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我，鲜花纷纷落地，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片的雪花，雪花在地上却也并不化，悄无声息的积了一地的雪，越积越厚，转眼间王家村外全被大雪覆盖，坟头也好，墓碑也好，全部被埋在雪中，看不出一丝端倪，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靠在猫妖怀中，这猫妖还挺暖和，将自己周围暖出小小一片的空地来，就这么小小一片空地，却像地毯一样温暖。丝竹管弦不晓得何时全部停了下来，就在这夜色中，世界安静了下来。

    就这么淬不及防的，我被神俯视着。

    我尽量抬头看着他，我和陆吾的眼神相触，陆吾的眼神漆黑一片，就如同夜色中的山，满眼的无边无际。然而我却被这眼神吸引，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思绪飘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样的凝视着夜色，在夜色中，天地静谧，星辰自己在闪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循环，生生息息。

    生生息息之间，我的血液似乎慢慢流尽，周围雪地里变得越来越冷。

    突然之间，僵尸“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哀求陆吾：“殿下，求求您救救胡澈吧！”

    这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听起来很是凄凉和撕心裂肺。僵尸有心肺吗？就让她为我求情罢，我也快死了，前世今生，谁也不欠着谁，谁对谁好谁忘记了谁，那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陆吾不吭声，转眼冷冷的看着风无味。

    风无味板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也只是倔强的看着陆吾。我靠着风无味，觉得他的肌肉不断跳动，仿佛在克制自己干什么一样，这小子，他想干嘛？

    陆吾不再看风无味，只是看着我，眼神又变得漆黑一片：“做人有什么好？”

    做人有什么好，我不知道，我想，如果来生非要做人的话，我一定先到孟婆那里，灌它十七八碗孟婆汤，才有勇气继续做人吧。然而做人有什么不好呢？如果让我来生做猫的话，我看看风无味便也觉得猫生乏味。最好就此一死，完全没有轮回转世，一了百了，方才清净。

    陆吾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飘荡：“吃了这丸药，喝了活人心头热血，便重新做人，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当还。”

    我冷哼一声，做人本来苦，那我不吃这丸药如何，我不活了还不成，欠他一个人情，谁晓得让我怎么去还？

    陆吾指了指我身边疯狂磕头哭泣着的僵尸，继续说：“不吃这丸药，你作为人的命数自此耗尽，重新做妖，你欠她一条命。”

    我听了这话顿时惊呆了，我欠她一条命，我怎么还一条人命？人命我怎么还？我都变成个妖精了我怎么还人命？

    陆吾慢慢说：“前世她把自己的命给了你，你今生才能做人。然而你不惜命，命丢了之后，你从此欠她。要说也好办，你也不是人，她也不是人，从此命运纠结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僵尸听了这话，突然间停止了一切的动作，愣在原地，看着我。猫妖风无味的肌肉也瞬间僵硬了起来。

    我看着陆吾，嘴里发苦。

    我真是命苦，早知道让师父给我算算命去。说起来也真是，我自己从来没给自己算过命。话又说回来，当初水鬼张发财和柔儿给我看的那面古镜我也没问他们，这镜子能看前世，能不能看来生呢？

    不过我想，做人虽然悲催，但是总好过跟一个女人生生世世纠结在一起。我宁愿欠了山神也不要欠一个女人的人情。

    陆吾盯着我，眼中还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能看到我自己，作为一个软弱的人类，躺在猫妖的怀中，身边白雪皑皑，眼神软弱。

    陆吾伸出手，那手一下子就伸到了我眼前，那枚乌黑的丸药就在他的手掌上。我艰难的从怀中取出一摞银票，八百两，得而复失。

    我把银票放到陆吾手中，拿走了这枚药丸。

    旁边僵尸失声痛哭。拜托了，你都成了个僵尸，哭也哭不出什么眼泪来好不好。

    我把这枚药丸细细的嚼了嚼，吞了下去。八百两。

    这药丸一股子汗酸气，难吃到了极点，还不如村口一个铜板一个的烧饼好吃。

    吞了药丸，风无味突然松开了我，窜了出去。我一个仰面朝天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姿势难看得很。这猫真是我的克星，早知道我就不吃这药了，不但省了八百两，还能成为一个法力无边的大妖怪，估计打死这只猫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过风无味转眼就回来，手上拎着一个活人，我看，就是刚才盗墓的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见了这等阵势，早就吓得半死过去，软绵绵的被风无味拎在手中。没等我细想，风无味一伸手就伸到他的胸中，活生生的掏出一颗心。

    年轻人的胸口热血滴在我嘴里，苦涩的不像话。

    我看着风无味，风无味一会黑一会黄一会绿一会蓝的眼睛，这个时候闪动着灿然的金光，煞是吓人。我看不懂这不属于人类的眼神。不看也罢。

    几口人类的心头热血下肚，我腹中的药突然之间在丹田处蒸腾起一丝热气。我坐起来，引导着这热气向四肢百骸游走。

    从此之后，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带你一起看世间百态。我的心跳就是你的心跳，我带你一起感受人间爱恨。

    风无味扔了年轻人的尸身，陆吾身边的几个大汉纵身从半空跃下，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转眼间这年轻人被吃的干干净净，洁白的雪地上连一滴血都不曾剩下，就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在人世间存在过一般。

    人命如蝼蚁，可以轻贱如斯。

    陆吾轻轻咳嗽了一声，在这夜色中。

    我吃了他的药，背负了一条他应该背负的人命，还欠了他一个人情。

    陆吾轻轻地将一张喜庆的大红烫金纸在掌心摊开，放在了风无味手中，风无味不敢不接。然而风无味看着这张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我斜眼看去，这纸上有签名，正是我和陆吾签的婚约。

    风无味涨红了脸看看陆吾，看看我。陆吾半空中的脸越来越透明，几乎消失在这夜色稀薄的空气中：“胡澈，风无味，明天子时，昆仑之丘，我与龙珏公主恭候二位大驾。”

    这声音随风飘在夜色中，终于渐渐散去，丝竹声轻轻地飘起，地上的雪慢慢的随着丝竹的声音，向天上飘起来，飘着飘着就成了似锦繁花。

    春暖花开，夜色中的凛冽寒意变成了暖风拂面。在这熏人的充满花香的温暖夜色中，侍女们与来时的肃穆不同，低声踏歌而行，活泼如春燕。

    终于的，陆吾与他的随从在夜色中消失的干干净净，王家村坟地也恢复了坟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