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向枫在自己的住所里看了一会书，感觉无法静下心来，便要葛栓去把他的马牵来，随后拿起佩刀出了门。

    葛栓问向枫要去哪。

    向枫说去看看军士们，见葛栓要跟着他，便没有同意，说他一个人出去逛逛就回来。

    向枫翻身上马，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在城中转了一下后，最后朝着城东而去。

    城楼上挂着一排灯笼，在夜风中摇摆个不停，影影绰绰看到守城军士来回走动的身影。

    到了城门口，向枫下马，随即沿着砖阶走向城楼。

    “什么人？口令！”

    城楼口上的哨兵发出一声令喝，向枫立即回复了今夜的口令。

    待向枫走到城楼上后，军士们见到是向枫，连忙立正行礼，神色有些紧张起来。

    向枫一笑道：“我是顺道过来看看的，没要紧事，你们各安其职吧——今晚东门的夜值官是哪个？”

    “报告将军，属下便是！”

    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士站了出来。

    “周边没什么异常吧？”

    “报告将军，我等时刻在巡逻查看，未发现有异常！”

    向枫点了点头，见那夜值官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神情绷得紧，便道：“你放松点，不必紧张——要到子时才换防吧？北方不像南方，这四月的晚上还冷得很，让兄弟们多穿点。”

    “报告将军，我们都不冷，明团领还让人给我们送宵夜来呢！”

    城防都是明旭的人在负责，向枫笑着问道：“还有宵夜，不错！那有没有酒喝呀？”

    那夜值官连忙道：“可不敢！这是军中禁令，明团领晓得后，非杀了我们不可。”

    “嗯。心中有军纪就好！”向枫点头赞许，“今日午时，甘三被正法，你们都晓得了吧？”

    夜值官和几名军士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都点了点头。

    向枫道：“那你们说说，对甘三之事如何看？”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几眼，低着没有说话。

    “没事！大伙敞开说，说错了我不会责怪。”向枫一指夜值官，“你先说说看。”

    “是！”

    那夜值官轻咳了一声，随即道：“甘三违反军纪的事，明团领都给我们讲了……嗯，军纪不可犯，军令不可违，甘三身为营领滥杀无辜，罪有应得，我们绝不可效仿，且要深以为诫！”

    “说得好！”

    向枫一拍夜值官的肩膀。

    “上有国法，下有军纪，要时刻心存敬畏，若不然，我们的军队就是一群地痞流氓，必定被天下百姓所唾弃——你们几个呢？也说说嘛！”

    “将军，我们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你时常训教我们，要牢记军纪奋勇杀敌，我们不敢忘记的......”

    几名军士各自说了一番。

    不论是在隐龙谷还是来此戍边，向枫给军士们的印象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没想到这次重手处置违犯军纪的甘三，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向枫很满意军士们的回答，杀掉一个违反军令的甘三，换来军士们的警醒和自觉，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向枫一直郁闷着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缓步走向城垛边，看到四野一片漆黑，有几处灯火明灭在夜色中，夜风吹动着旗幡哗啦作响，一股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塞北的夜晚，总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蕴蓄着风沙狂潮。

    前方瓮城处还亮着灯，好像是有人在忙活，应该是在给前段时间被炸毁的瓮城大门修复施工。

    向枫眼睛一抬，又见二百多步开外的城墙通道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不停地跳跃晃动。

    向枫盯着前方那个跳跃的身影看了一会，随后抬手一指问道：“他在那里干嘛？”

    夜值官随着向枫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随即道：“报告将军，那是程和尚在练武。”

    向枫听得一愣：“程和尚？练武？”

    “程和尚是绰号，他大名叫程斗冲，功夫了得，听说曾在少林寺学过艺。他不夜值的时候就来城墙上练武，还教我们呢！”

    “哦！”向枫顿时好奇起来，“你让他过来一下，我看看。”

    夜值官连忙跑了过去，没一会就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过来了。

    那汉子身材高大结实，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一双手臂显得格外修长。

    “属下程斗冲，拜见将军！”

    程斗冲朝向枫施礼。

    向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程斗冲，问道：“你有头发呀，他们为何叫你和尚？”

    程斗冲咧嘴一笑道：“我先前在嵩山少林寺学艺十年，虽未出家，也算是半个和尚了，兄弟们就给我起了这么个绰号。”

    “哦。你是哪里人，怎么到我们隐龙军了？”

    “属下是徽州休宁县人，自幼好武艺，从少林寺学成后想投军报国，先前在河南投过两次军，都不太适应，就离开了。去年开春，听人说黄州隐龙军是支义军，能打仗不说待遇又好，就过来投奔了......”

    “这么说，你投军三次了。”向枫笑了笑，问道：“那你说说看，隐龙军和你之前呆过的部队比，有啥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了，区别大着呢！”

    程斗冲之前远远见过几次向枫，这次近距离说话倒也并不紧张。

    “首先是将军你带兵有方，一身正气有胆有谋，兄弟们没有不信服你的。其二吧，我们隐龙军军纪严明，军中没有打骂欺压，兄弟们打起仗来都不怕死——这两条，是其他官兵很难做到的……”

    “还有么？”

    向枫听得一笑。

    程斗冲看了向枫一眼，继续道：“这其三嘛，我们隐龙军不仅装备好，这待遇真的是好。属下原先呆过的部队，连军饷都发不出来，还要被克扣......嗯，属下读书少，也说不好，反正就觉得我们隐龙军好！”

    “你都说了这么多，还说得不好？”向枫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好就好，希望你不要第三次离开部队了。”

    程斗冲肃然道：“将军，我们隐龙军是仁义之师，你说过，要为天下百姓而战。我程斗冲要效力的就是这样的军队，绝不会离开的，除非我战死！”

    “好！好！”向枫连连点头，“我相信你！”

    这时，听得城楼下传来喊声。

    向枫一看，是顾南古、明旭和葛栓他们上来了——原来葛栓不放心向枫一人出去，就去找了顾南古，顾南古带着明旭和几名护卫找了一个圈才找到这里来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发现了一个会功夫的兄弟。”

    向枫朝顾南古几人打了个招呼，又问程斗冲道：“你学的是啥功夫？棍法还是刀法？”

    “属下擅长刀法和白眉棍法。”

    “哦！那白眉棍法可是少林棍法？”

    “嗯。”

    程斗冲点了点头。

    “你方才练的就是吧？能不能这会给我们几个打上一套？也让我们开开眼。”

    “是，属下遵命！”

    向枫连忙让人挪开位置来。

    程斗冲当下脱去外套，将衣衫扎在腰带上，双臂横棍朝众位施了一礼后，便开始打起白眉棍法来。

    一根齐眉棍在程斗冲的手中如金蛇狂舞，或抡、或戳、或扫、或劈，各个招式变化无常，配以稳如铁盘的步法，如疾风暴雨密而不疏，前后左右纵横腾跃进退如意，攻防之间奇正开合，真可谓人棍合一精妙无比。

    “好！”

    围观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棍子扫起来的风让人感到了压力，不禁齐声叫好起来。

    一套白眉棍法打完，程斗冲面不改色气不喘，抱拳道：“各位头领，属下献丑了！”

    “打得好打得好！”向枫连连鼓掌，“我和明旭兄弟只懂点拳法和刀法，这等精妙的棍法，还是头一次看到。厉害！”

    程斗冲道：“兄弟们都说将军的内力深厚，武功军中第一，属下这点棍法，只是给大伙图个乐子罢了。”

    “诶！话不能这样说……”

    向枫摆了摆手。

    “看你内力也强悍啊，我也不见得能胜你——这拳也罢，棍也罢，各有各的实用性，我们军中需要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大伙没事时，可多向程兄弟请教。”

    向枫又勉励了程斗冲几句，看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前面看看瓮城大门维修的进度。

    程斗冲等人各自散去了，夜值官提着灯笼带人过去开了城门。

    瓮城内灯火通明，二十多个工匠正在忙碌着施工，还有一些军士在帮忙，另有上百名持枪的军士在四周警戒。

    见了向枫等众头领过来，带队的队长过来施礼，报告了城门维修的情况。

    当日隐龙军攻城，瓮城门被炸开一道口子，破城后便在城中找人过来维修。为了早日完工，工匠们早晚加班，看样子再过几日就可修复完毕了。

    向枫看了看现场，对施工的进度和质量都较为满意。他走到一个年轻的泥瓦匠面前，看着这人娴熟的手法，不禁点头赞许。

    向枫随口问那人道：“小师傅，看你年纪不大，活倒是挺熟呀！干这行多久了？”

    那人不认得向枫，不过他走南闯北惯了，一看对方的样子就晓得应是军中头目，便停下活答道：“军爷，小的十来岁就跟俺爹学这个，干了十多年了。再说这只是个苦力活，倒没多大难度。”

    “那可不一定。行行出状元，我看你这水平，一般人就比不了。”

    旁边一个老工匠插话道：“军爷，你有所不知，别看他年纪小，俺们都得听他指挥呢！他单眼一瞅就晓得砖线砌得直不直，俺们都叫他高一眼......”

    众工匠听得都笑了起来，那年轻工匠也笑了笑。

    “哦！原来小师傅你姓高呀！”

    因为高疙瘩的缘故，向枫对姓高的人倒有一股亲切感。

    “小师傅是哪里人呀？”

    “回军爷话，俺是安塞县人。”

    安塞是延安府的辖县，离这里倒也有些距离。

    向枫又问道：“你成家了么？离家这么远出来揽活，家里人担心不？”

    “高一眼”不晓得这个军官怎么这么喜欢打听事，不过还是认真答道：“成家了呢！家里人莫啥好担心的，就是俺想娃呢！”

    旁边那老工匠打趣道：“你咋就光想你娃嘞？不是还想你婆娘么？昨个你还想跟你婆娘胡骚情呢......”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向枫笑了笑，说道：“想娃想婆娘都正常嘛——小高师傅，你娃多大了，叫个啥名？”

    跟这些工匠们聊天，向枫有一种轻松感，也觉得亲切，不禁就多问了几句。

    “军爷，俺娃去年才出生呢！俺给他起了个奶名叫狗蛋，又请了村里高秀才给娃起个大名，叫高迎祥，都说好听着嘞！”

    “高迎祥？！”

    向枫听得吃了一惊。

    “你是高迎祥的爹？！”

    “高一眼”不晓得这位军爷听了为何如此惊讶，一时有些紧张起来，问道：“军爷，咋了嘛？俺可就是他爹嘛......”

    高迎祥，延安府安塞县人，第一代闯王，他要是不死，就没有李自成什么事了。

    怎么会遇到“高闯王”的父亲？真的就是那个高迎祥么？这让人意外，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向枫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没事没事......你娃这名字，确实起得好！”

    “高一眼”看了看向枫，没有再说什么了。

    向枫对顾南古道：“工匠们日夜加班修城辛苦，工钱就多给点他们吧。还有，晚上风寒，给他们送点酒菜过来。”

    顾南古点头应允，工匠们齐声感谢起来。

    待向枫他们离开后，“高一眼”悄声问身边的一个军士道：“兄弟，方才那军爷......他是个嘛人物？”

    军士道：“他是我们隐龙军大首领，向将军！”

    “高一眼”吓得脸色一变：“俺个娘嘞，难怪这么撩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