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秋气定神闲的捧起茶杯，轻吹了一口说到：“恩公来我叶家后，可曾见过我和柳儿之外的人？”

    我想了一会，说到：“那天开门的老嬷嬷算吗？”

    叶子秋听完，一阵错愕，无奈的说到：

    “恩公放心，常妈自幼便进了我叶家，深知叶氏家规，绝不会是隔夜哨的探子。”

    我心下了然，思索了片刻，觉得一时半会还真难以脱身。看来只有暂时配合叶子秋，再另找机会了。

    “好吧，既然叶小姐如此心急，那么就请带路吧，在下要到工坊去看看。”

    叶子秋却一脸歉意的说到：

    “这恐怕要令恩公失望了。叶家工坊设在城外隐秘之处，眼下城内戒严，就是我叶家的车队出城，也要经过三道岗哨盘查，恩公此时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一旦出事，我叶家也会受到牵连。”

    “那叶小姐的意思是？”

    “恩公若不介意，只需将锻造之法口述于我，我再将此法转述于匠人即可。这样事情既能做得隐秘，又可保恩公周全，恩公意下如何？”

    见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我便答应了下来。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这两把唐刀的秘密吧。”

    说完我将短刀抽出放在桌上，推到叶子秋身前。

    “叶小姐请仔细观看此刀，能否看出与寻常兵刃不同之处？”

    叶子秋捧起短刀，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说到：

    “似乎刀刃处颜色有些异样，而且花纹独特，与众不同。”

    说完又将短刀推还于我。

    我接过刀来，指着刃口处对她说到：

    “此刀初成之时，因工具简陋，我只草草打磨了一遍，因此常人难以发现不同，只当它是寻常兵刃。但仔细研磨后就能发现，刀刃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寻常刀剑，经匠人捶打，锻铁成钢。再经淬火，以增加硬度，只要打磨锋利，便可成为杀人利器。可过于追求硬度就会使刀剑柔韧不足，碰到坚硬之物便会折断。”

    “而我却以覆土烧刃之法，将混合碳粉的黏土均匀涂抹在本就有韧性的刀条之上。在涂抹黏土时刀身厚、刀刃薄。黏土风干后再回火，煅烧至一定温度后，迅速放入冷水中淬火，这样烧刃就完成了。如此做出来的刀剑才能做到刚柔并济。”

    叶子秋听完我的讲述，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不同厚度的黏土使刀身和刀刃在回火时受热不同。冷淬后，钢的硬度也截然不同。想不到此法竟是如此简单。多谢恩公赐教，小女子感激不尽。”

    我却只是笑了笑，随即说到：“我说过，只要有心的匠人用心观察上几天，就能破解我这刀中的秘密，所以这也算不了什么。”

    叶子秋却客气的说到：“恩公此言差矣。若非恩公指点，以当今匠人的水准，实难想到能以这种方式锻刀。恩公既已实言相告，那小女子也不便多做打扰，告辞。”

    见她起身就要离开，我急忙把她叫住。

    “叶小姐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事。既然现在我是叶府的护院，那么以后叶小姐对在下还是换个称呼吧。我叫你东家，你叫我阿牛，如何？”

    叶子秋闻言脸上一红，柔声说到：

    “阿牛这个称呼未免过于亲昵，我还是称呼你李护院好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送她离开。

    从这之后，我便开始了在叶府担任护院的日子。

    虽然在这期间，叶守成只见了我一次，但说的也是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有时言语之中甚至透出一丝轻慢。

    翻译成现代话就是：叶氏集团实力雄厚，员工福利好待遇高，不仅有五险一金，还能带薪休假。只要我好好看家护院，是绝不会亏待我滴。

    搞笑！把我当成了什么？看家护院的汪汪队吗？我可是朝廷的钦犯唉！尊重一下我的身份好不好？

    如此轻慢于我，难道就不怕我当场翻脸吗？还是认为我有把柄在他手中，认定我不敢逃出叶府？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我却感到有些害怕了。叶家父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叶守成之老谋深算，在知晓我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还要如此慢待于我，此举恐怕是他有意为之。

    也许是在试探我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在怀疑何应龙别有用心。

    要知道，陆子枫是靖边将军之子，好歹也是个纨绔子弟。虽然陆家惨遭灭门，但仍是前朝皇室后裔，接受的也是贵族教育。

    身为贵族却平白无故受商人欺辱，若是真的陆子枫，会像我一样隐忍不发吗？

    况且叶守成对陆家和宝藏的事只字不提，甚至连话都懒得套，这样的行为正常吗？

    如果是担心下人们会走漏风声，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叶子秋当初信誓旦旦的对我说，叶家定能护我周全，说明她对叶府的保密措施有着绝对的自信。

    解释不通啊。

    难道叶守成这老狐狸是在故意迷惑我？给我一种错觉，让我误以为叶家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从而让我放松警惕，好安心留在叶家？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叶子秋根本没和叶守成说实话。

    我完全可以假设一下：

    那天何应龙来到叶府，告诉了叶守成关于我的消息。而之后，叶子秋又告诉叶守成是我救了她，且人就藏在叶府。

    叶守成能够在短短十几年间，将叶家发展壮大，此人城府不可谓不深。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可对何应龙却有着极强的防备。

    一直以来，燕国皇室都有压制商人的想法。何应龙作为朝廷中人，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叶家。

    毕竟当晚，除了叶氏的仓库，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被官府搜过了一遍。

    他将我的身份透露给叶家，无非是想趁机试探，看叶家是否真的藏有钦犯。

    若是没有，就当卖个人情，告诉叶家他是可靠的合作伙伴，大家有钱可以一起赚。

    若是有，他就能趁机对叶家发难。进一步，可帮助朝廷拔掉一棵商界的参天大树，升官发财。退一步，也可趁机敲诈叶家，狠狠地捞上一笔。

    无论怎样，何应龙都不会吃亏。

    反观叶家。叶守成为了保住家业，一定不会轻易放我这个钦犯离开。

    不管我是不是真的陆子枫，他都必须谨慎对待。既要提防何应龙的暗算，还要想办法确认我的身份。

    如果我是真的陆子枫，那么他就有机会从我这里套取宝藏的秘密。如果我不是陆子枫，那也可以卖我个人情，以图将来在叶家危难之时能出手相助。

    毕竟，在商人眼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尤其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所以他一定不会过早的暴露意图。

    而叶子秋这边，恐怕是真有另起炉灶的打算了。

    她既没有将锻刀之事告诉叶守成，也没有急于跟叶守成确认我就是真的陆子枫。

    这样一来，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叶守成就陷入了举棋不定的被动状态。

    而叶子秋就可以趁机发展自己，壮大实力。一旦叶子秋成功锻造出优质的武器，她就有了自立的本钱。

    说不定连叶守成也不知道城外秘密工坊的存在。

    看来叶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特喵的！这些资本家怎么这么多心眼。

    这叶家父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还好当时我没有发飙，不然就要受到叶家父女的双重算计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浪费脑细胞分析叶家的事，倒不如多想想如何脱身。

    反正我对叶家已经没有半分好感了，何必费心管他们的死活。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在叶家当了半个月的护院，也逐渐熟悉了叶府的环境。

    虽然下人们表面上对我很尊敬，但我看得出来，不少人对我还是心存戒备，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叶家还真是不简单啊。

    突然有一天，叶子秋提着一个木匣，面色凝重的来见我。关上房门后，冷冰冰的说到：

    “陆公子，子秋自问待阁下不薄，为何阁下始终不肯以诚相待呢？”

    我闻此言心中不由一阵恼怒，反呛到：

    “在下担任护院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从未懈怠，叶小姐何出此言呢？”

    叶子秋见我装糊涂，也不多言，将身后木匣放到桌上，冷声说到：“阁下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开木匣，发现里面竟是两把断掉的钢刀，拿起仔细一看，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这个世界的炼钢水平。

    要知道，倭刀之所以采用覆土烧刃的工艺处理，原因是古代的岛国铁矿稀缺，刀匠只有充分利用不同钢材的特性，采用三枚和或者甲伏锻等工艺，才能造出品质上乘的刀。

    本以为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灌钢法，匠人能够结合不同钢材的特性，运用夹钢或包钢的工艺来制造刀剑。

    可没想到的是，折叠锻打的工艺虽然已经普及，但他们竟然还是用的一体钢。

    可想而知，以这种品质的钢做出的刀剑，如果随便采用覆土烧刃，成品率那可是低的可怜。

    于是我轻笑着说到：“叶小姐可是觉得在下有意隐瞒，故意告诉你错误的锻刀之法？”

    “难道不是吗？”叶子秋反问到。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到：“说来此事，恐怕叶小姐也有一半的责任。”

    “怎么，阁下还要反咬一口不成？”

    我冷哼一声说到：“叶小姐可还记得，当日在下曾请你带我去工坊，但你却以城内戒严为由，婉言拒绝了在下。”

    叶子秋辩解到：“不错，确有此事。可我所言也是事实，确实不便带阁下出城。”

    我信你个鬼！分明是怕我趁机逃跑。

    我继续说到：“覆土烧刃之法本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刀条本身。我本以为禁军的武器就算不是夹钢，也该是包钢，最次也应该是百炼钢。可你给我送来的刀却只是仅折叠了数次的钢。用这种品质的钢怎么可能成功。”

    见她没有反驳，我又继续言到：“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一个月来，你所造出的成品，应该只有一成堪用吧？”

    叶子秋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淡淡的说到：“很可惜，连一成都不到。”

    我又接着说到：“叶小姐可知在下锻这两把刀用了多久？嘿嘿，告诉你吧，整整半年。”

    叶子秋听到这，气就已经泄了一半，再不复之前的气势。

    “若不是当时工具简陋，又只有我一人掌炉。做成这般品质，至少也要三个月。”

    叶子秋闻言再也沉不住气了，眉头紧皱，焦急的说到：

    “那怎么行，工部衙门的订单数量太大，若是照这样的速度，就算有了此法，即使匠人们昼夜不休，也无法按时交货，这该如何是好？”

    见她此刻坐立不安，我静静的坐在一旁冷笑。

    心中暗喜：“这下知道本大侠的厉害了吧，我就不信你不来求我。”

    见我在一旁幸灾乐祸，叶子秋虽面有怒色，却也不敢在此时发作。

    无奈只得再次冲我下拜，歉声说到：

    “方才是子秋无知，冒犯了恩公，还望恩公莫要和小女子计较。眼下子秋真的已无计可施，求恩公再帮帮小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