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北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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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酉时孤忠在野

    酉时,晚来风烈烈。

    帝陵之中,刘谌系一身黑色斗篷披风,腰悬剑,手握扇,龙行虎步,率众出别馆,直奔帝陵西。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帝陵西门,隶属于西乡侯张瑛的七八部卒正来回巡弋。

    刘谌站在暗处,斟酌片刻,便率左右径直上前。

    “站住,何人?”

    “放肆!大王当面,还不速速行礼?”

    守卒惊疑打着灯笼惊疑上前,这才看清是北地王,连忙惶恐下拜。

    刘谌气沉丹田,威势凛然道:“开门,孤要出陵。”

    守卒顿时面露难色,叩首支支吾吾道:“三日思过之期未满,请殿下别为难小人们。”

    “得罪孤王与得罪西乡侯,你们选一个吧。”

    “这这这......”

    守卒闻言面面相觑,汗如雨下。

    一个王,一个侯,得罪了谁都不好受。

    北地王杀了杜别驾也不过被发来帝陵思过,更遑论他们这几个虾兵蟹将。

    眼前这位,是个敢杀人的王,也是得罪不起的主。

    几人犹豫片刻,忽然之间,为首的队官两眼一翻,直挺挺躺倒在地。

    麾下守卒一愣,好家伙,突发恶疾是吧?

    于是几人皆效仿之,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装晕。

    刘谌见状,无奈一笑,便率众开门疾赴锦官城码头。

    帝陵西边的一处高丘上,草木凋敝,衰草翻飞,两个身影并肩而立,远望北地王出陵离去。

    “此举有违圣意,你不怕陛下斥责?”

    “先帝有灵,想来不会怪我。”

    “有你这句话,便知你果真是陛下派遣,而非奸党弄权。”

    “怎么,你也以为我是来软禁殿下的?”

    西乡侯张瑛扭头看向了庙令王训。

    王训不禁挠头讪笑起来。

    张瑛笑罢一叹,忽然轻轻抽出腰中宝剑,竖于面前,一手轻抚,目光含悲。

    “你我就如这三尺青锋,出鞘入鞘,皆不由己。”

    上懦则藏锋,主强则争锋。

    王训目光清澈,望着张瑛沉默起来。

    张瑛的未尽之言,王训大概知道,便是生不逢时。

    朝无圣主,国乏明时,纵有千般才勇,更无处施展。

    自谯周位列九卿以来,这帮大汉的元勋子弟,便再无上升之机。

    居于朝堂中枢的,多是益州世族子弟,谯周门生党羽。

    “你想赌一赌?”王训试问道。

    张瑛轻弹剑身,发出一阵清脆剑鸣之声。

    他摇摇头道:“存亡之秋,何妨一试?”

    ......

    锦城东北,锦江之畔。

    刘谌率众匆匆赶来,安平王刘辑早已在此恭候。

    两人汇合,便火速赶往码头登船。

    一路上刘谌看见了许多巡防的兵卒,便问刘辑:“平日也是这般森严?”

    安平王刘辑边走边低声道:“未时末,屯于车官城营垒的长水营兵忽然加强了沿江巡守。”

    “那咱们?”

    “王兄勿忧,今夜守备码头的屯长与小弟熟识,已经打点好了。”

    “哦?那你可知他们为何加强守备?”

    “问了,说是奉了长水校尉胡博之命,保护锦官城中府库安全,以防有人趁乱作祟,盗取国资。”

    刘谌不禁频频回望夜月下的锦官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行数百步,抵达码头,水面之上,竟是一艘悬着军旗的官船。

    刘谌不禁略感讶异的看了安平王一眼,看来这长水营的屯长与自己这位王弟相交甚笃。

    年轻的刘辑不免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笑呵呵请刘谌登船。

    刘谌半个身子刚入船舱,抬眼便是一愣,旋即退了出来,扭头问道:“船中怎有妇孺?”

    安平王一拍脑袋,连忙低声解释道:“这是尚书左选郎、驸马都尉邓良的妻儿,欲往郫县避难,因县兵封锁车官城码头不能成行,今日在锦官城内碰见,邓良恳请相助,想来正好顺路,小弟犹豫再三便答应了。”

    见安平王一脸真诚,刘谌哭笑不得。

    自己本来就是秘密出行,你倒好,还给弄个外人。

    安平王刘辑这时也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面露尴尬,咧嘴憨笑。

    “罢了,我坐船头就是。”

    人已在船上,总不能赶下去,安平王总归也是一片好心。

    刘谌便坐在船首,刘辑护在身后,几名部卒摇橹,船尾船夫撑篙。

    船只起行,逐渐提速,今夜东风相助,凫水一路疾驰。

    两岸原野辽阔,天边黛山叠影。

    半个时辰,便入郫县西南水域,靠近码头,当中不见片帆,岸上一片寂静,有数人手持兵戈,临水张望而来。

    刘谌察觉异样,于是命部卒放缓速度,以防有变。

    安平王刘辑也警惕起来作拔剑之状,待舟船靠近,便先声问道:“岸上何人?!”

    “郫县兵,尔等何人?”

    “吾乃宗正麾下都司空、安平王刘辑!”

    “诶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王,还请恕罪。”

    刘谌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是郫县县兵,差点以为又要遭难。

    不过郫县码头为何如此冷清?为何县兵会在此处?

    心中疑惑,于是刘谌便命船只靠岸,让安平王登岸详询。

    很快,安平王刘辑便问清个中缘由,匆匆折返。

    “问清楚了,闻北兵攻占绵竹,郫县令欲率阖城吏民死守拒敌,故县境之内,已全部坚壁清野,这码头舟船,俱被收缴,以防资敌。这队县兵驻守此处,便是奉命清缴沿岸舟楫。”

    刘谌心中一震,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郫县令竟有这般骨气!

    朝廷之内,皆是降论。

    这草泽之间,竟见孤忠。

    这着实令刘谌心中感慨万千,于是便好奇道:“这郫县令何许人也?”

    “常勖,字脩业,蜀郡江原人,曾任督军从事,精通刑律,达于政事,又颇通军略,为官清亮,名显蜀郡。”

    刘谌双目一亮,从郫县坚壁清野便可看出这个郫县令常勖必知军略。

    这是个人才,也是个忠臣。

    但眼下前往都安才是要务,只能暂且记下此人名号,回头再尝试笼络。

    邓良的妻儿在此下船,安平王刘辑吩咐郫县兵护送邓良妻儿入城落脚。

    这时,刘谌心中忽有他念,犹豫一瞬后,便让安平王遣麾下两名部卒从邓良妻儿同往郫县,贴身护卫其母子安全。

    安平王稍愣,目光一闪,便点了两名心腹细细叮嘱了一番。

    刘谌兀自一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心中竟觉自责歉疚。

    可这动荡之时,欲成大事,岂能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