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北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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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卫伯玉,汝欲乘风邪?

    汉水崩腾,淫雨霏霏。

    十四万魏军尽屯于汉中心肺之城南郑的外围,连营百里,令人望而生畏。

    南郑城上,魏军兵卒在雨中持戈而立,岿然不动。

    城门处,羽檄争驰,鲜有黔首身影。

    不久,守门的魏兵放行了一队人马,领队的正是帐下督丘建。

    摇晃的车厢之中,卫瓘正闭目苦思,忽闻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掀起车帘,只见是一对母女自小道拐出,挡了去路,被开路的兵卒抽了一鞭子,正跪在道边连连叩首。

    帐下督丘建见状,将那兵卒唤来,当众扇了一巴掌,斥责道:“都督有令要善待百姓,你怎可鞭挞妇孺?回营后,自往军司马处领军棍二十,不得有误!”

    “喏!”

    那魏卒面色大变,战战兢兢领命退回。

    旋即丘建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钱袋,扔给了那跪在道边的妇人,夹着粗粝的嗓子轻声道:“这些钱,拿去给孩子治伤。”

    那妇人闻言,不敢吱声,也不敢触碰钱袋,只是磕头更甚。

    丘建便不再理会,勒马继续向前。

    卫瓘放下了帘子,心中阴云密布。

    兜兜转转,马车停在了一处规模宏大的府邸之前。

    府外,卫兵环伺,戒备森严,门头之上,挂着镇西将军府的牌匾。

    卫瓘下了马车,丘建亲自撑来了纸伞,为卫瓘挡雨。

    “监军,都督已在府中等您。”

    卫瓘点了点头,迈步向内走去。

    府内,各掾曹公事繁忙,瓦当下雨落如帘。

    正堂檐下,负手立着一中年人,器宇轩昂,俊逸爽朗,正微微昂首,笑望卫瓘归来,高声曰:“军司马归来,吾心定矣!”

    卫瓘是持节监军,同时还代理钟会的镇西将军军司。

    司马昭欲以卫瓘来制衡钟会,以防钟会手握大权别有心思。

    卫瓘立刻强颜欢笑,快步近前行礼道:“都督急召,在下星夜兼程,但愿没有误了都督大事。”

    “伯玉回来的正是时候,走,进去说。”

    钟会一把拉住了卫瓘的手腕,走入了正堂之中。

    丘建交了令箭,便亲自候在了堂外。

    卫瓘入内,便看见还有一人在座,儒雅翩然,仪表堂堂,乃是镇西将军府长史杜预。

    原本是相国参军,伐蜀之际,遣为长史从征,辅佐钟会。

    杜预起身,向卫瓘恭敬行礼,卫瓘点头致意,自行入座。

    “伯玉,邓士载大败被俘,伐蜀不成,眼下我军只能退保汉中,但蜀军残部固守坚城,负隅顽抗,我军久攻不下,而关中粮运甚远,是进是退,本将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会故作一叹,声音朗朗,目光落在了卫瓘身上。

    卫瓘扭头看了看堂外的绵绵阴雨,心中十分沉闷。

    “白水关丢失,蜀军剑指秦凉,都督打算如何应对?”

    “白水之败,罪在邓艾,不是吗?”

    “都督之意是要置秦凉于不顾?如此关中危矣。”

    “伯玉,当下的局势,秦凉与汉中我军已不可兼顾。”

    钟会面色凝肃起来,语气也变得严厉,眼中似有不悦之情。

    卫瓘沉默,将视线转到了长史杜预的身上,杜预足智多谋,神思敏捷,不知道是否察觉钟会异心。

    杜预面如平湖,目光矍铄,看了看两人,淡淡说道:“昨日传来消息,陛下下诏,进大将军为相国,加封晋公,但因伐蜀尚未成功,故大将军只领受了相国之位,再度辞让了晋公之封。”

    卫瓘面色忽变,听懂了杜预话中之意。

    相国司马昭就等着伐蜀捷报一到,以开疆拓土之功顺理成章地坦然接受晋公之封。

    可他们交给相国的却只有一纸败报,唯一的战果便是这汉中之地,如果从汉中遣散诸军,撤回关中,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到。

    到时候朝野内外,舆论大起,相国司马昭将陷入十分不利的处境。

    钟会的眼中闪过了一缕戾气,正如杜预所说,一旦退兵还朝,他作为伐蜀主帅岂能不受责备。

    作为司马昭的近臣,钟会太了解司马昭了,万一因战败而生乱,他这颗脑袋可就危险了。

    堂中陷入了冷寂,无人言,唯余风雨声。

    卫瓘几番向杜预暗投眼色,但杜预不动声色,浑然不予理会。

    装傻?

    卫瓘一时觉得心力交瘁不已,钟会本就心怀异志,再加上形势至此他不能撤也不愿撤,那便只有起兵造反了。

    钟会忽然起身,慢慢走向卫瓘。

    “伯玉,你自幼便颇受乡里称赞,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乃良才美玉。”

    卫瓘不为所动,钟会转至堂口,背对卫瓘又道:“今日汉中正逢风雨,乃是金鳞幻化之时。”

    钟会话音落地,便闻一声霹雳。

    卫瓘惊颤,杜预无言,钟会回首面恶,似獠牙初显。

    “卫伯玉,汝欲乘风邪?”

    这一问,令卫瓘心中天崩地裂,汗如雨下。

    卫瓘暗暗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生冷的疼痛令他头脑保持清醒。

    钟会不演了,直接向卫瓘挑明。

    风雨如晦,烛盏明亮,地面上映出了一道漆黑的人影。

    余光一瞥,便见帐下督丘建捧刀而立在堂口,宛如一尊石像。

    不乘风,便要死,卫瓘的心都快蹦到了地上,无奈之下,向杜预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结果抬头一看,杜预闭目似睡,泰然自若,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钟会重回卫瓘面前,在卫瓘疑惑的目光之中轻轻拍了拍手。

    只听外面忽然脚步雷动,数名甲士四面涌入,依次将手中的包袱摆在堂中后,迅速退出。

    卫瓘目光一扫,包袱之上,皆有血污,脸色顿时煞白。

    钟会冷笑几声,指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包袱说道:“卫监军好生数数,三十六颗人头,一个都不少。”

    三十六......报信的快马!!!!

    卫瓘顿时毛骨悚然,浑身抖如筛糠。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钟会是如何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来的及遣人截杀的?

    杜预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瞥了一眼卫瓘,又重新闭目入定。

    “卫监军,你的脑袋是比他们聪明,但可不比他们硬,都是一刀一个。”

    钟会说罢,冷哼一声,拂袖回座,重重拍了拍案几,堂外的兵卒又将一人拖入了堂内,狠狠摔在地上。

    卫瓘一瞥,正是天水太守王颀,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