声破碎飞溅，把涂抹着魔法阵的地面打湿了，阿尔然瞬间感到有种心灵上的“断裂”和“缺失”感一闪而过，消耗他的魔力所维系的“线”也忽然断开了。

    “会洒下来，”笑面人依旧微笑“如何？交易成立吗？阿尔然……弥恩。”

    阿尔然看着笑面人，心底疑虑还未打消，但奈何他确实无法拒绝这项交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