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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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贾巩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去迎合张福,而是尽心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西墙已进入开砌高处的阶段,在着好和墙等长的架板后,他们迎来了更加磨练耐心的攻坚阶段。

    下午,头顶的阳光像火炉里的热焰一样炙烤着大地,再没有一丝风的吹动,甚至连空气都似乎消失了一般。三位大师傅一声不坑,连往日非常健谈的老李也失去了心性,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是闷声悠悠地埋头做活。此时的太阳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用沉默做着无声的反抗,只要坚守下来,胜利最终还是属于他们的。

    贾巩拿着砖夹,机械式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不会逃离,亦不会放弃,他要使自己的身体融入这高温环境,只有成为环境的一份子,太阳才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一辆三轮车迈着浑厚的嗒嗒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范围内,像一把利刃一样刺破了久违的安宁。三轮车钻入了白桦林中的泊油路上,不一会儿就又在另一面出现。弥漫起的黄土、有序惊飞的黄褐色土鸟为他们的观察三轮车的位置提供着参考。

    “大中午天儿的,这二红红倒是不怕热。”张福说出来第一句话。

    李四彷佛耐不下性子,朝着满脸热汗的老李说道:“你看这黄大锁出来呢?也不知道你是图个啥?”

    老李随口接到:“咱还说球个甚,这主家可不能得罪呀。”

    李四不耐烦的斜眼了一下他,朝着从车里下来的二红红看去。

    “甚时候送砖不行咧,大呲中午天儿,不想活啦?”李四也没有给这位老熟人好脸色。

    “就这中午有点时间,这猪场里的事能忙死个人。你们还不怕热,我咋能怕咧!”二红红边说边脱下了短袖汗衫,贾巩看到这是一个异常瘦削的男人,一根根突起的肋骨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白皮,远远瞧去,竟能看出他的整个骨架,这让贾巩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见他又换上条纹长袖,李四笑笑:“这干活来了还是相亲来了?倒细法的很咧。”

    二红红是黄大锁的同行,但这位同行连黄大锁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在乡亲们的眼中,二红红始终没有黄大锁的勇气和胆量,天生的怯懦早已决定了他不可能干出什么大事的命运。人倒是停不下来,一天竟钻在猪圈里拾倒,恨不得搬到猪圈里生活。有一次他的老婆半夜突然发现,床边没人了,在动员了半个庄的乡民苦苦找寻到天亮后,才有人在猪圈的一栏里,发现和猪睡得正香的二红红。在养殖的空当儿,二红红还接了运砖的活儿,虽然这很掉他猪老板的身价儿,但他并不这样觉得,一干就是五年多。一般张福接下来的工程,都会是二红红来运砖,这让他们之间有了频繁的接触,更有了习以为常的调侃方式。

    这个嘴碎的男人在猪圈里也不会安静下来,猪是他忠实的听众,甚至每一头猪他都能直呼其名,令人诧异的是,猪彷佛能分辨出二红红给他们起的名字,每当二红红叫起一个名字时,总能准确的引来对应猪的注意。如此这般的二红红在贾庄渐渐有了自己不同于黄大锁的名气,人们对这个举止奇异的男人颇为感兴趣,甚至都有人慕名前来,只为证实他与猪的神奇交流。贾巩自然也对他有了些许疑惑,这个人可真是不简单。

    “现在的这运砖活计可真不是个好行当,以前年轻的时候到没觉得,现在可是真不一样了呀。你们说说,我十五岁就开始跟着大人们运砖,那时候忙活一天也不知道累是个啥感觉,一天几十趟的运也不觉得多。现在呢?一天只敢拉两趟了,一旦多了,晚上可有你好受的,翻来倒去的睡不着呀。这一天两趟,装两次,卸两次,这衣服就得湿透四次。这可是全凭这砖夹呀。这一车要是装满了,那就得有一万块砖,这搬一次就得两千多下,你们看,一天四次就是满满一万下,就这砖夹就得夹一万下。人家主家说卸到哪里,咱就得卸到哪里,你说我能擅自作主,了?是的,我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我还是没有这样做过,这不是因为我不敢,你们是知道的,这要是不听主家话还得再多夹下,吃亏的还是咱自己。你们以为这卸砖简单咧?还得给人家码齐。这一旦有一夹没放对位置,这砖堆十有八九稳不住,要是倒了,这损失咱可是担不起呀。”二红红没有一口气都夹完,在卸了一半的时候,他走到张福们的面前,横扫着所有人。

    “这一下根本卸不完,你说,人家不为咱考虑,咱自己总得为自己考虑把。这一边的卸完,就得把三轮掉个个儿,把另一边的砖靠过来,这样人就少跑路了,也是这样方便麽,不然还得爬上去夹住砖,在下来放到砖堆上,这样起码咱人是跑的少啦麽。这也正好能休息个几分钟,这卸一车可费人咧,没有个几天,根本缓不过劲儿来。”

    李四对老李说道:“人家这位可是比你妹夫勤快的多咧,只要猪一拉下屎,立马进去清理掉!你不信去人家猪场看看,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干净的猪圈。”

    “你们不知道咧,这猪粪一旦不清理,这猪就踩来踩去,弄成一塌糊涂,这人时刻清扫着,倒也省很多事。”

    “你给猪都戴上塑料袋,一满了就换,这不是更省事儿?”张福的点子引起了众人的兴奋。二红红知道是在拿他当笑料,就又去卸他的砖去了。

    张福低声地告诉着周围的人:“这二红红可是个老实地人咧。黄大锁只要一有事,一个电话二红红就来了。可这人和黄大锁还不一样,黄大锁也有卖个死猪、病猪的时候,他也二话不说来帮忙。可是自己的猪有了问题,绝对不会再想法子买卖,偷偷地和老婆半夜就埋了。要说是这一点,这二红红倒还仁义。”

    张福话音未落,一个女人粗犷的叫骂声已经响起。“死鬼,往回走吧,人家要挖咱的后墙咧!不用做啦,做逑的甚咧!”

    贾巩见她蓬头垢面,一根粗大的辫子土里土色,皮肤比工地上的男人都要黑硬,嘴唇裂开,嘴角泛着令人看了之后顿感恶心的白沫,衣服破破烂烂,光着的脚撑在一双不知哪里捡到的不合脚的皮鞋里。所有人看了她之后都觉得可笑,只是李四又低下了头砌着他的水泥墙,彷佛当没有看见似的。在早上的做工期间,李四向张福说过,他联系了人来挖他屋后的多余土堆,可能午后得离开一阵子。张福也表示这并不碍事,欣然同意了李四的请求。

    听着老婆满嘴脏话地叫骂着自己,李四并没有立马离去,只是一味地操持着手中地瓦刀。面对她的发难,李四也是不甘示弱地对骂着:“管逑老子的咧,蠢婆娘!赶紧往回滚吧。”

    她没有显现出一丝的怯懦,“反正老娘告过你了,人家要挖坏了就是你的错。”接着,她又叫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只是李四根本不在意她的叫唤,他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声音。

    张福早已知道李四的心肠,他不紧不慢的说着:“人家不是叫你,快去吧。”李四像等待了许久似的,朝着张福略显羞愧地看着,“我就去一会儿,十分钟也用不了!”

    贾巩见他跳下架板,蹬上他的女式摩托就一溜烟扬长而去,漫天的土尘后面一个女人叫骂着向他追奔去。

    张福向着众人说道:“咱们也休息会儿吧,等等他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