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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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黄大锁计划将院里原来的旧猪圈改造一番,他就可以另起炉灶,另外在院里养几十头猪,因为主猪场的饲料钱是公司方面承包的。听了他的主意,无人不说是个鸡贼的买卖。东面院墙的工程已接近尾声,贾巩知道要来到这个工作难度最高的猪圈处了。

    这是一排已废弃的猪圈,原来的主人因为占用耕地已被迫移居他处,黄大锁却安人无恙的在五个月之后接手了过来,并盖起自己的房子来。说这个工作难,主要是在贾巩方面,因为大师傅的工作地点由地上转到了半空中,贾巩必须把灰料运送到猪圈顶上,这个过程是一个有些许难度的,因为猪圈的后壁(为了近距离的送原料,只能走这里)没有放手脚的地方,每一次的攀爬都耗时耗力,而应黄大锁的要求,猪圈上原有的砖是不能用的,必须先用二院门那里的旧砖。

    二润子负责灰料的制备和运送,旧砖墙需要大量的灰料,所以二润子的工作也是不简单的,他一个人要跟上两个大师傅的节奏。贾巩负责砖料的搬移和灰料的递送,他把灰料工作放在重要之处,在灰料提供充分时,他才抽空去远处搬拾砖块。当他来来回回搬着十几块块砖走着时,看到张福一抬头,他就知道是在要灰料。放下最后一趟砖后,他从料车里取上灰料,拎着满满一桶的由小石子、细沙和石灰合成的混合物,再跑到猪圈后壁,费力将桶举送到上边,一个踉跄翻跃而上,再拎着灰料送到张福的料盆里。刚倒下,李四那边又叫了起来:“贾巩!灰!”贾巩跑到墙后,把桶放到一边,双手撑着墙壁,腿一点点伸长够着地面,平稳落地后,又是下一个循环的开始。他告诉自己:“不能停!”现在是自己在同时供应两个人,自己要竭力把这个环节撑起来。灰料和砖料这两个词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交替着,同样的攀爬和坠地动作依旧持续的上演着,脖子里被汗液蒸湿的毛巾也瘫做一摊,太阳并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无私的提供着她无尽的热情。贾巩似乎已经有了些经验,每天只要熬过三点到五点的这个阶段,就会好受一些了,面对这所有的一切,他只能默默的忍受着,因为这一切在他做出要来工地的选择之前,就已考虑到了,他要在工地上完成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来了之后,他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贾巩爬上爬下,用不断提升的速度考验着自己的极限,只有越来越快,才能被张福看到眼里。到了后面的攻坚阶段,贾巩省却了以前所有的小心,搬砖时已经忽略了安全考虑而是一味的添加砖的数量,攀爬不在找寻着力点,而是一股脑的往上发力,坠地也不再小心翼翼地做着准备动作,而是完全一跃而下,在他们几个人中,贾巩无疑是运动量最大的那一个。他像一头能量不竭的公牛,在四点一线的工作中无止境的奔波。

    贾巩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张福看到。在一次跳跃而下之后,贾巩用余光看到了张福在朝自己笑,那时他忽然领略到了什么。“不——不——这不是夸赞的笑,这是压迫劳力工人后中饱私囊的笑,是别人卖命自己获益的剥削者的笑,是丧失人性的资本者利益至上的笑,这是吃人的笑!这是吃人的笑!”此刻,他彷佛体会到了二润子这个男人一语不发的所有苦楚,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能体会二润子的人也许只有贾巩一人。用力气吃饭的工作的本质就是人吃人,也许二润子当初也是一个意气奋发、向往远方的青年,但他却在工地上度过了大半辈子,这个地方耗尽了他所有的心血。这里有着最低层次的压迫和剥削,张福把工人的工资压到极限,却仍不断苛责工人的怠慢,黄大锁作为主家,想方设法耗尽着他们的体力,把工人的体力榨得越干,他的工钱才花的越值。在金钱面前,没有人会讲原则,没有人会讲尊严,甚至所有的道德都可以扔到一边,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花钱你出力的社会规则,自有利益往来之后,从未过时的规则。

    这一下午的奋战之后,出乎意料的场面出现了。张福和和气气的不时夸赞着贾巩,如果说在今天之前贾巩都是一个外来者的话,那么今天这个团队正式收纳了他。黄大锁也凑到了他们的旁边,他也把贾巩卖力的身影看了个满眼。谈话场合的中心由往日的张福转移到了贾巩的身上,黄大锁也跟随着张福的后音夸赞着这个青年:“贾巩这孩子确实不错,这么多天能撑下来就不容易咧。”这眼前的一切贾巩似乎早已体验过,想想自己过去只要是用心、卖力之后,总能得到这样的收获,这样的称赞,但这次又和以往完全不同。这时他把眼光对准角落里抽着烟的二润子,二润子抬头看了看这个大红人,从二润子的眼神里,贾巩仿佛也看到了一个曾经有过他所有体会的年轻人,是的,这从谩骂到被肯定的过程二润子一定也分毫不差的经历过。

    黄大锁给众人讲起了他年轻时,怎样将一个两人都抬不起来的碗口大的实心钢管抬起来,怎样从工地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如今的靠养猪致富的劳模,虽然大家都笑笑不做声,但黄大锁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仍然洪水般涛涛不绝的讲述着。夕阳又一次照在了贾巩的身上,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落日分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