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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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卖身

    因是晚上,不少人早已酣睡,闻此变故顿时魂飞魄散。杏眉和小炉匠急着回家,谁知京师此刻几乎倾城而出,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他们几个原先还算熟识回家的路,此刻就像没脑袋的苍蝇,网也丢了,鸟也不要了,各个皆失魂落魄。杏眉想起格尔泰一人独处危房,恨不能立刻变成土行孙,就算寻个地洞也要钻回去。

    没想到路边一户人家,只有个女儿来不及躲避被埋在瓦砾中,当妈的正跪在残垣断壁上哭个不休。小炉匠见反正路也堵了,不如出力帮这户人家把人救出来。几个半大小伙子连挖带刨,终于从废墟里抬出个人。那姑娘“嗯”了一声,又吐出口中的泥沙土块,“哇”地就哭起来。

    能哭就好,众人松口气,那妇人更是热泪盈眶,恨不能给小炉匠跪下来。朦胧的月光中,依稀认出小炉匠的面孔,那妇人道:“这不是铁匠铺的春贵,这次多亏你们几个,回头我找你师傅当面谢!”几个男孩子忙道:“别介,我们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您这么一去,不就穿帮了?”

    那妇人噗嗤一笑,乐道:“鬼精灵,亏得你们遛出来,否则我这姑娘可是没得救。”

    此刻衙门里已经派出人来察视,各条街的里正也开始各家各户地清查伤员,那妇人忙道:“路通了,你们也赶紧家去,回头我好好谢你们。”

    这次地动,影响最大的是河北沧州,京师无非是连带着受了点影响,家里房子结实的,无非受点惊吓,真正倒塌的不多,除非那种土块泥坯所制的危房。也有倒霉的,左邻右舍都没事,只有他家成了老天爷的靶子,真应了那句“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降”的老话。格尔泰一家,就是其中之一。使得本来就不宽裕的一家人,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雪上加霜的滋味。

    格尔泰只好和女儿搬到邻近的杂院里。这院子不比北京的四合院,四合院无论大小,布局一般依中轴线左右对称,这院子是没有格局的,可谓杂乱无章,房子低矮简陋,讲究的人家还能摆张床,大多数人家只好在靠窗的地方摆张大通铺,一门老少男女都挤在上面。院内多是土地,一下雨就得赤脚淌水,由于地动,院子的南山墙倒了半截,露出半墙的碎砖头。

    格尔泰哪受过这罪,奈何如今连衣服用度都是临时拼凑的,老婆又不在,吃饭也要自己生火桶炉子,到处飘散的烟味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今天好容易捣鼓完午饭,格尔泰睡个午觉起来,又烧了半壶水,沏上一杯福厚德的茉莉花茶,摆上碟信远斋的酥皮点心,喊着杏眉的名字道:“丫头,快来垫补垫补。”

    嘴里虽这么说,格尔泰心里愁得很,家中再无余粮,租房子的钱还是朝春贵所在的铁匠铺预支的,他一时嘴馋,又把明后天的粮米钱拿来买了点心,接下来的日子,真无法想象。

    杏眉此刻并不在家,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决定听从瓜尔佳氏的安排,甭管做丫鬟也罢,做小老婆也好,不能眼看着阿玛饿死,更不能成为小炉匠的拖累。于是她带着一股决绝的心意,仿佛从此以后,此身将非我所有,因此脸上很有一种慷慨苍凉的意思,倒把瓜尔佳氏吓了一跳。

    她说:“我不强迫你,再说这个要看造化,将来时运好了,或许能爬上枝头变凤凰,若是命蹇,一辈子做人家娘姨,生了儿子也没资格穿红。”杏眉头回听见有人对她谈什么“生儿子”之类的话,嘴上不接腔,只重重“嗯”了一声。瓜尔佳氏喜道:“那好,这就带你去见王妈。”

    忽然想起来,就算拿到菜市口去卖的青菜黄瓜,也要洒几道水点缀下,何况是个大活人,杏眉虽然不丑,若以这样的寒酸方式出场,势必要被人趁机压低价钱。于是,瓜尔佳氏又从箱笼里拣出几件色泽鲜亮的半旧衣服,给杏眉梳个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这才满意地带她出门。

    王妈很喜欢杏眉,道:“好俊俏的丫头,跟画上的仙女一样,我认识个内务府当差的吴老爷,刚好要纳个小星,不怕花银子,就要人才好。杏眉家世清白,自然比那些扬州瘦马又强百倍。”

    因问:“弹琴吹箫,吟诗作画可学过?”杏眉直摇头,王妈又问:“可曾习些女红、裁剪,或是学过‘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的手艺?”见杏眉又摇头,王妈“哎吆”一声,说:“那可不大好办,当官不能光靠文章写得好,做人家姨奶奶,也不能仅凭相貌。”

    瓜儿佳氏见状着急,忙道:“她会唱戏!”见王妈眼睛一亮,瓜儿佳氏道:“小时候常和她阿玛一道听戏,《宇宙锋》、《玉堂春》都会!”王妈喜不自禁,试探着问杏眉:“折子戏?”杏眉表情倔强,不置可否,瓜儿佳氏发怒,伸手在杏眉后脑勺拍了一记耳光,气急败坏道:“全本的也没问题。我那男人是个戏痴,就是听戏才败了家,杏眉打小就和他在戏园子混。”

    王妈拍手笑道:“就杏眉这资质,上了妆更好看,别说进吴府,就算登台,也不见得比花云魁差。”杏眉心中一动,来这以后她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戏班子招徒弟,也是您这里的买卖?”王妈不屑道:“傻孩子,唱戏的营生,哪里比得上嫁人?一个女孩子,整天在台上被人盯着看,不比婊子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