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

    好烦。

    昏暗的卫生间里，伊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她拿出口袋里那本崭新的《钝感力》，副标题写着——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

    翻开第一页，黑色封面的背面有一段工整的钢笔字——迅速忘却不快之事。

    她忽然明白了班长为什么要送她这本《钝感力》。

    听到刚才那桩交易，她的拳头紧紧握紧，清醒的大脑没法控制愤怒的身体。

    她太敏感了，班长希望她迟钝一点。

    在这个贫瘠的岛国，敏感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回到教室，已经上课二十分钟。

    因为不是升学高中，大家各做各的事情。

    任课的是生物老师，鹿岛犬子小姐。

    东大精英的她，并没有管教这群学生的打算。

    至于那位嚣张跋扈的班长，常盘须臾。

    她正在看书。

    书名：《里山资本主义》

    一本关于乡村复兴，地方创生的经济专著，里面有不少有趣的调查案例。

    她觉得木屑发电，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伊织拉开椅子坐下。

    同桌的楚唯摊开笔记。

    “午休把课程补上。”

    “我知道了。”伊织闷闷不乐的回答。

    楚唯盯着她的眼睛：“发生了什么吗？”

    伊织躲过他的目光，捂着小腹。

    “拉肚子了。”

    楚唯抽抽鼻子。

    “说谎。”

    “没说谎，还有，别再闻，味道真的不好。”

    被喜欢的男孩子嗅体味，她既害怕，又高兴。

    楚唯盯着她的脸蛋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不会再问。”

    “总之，现在别烦我。”

    感觉到楚唯的目光从身上移开，伊织趴在桌子上，拿出一支红笔，心想。

    干架。

    那是女人的事情。

    男人。

    留在教室就好。

    ……

    二十分钟后。

    午休铃声响起。

    伊织对着班长勾勾手指，大步出门。

    楚唯想追出去，手机震动。

    LINE上发来了伊织的消息：摆好便当，乖乖待在教室，等我回来。

    雨中的天台。

    三十几个女生撑着雨伞，松散的站成一片。

    人群的中间，班长在看书，她的头顶是一把雨伞。

    撑伞的副班长正在淋雨。

    班长常盘须臾，拾起一片湿哒哒的枫叶，甩甩水，夹在《里山资本主义》的中间。

    她把手中的书递给副班长，然后接过另一本书。

    封面的副标题上有个大大的红叉。

    书名——《钝感力》

    她抬起头看向伊织。

    她的背后有三十五人。

    伊织孤身一人。

    “这就是俳优同学的答案？”

    伊织站在雨里，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常盘须臾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精致的名片。

    上面印着，某大学，某学部，正教授的字眼。

    “如果常盘家有办法帮你搞到七帝大的推免资格呢？”

    “我会考上，而且是两个人一起。”

    伊织斩钉截铁的回答。

    “和一个男人？”

    “男人会给予女人勇气，即便女人是个胆小鬼。”

    常盘须臾说道：“我不记得有人说过这话。”

    伊织回答：“我妈妈说的，她总在最难熬的时候，想起我爸爸。”

    常盘须臾，肃然起敬。

    “俳优信奈女士，毫无背景，白手起家，左右逢源走到今天的位置，也算得上当代名人。”

    伊织看出她的敬意是真，而且眼睛里透出善意。

    “谢谢。”

    她觉得自己的勇气，赢得了对方的尊重，正要离开。

    楚唯还等她回去吃饭。

    常盘须臾忽然说道。

    “可有人希望你同意这件事情。”

    “不是你吗？”伊织问道。

    常盘须臾微笑：“当然不是，我们可是同学，你男人也只是一般可爱。”

    “那为什么？”

    班长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摄像头对准伊织。

    “我家是开旅店的，我只是根据客人的命令办事。”

    “什么客人？”伊织皱眉。

    三十几个女生将她围拢。

    常盘须臾说道：“出得起价的客人。”

    一根钢管高高举起，砸向伊织的面门。

    ……

    若狭町，鲭街。

    春日料亭。

    “打搅了。”

    水手服的少女掀开帘子，进入这家价格高到离谱的寿司小店。

    盯着走进来的少女，店长心中疑惑。

    外面雨大，店外道窄，不能停车。

    少女手里没有雨伞。

    为何她的鞋上也好，身上也好，没有一点儿水迹？

    吧台前，一名身着黄色和服的美妇摆摆手。

    店长准备好一壶清酒，一份散寿司。

    她每次不想做饭，都会给女儿带一份散寿司。

    女儿很喜欢这家店的米饭。

    她把清酒推到邻座的桌面，示意少女过来。

    少女坐上高脚凳，看了一眼酒壶，又看了一眼美妇。

    “年龄不够，我不喝酒。”

    她的目光落在那份散寿司上。

    “散寿司可以，里面有胡萝卜和黄瓜丁，我喜欢蔬菜。”

    美妇看了一眼店长。

    店长的手旁是一件特殊水压的鱼缸容器。

    鱼缸里面是今早捕捞上来的金枪鱼，活蹦乱跳。

    金枪鱼是深海鱼类，一旦出海，鱼鳔就会爆裂。

    只有特殊容器才能保证金枪鱼一直存活。

    就在刚才，店长还在用一条新鲜的鲭鱼给金枪鱼进食。

    为的是保存金枪鱼的生命力。

    而这只金枪鱼正是美妇为少女准备的礼物。

    少女抢过那盘散寿司，向店长要来一支勺子。

    “美味！”

    她看都没看金枪鱼一眼，自顾自顾的低头说着。

    “小时候，我带着弟弟在魔都的日料店，吃过这种刺身。”

    “现切现吃，鱼还是活的，嘴巴还会动，鱼肉像蛆虫一样蠕动，简直吓死人。”

    “我弟弟他一直觉得，活生生的鱼看着人类吃掉自己的肉块，实在太残忍了些。”

    “他不吃这种刺身，所以，我也不吃这种刺身。”

    美妇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给少女倒了一碗，将其中一碗推了过去。

    少女接过酒碗，但没有饮酒，她希望第一杯酒是在与弟弟的婚礼上。

    “你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带走弟弟，哈，那会显得我太过分。”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除了家里的女人，其他地方的女人都很危险。”

    “我是个厚道的女人，正如道家所说【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好的女人，需要坏女人的衬托。”

    “我需要很多坏女人给他带来伤害。”

    “然后，用好女人的温柔治愈他的伤痕。”

    “让他发觉家花的好，发现野花的不好，从此不离开我，这才是完美的爱。”

    说着，少女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点开了某个直播平台的房间，里面只有她和播主。

    “诶？怎么还是那家伙。还没有拍到我弟弟吗？我弟弟长得很漂亮的，人也善良，而且技术很好，被他吻过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

    她再次看了一眼美妇，发现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根本没有对准视屏，讪讪一笑。

    “抱歉，忘记你是个瞎子了，根本看不见。”

    ……

    雨中的天台，激斗正在进行着。

    一分钟内，已经有八人被伊织放倒，躺在地上打滚。

    打退一人，扑上两人。伊织的拳头砸在女生的肚子上，击飞五步远。

    而另外一人从后背拿住她的右臂，向后一折，令她难以动弹。

    ——呀！

    一声怒吼，伊织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一记后踢正中对方下档，挣脱出来。

    她心知久战不利，向着常盘须臾的方向奔去，只有拿下敌方大将，才能速战速决。

    然而，自始至终，班长常盘须臾都站在人群一动不动，心不在焉。

    一旁举着雨伞的副班长已经被大雨淋得脸色苍白。

    班长一手举着手机的镜头，对准激战中的伊织；一手展开那本《里山资本主义》，细细品读。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里想的是，只要工作地点的限制能够得以解决，网络办公成为可能，大城市的青年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振兴若狭町的经济。

    她该做的，就是帮助奶奶和姐姐未雨绸缪，找一个可靠的盟友，宣传若狭町的美好风景与纯朴民俗。

    而这件事的实施步骤，倒是可以和副町长的久我小姐商量一二。

    “常盘！！！”

    伊织连续撞倒三人，田径生的耐力在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五分钟的时间里，她在三五人的拖拽中挣扎，普通人早就该没了力气，倒在地上。

    然而就算她还有些力气，厚实的人墙挡在她的面前，对方的主力还完好无损。

    就在此时，柔道部长参战，后背一记正拳正中她的后心，她立刻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她被柔道部部长按倒在湿滑的地面，整张脸泡在水里，头发像海带一样，相互纠缠。

    常盘须臾沉浸在书中的案例，根本没在看手机的镜头。

    直到副班长提醒，她才注意到伊织被放倒。

    她心里也不忍伊织继续受苦，苦口婆心地说道。

    “答应了吧，伊织。只要你答应了交易，我们共享楚唯同学，哪怕只是一夜，你想回大阪的愿望就能实现。常盘家会是你永远的盟友！”

    “我绝对，绝对不同意这种荒唐的事情！”伊织咬牙切齿，“为什么是我的男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和他才只认识三天啊！”

    “打断她的腿。”常盘须臾把手机交给副班长。

    “镜头对准她的脚踝，就是她受伤的那个。”

    常盘须臾走进雨水，蹲下来，盯着伊织愤怒的面孔，无可奈何的叹息。

    “客人说了，要她好好学习书本功课，不需要她继续跑步。”

    “她的田径生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