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我点燃一张隐身符。

    直到符纸化作灰烬，我慢慢潜进民宿。

    这是在一整块崖石上凿出的两层小楼，以前我曾经深入过里面。

    小楼除了对外经营的那部分，其实内有乾坤。

    先前袁海通告诉我他在这里住一个星期都没见过石间。

    这很不寻常，虽然石间沉默憨厚，但是也会经常化形现身帮助歙淑做一些重活，虽然蛇妖不是人间的纤弱女子，但是于石间而言，她就是娇弱的。

    一周不现身，实在不寻常，而且我回忆起上次来送槐米时，也没有感受到石间的存在。

    他的本体在这里，为什么我来了两次都没有出现。

    对于我给保的这桩姻缘，石间心怀感激，每次我来都会看见他在歙淑身边，虽然沉默，但是满眼含着谢意。

    上次我没注意到他不在，一是因为我那时候就只注意防备蛇妖，而是因为专注在自己的业绩上，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撮合字灵与袁海通。

    我直走到观景台，也就是白天袁海通和湖鱼写作的地方，这里有一道通往终南山地脉的通道。

    我面壁而向，直撞进山壁，通过了结界假拟的屏障。

    前文讲过，秦岭是人界与天界的一处枢纽所在，是天气清浊之气交换之地。

    而这里的通道是通往枢纽中心的一个通道。

    这座山峦就镇在此处，千万年来饱受地气滋润，栉风沐雨，后修成了妖身，就是石间。

    既然石间没有化形出现在小楼内，那他很有可能在地脉深处修炼。

    今晚我的计划便是让袁海通带着金苑赪在上面转移歙淑的注意力，好进入地脉查探一番，看看是否受到了“五星连珠”的影响。

    现在又多了一件任务，探寻石间的现况。

    我手擎着一只发光水母，深入山体后，沿着小径向下。

    小径旁边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引起我的注意。

    我蹲下观察，竟然是水晶兰，而且已经开花了。

    之前歙淑交易给我的水晶兰，我本以为是她去年采集后用冰诀保存的，原来竟然是在这里采集的吗？

    可是水晶兰虽然不需要光和作用，但也通常生长在山坡海拔800米~3200米阴冷潮湿的针叶林或针阔混交林之中，比如在高山上茂密的松树林中就常能见到，怎么会出现在这山体内。

    放眼望去，前面绵延出一片光点，我仔细一看。

    全是各种腐生植物，除了水晶兰，还有三丝水玉杯、水玉簪科水玉杯、球果假水晶兰，大果拟水晶兰。

    这些腐生植物只能寄生在真菌菌丝上才能存活，我将发光水母靠得更近，要看清楚，眼前能寄生这么多的究竟是什么菌类。

    然后，我似乎听见一声“呻吟”，回荡在这狭窄的通道中。

    我现在还是隐身状态，就算有人，也只会看见一只发光的水母。

    水母我是从院中的“海池”里面捉来的。里面养着一些歙淑之前从一只“散步妖”那里交易来的不少水生物。

    那呻吟断断续续，我终于分辨出是从前方传来的，而越往前就越是地脉深处。

    我小心翼翼的继续往前，越往下，整个山体内壁上都是各种反光的水晶兰。我一边赞叹，一边把不同品种的都采集了一些。

    而它们寄生的似乎是同一株真菌，那菌丝体垫竟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说明它正在活跃生长。

    秦岭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株菌子。

    我谨慎的向前，越往下，虽然水母照耀的范围有限，但是反光的腐生植物越来越多，难道这菌子竟然是从地下往上长的吗？

    远远近近的水晶兰盘桓在石壁内，一路蜿蜒向下，仿佛开在冥界的引路花。

    这些腐生植物反射着幽幽光点，越往下便开始泛着轻微的惨绿。

    地脉果然有异，那么石间在哪里，地脉与山体相连，他应该是最早受到影响的。

    这终南山海拔两千六百多米，我从这一处山峦往下行了不过几百米，这里地脉变异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耐，觉得不能再向下了。

    而且，袁海通与字灵在上面的情况也令人担忧。

    当下也顾不得再探究之前的“呻吟”源头，我向上折返。

    与来时的谨慎不同，我加快了步伐，感觉身后森森冷气直逼我的后脖颈。

    快到出口的时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掌风朝着一处水晶兰生长茂盛的地方劈下，一声明显不是山石断裂的声音想起，我捞起劈下的一块菌丝体，瞬间闪出了山壁。

    刚出了“观景台”，来不及细看掌中之物便匆匆收起。

    “铮铮铮，”清越的弦音传我的脑海，我竟突然觉得身形一滞。

    是金苑赪在弹奏“小忽雷”。

    之前我从山神那里淘换来这件名器，就是打算给她做武器的。

    我施展仙诀，瞬间就出现在声音的源头。

    石楼前院，金苑赪抱着一把二弦琵琶，正是“小忽雷”。

    她纤纤十指拨动琴弦时却似有千钧之力，指下弦音铿锵浑厚，呼呼若雷，双弦糅杂，叮然沛响，急促琶音，如擂鼓鸣金。

    我刚闪身至此，忽闻琵琶转弦促促，弹拨之间，琴思如刀，直射心怀，差点一个踉跄。

    再打量与金苑赪对峙的蛇妖，此刻也是大汗淋漓，狼狈不敢。

    “哼，不过虚无灵体，也敢与我叫板。”

    歙淑的下身已经化出蛇尾，劲风一扫，向金苑赪袭去。

    我正要施援，忽而，金苑赪转轴拨弦，琴调一转，哀婉琴波转成凌厉锋刃，一声声，一刀刀直向歙淑命门。

    声刃无形，歙淑却仿佛感受到刀锋凛冽，蛇尾扫过院中“海池”，两只发光水母被卷起迎向锋刃。

    我不由得有些可惜，这山里难得养活几只海洋生物，却被这么给糟蹋了。

    谁知那两只水母并没有如我预想得那边被劈成碎片。

    只听得刺耳得尖啸声响起，“小忽雷”弦音一滞。

    我脑袋忽然空白了一下，刚才是水母在尖叫？

    就这一个恍惚，歙淑觑准时机，一个“鱼龙摆尾”扫过来，我和金苑赪不妨，竟被她横扫在地。

    然后歙淑也不纠缠，我见她直往“观景台”而去。

    “不好，她要往地脉而去，拦住她！”我一个鲤鱼打挺立起，随即两张定身咒抛出，可是被她灵活的身躯躲闪开。

    没时间心疼浪费掉的符箓，我立刻指示金苑赪：“快，用你的琴音攻击她，再不济也要拖住她的步伐。”

    但金苑赪此刻面如金纸，看起来十分虚弱，灵体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难道是刚才水母的尖啸声震荡了他的灵体，我当即施下一个定魂诀。

    可她还是初级阶段的灵体，都不算是有神魂，定魂诀似乎毫无效果。

    “袁海通！”

    我立刻想让袁海通加紧创作，帮助金苑赪恢复，可是，却发现晕倒在廊下的他和被摔坏的电脑。

    看来之前的战斗已经很激烈，他们指望不上了。

    就这会儿功夫，歙淑早已不见身影。

    我立刻一个瞬身赶至“观景台”。

    果然，刚才出来匆忙布下的结界已被冲破，歙淑穿过石壁逃入地脉了。

    如今地脉深层情况尚不得而知，穷寇莫追。

    我回到院中，只见金苑赪身躯越来越透明。

    我抱起跌落旁边的“小忽雷”，这名器不知是不是今夜得遇知音，此刻在夜色下，竟也散发着光芒，我心念一动。

    金苑赪是字灵，可她脱胎的网络文字也是虚无飘渺，她的创作者对他恐惧远甚于执念，要是继续依附文字，只怕很难强大起来。

    我抚摸着怀中的“小忽雷”，再看了眼苍白虚弱的金苑赪，对着它喃喃道：“你也是愿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