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照雪在船上陪着海折兰聊了很久的天，看到海折兰心情好了一些，心里也宽慰了不少。

    时候到了，教坊司的嬷嬷来接海折兰了。凌照雪这才放开了海折兰的手。廉贞招呼下人给了嬷嬷和海折兰赏钱，嬷嬷脸上明显一阵狂喜。廉贞脸上的微笑不变，眼神却多了点鄙夷。

    看到几个人的表情，凌照雪挑了挑眉。

    然后嬷嬷一边陪笑，一边变脸一样作势要训斥海折兰，凌照雪思索了两秒，对着嬷嬷说道：

    “嬷嬷，这海姑娘曲子弹得好，于我很是投缘，轩辕楼主最近的设宴，正需要能弹战歌的人。我的意思你懂吧？”

    “是是……”

    “不过这折兰姑娘弹琴的技术不错，就是气势上差了点，就和受了气没吃饱饭一样，这段时间让她好好练练曲子的气势，就不要乱见阿猫阿狗了。”

    “是……是……不过天机楼的设宴时间在？我们好交差？”

    “等府里知会你们，到时候看折兰的状态决定要不要用人。怎么，你怕府上出尔反尔，要不要我们签字画押交定金给你？”

    “不敢不敢，老奴一定回去让折兰姑娘专心练琴，等着府上邀请。”

    “嗯。下去吧。”

    ---

    送走了海折兰，凌照雪百无聊赖地坐回了凳子上。她随手扯了扯身上胭脂红的及膝“工作服”。算了算时间，到锻炼身体的时候了，可衣服这么长，在船上跑步也不太现实，索性跳起来开始做深蹲。

    今天只是和轩辕至大佬申请来试试自己做的简易蒸气机的效果，顺便顶着大佬红颜祸水的名头在沛水上逛一圈，搞搞舆论造势的，结果遇见魏家的这档子事儿。

    不过好歹今天也算做了件好事。

    廉贞看到凌照雪自顾自地做着被她称为“锻炼”的活动，蹲了几十下之后，她又伸了伸胳膊腿，大汗淋漓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眼前的凌照雪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一脸纠结且心虚地看向自己：

    “廉贞？我的工钱可以预支么，我想替海折兰赎身。”

    “……”

    “我知道我刚上岗几天就要工钱有点离谱啦，要不我还是自己去问问轩辕至大佬吧……咱俩都是大佬手下打工人，我还是不难为你了……”

    “……我去安排一下。”

    ---

    耕园书房。

    轩辕至坐在书架旁的椅子上，看着坐在旁边，抱着抱枕垂着头心虚无比的凌照雪。

    在凌照雪正式“入职”当红颜祸水后，这个书房就被自己借给了眼前这个女子。如今，书桌上已经放满了眼前这个小小人儿自己做的各种东西。

    轩辕至拿起了一个侧面斜斜开口的木筒，端详起来，这是什么？

    “这个是放碳条的笔筒。”凌照雪知道有求于人，心虚不已，看到大佬对自己的东西好奇，自然赶紧解释。

    “笔……筒？”

    “嗯，里面有——”

    凌照雪话说着，眼见轩辕至把笔筒转了一圈，要继续端详。

    “小心！别倒转——嗷！”凌照雪话音没落，就看到筒子里东西掉了出来，黑黑白白掉在了轩辕至衣襟上。

    “呜呜……里面有剩下的碳条和用作橡皮的面饼渣。”凌照雪本来就有求于人，现在搞成这样……

    会不会搞砸了啦！呜呜呜！这还怎么求人啊！

    凌照雪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轩辕至衣襟上剩余的面饼渣和碳条抖下来，收进自己的手帕里。

    看到衣襟没怎么弄脏，凌照雪一脸劫后余生地抬起头，对着大佬讨好一笑。

    自己的额头贴着轩辕至大佬的下巴划过，熟悉的龙涎香味又萦绕在鼻尖，凌照雪好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本能地多嗅了嗅。

    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在轩辕至的衣襟上，因为在帮大佬擦衣襟，她的身体也几乎贴在了大佬身上，最要命的是自己的鼻子竟然贴着轩辕至大佬的耳根……

    这距离，这姿势……

    然后自己竟然像一个小动物一样，本能地去闻了大佬耳垂颈窝那里……这都是什么唐突美男的行径嗷！

    凌照雪脸倒是先红了。赶紧退后几步。

    轩辕至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在尴尬的气氛中平静开口：

    “你可以预支自己的工钱，但我要提醒你，海折兰是教坊司贱籍，只能被转卖，无法被赎身。”

    “哦，那我买完籍贯之后，把籍贯给她，让她自己给自己当主子不就好了，这个问题不大。”

    “……你可以试试。”轩辕至被她这个天马行空的设想弄得颇为无语。

    “嗯，先买了再说。谢谢大佬啊，一千两黄金够吧，我就这么多哎。”

    “我让廉贞问下，不够再和你讲。”

    “好嘞，谢谢大佬。您要是对笔筒感兴趣我回头给您做一个哈哈哈～”凌照雪开心一笑，就告辞离开了。

    “……”轩辕至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

    耕园的书房只剩下了轩辕至。

    廉贞禀报之后推门进来：“殿下，您叫我？”

    今天的殿下似乎心情很是不错，气定神闲地坐在这个早已面目全非、被凌照雪摆满了小玩意儿的乱糟糟的书房，非但不生气，反倒拿起了桌上的东西慢慢赏玩起来。

    碳条上被用毛边纸裹了一层外衣，只露出一块黑黑的碳笔头，这样写字时就不用担心弄脏了手。轩辕至细长的手指划过毛边纸的外衣，却没有撕下，只是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写字的动作。

    自家殿下的仪态自然是优雅的。只是坐在这一堆小笔筒，打开的书本，奇形怪状的小摆件，随便摞起的草稿本和凌照雪贴满了小动物贴纸的自制小黑板之间……自家殿下生生的被衬出了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廉贞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突突的跳，但也不敢出声提醒自己家仿佛坐在一堆玩具里的殿下，只觉得这凌姑娘脑子虽然很好，但性格真的……有毒，不仅有毒，而且传染力惊人……

    在一脸纠结中，廉贞听到轩辕至开口：“去教坊司问问，买海折兰需要多少银两。”

    “是。不过按照我们目前的教坊司情报来看，凌姑娘的一千两黄金恐怕也不够买下一个头牌乐妓吧。”

    “嗯。”

    “那这？”

    “既然她要做好人，那就让她做。”

    “要是不够的话，您要帮她么？”

    “不帮。我为渡劫而来，天道指示我收集圣物，其他的事情皆与我无关。这些小世界每个人的命都有天定，何必干预？”

    “是……可是凌姑娘好像很看重海折兰，愿意拿自己的全部财产去救人……您就不怕她最后为了救人反而拖累了自己？”

    “我在天界总听闻这些小世界上，有些自诩贤者的人，要以身饲虎普度众生。不过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罢了，她如果真的要做什么自我牺牲换取感动的好人，玩以身饲虎的把戏，便饲。”

    “是……”廉贞看着轩辕至淡淡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分明是有了什么错觉，才会觉得轩辕至变得孩子气了一些。自家殿下，还是那个冷心了几万年的殿下，似乎从没变过。

    可是不光是廉贞，就连轩辕至自己没注意到，他拿着碳笔的手，早已不自觉地用力。细弱的碳笔条根本承受不住一个高手的力道，内里早已被折断成两截，碳条与手指的摩擦处也掉下了细细碎碎的碳屑，落在了轩辕至的衣襟上。只是在门窗都关闭的昏暗书房，显得并不显眼。

    轩辕至和廉贞又说了一会儿其他事情，廉贞正要离开。却听到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叩，然后外面响起了凌照雪的声音。

    “两位，如果可以的话，我进来啦！”

    然后砰砰两——

    整个书房的两扇门被打开，正午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了书房。廉贞和轩辕至不自觉往书房门口看去，看到凌照雪逆着光站在书房门口笑的灿烂无比。

    她两只手一左一右摇晃着两个小小的木质笔筒，和轩辕至刚才拿着的差不多。

    “辛苦两位帮我打听海折兰的事啦，我做了新笔筒，这个装文具超级方便的～知道你们矜贵，平时不一定看得上这东西，能用就用，用不上扔了也没事，反正做工不麻烦。反正我这边心意可是到啦～”

    轩辕至：“……”

    廉贞：“……”

    真是坦诚得令人汗颜……

    轩辕至给了廉贞一个眼神。

    廉贞赶忙上前收起了笔筒：“凌姑娘的心意我们就收下了。海折兰的事殿下已经知会我去打听了。”

    “多谢。”

    “不过海折兰这档的乐妓，价格可能会偏高……您准备……”

    “哦，价格贵过我的工钱的话就不用了。”

    “？”

    “我说太贵的话就不用硬赎身了。”

    “可是您不是……”

    “我是觉得海折兰很可怜，也很冤。但是我如果凑不出那么多钱，也没必要硬凑。我自己想办法砍价或者赚钱就是了，我的脑子又不是摆设。”

    廉贞：“……”

    逻辑完整，无懈可击。

    轩辕至少有地多嘴问道：“你若是砍不到价或者赚不到钱呢？”

    凌照雪摊手摇了摇头：“事在人为，但尽人事就好了。赎不了就不赎呗，海家的败亡又不是我的错，她落入贱籍也不是我定的律法收押的人。我只是偶尔同情别人的遭遇发发善心，又不是圣母。以身饲虎那种事我不做，谁爱做谁做。”

    廉贞：“……”

    轩辕至：“……”

    凌姑娘，你这不按套路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