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下旬上海的天气乍暖还寒，许是站在暖气口附近的缘故，那一群人皆是脱了外套在边聊边调测着什么。但远远看过去，陈志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向天盏。

    工作中的人最有魅力，这句话放哪里都是真理。这些年他采访过的各类大佬皆有这样的特性。

    彻头彻尾改变了形象且专注于工作的向天盏此刻看起来尤其富有魅力。

    大概是作为一个媒体人的天性，凡事都爱发散思维天马行空想象一番，他感觉似乎看见了搞事情的前奏，哦不，他专题报道的前奏。

    带他过来的小哥很热情，直接找上姬若愚，低声耳语了几句，小狐狸姬若愚往这边看了看，对他点点头，招手示意他等等，这里还需要几分钟。

    陈志明点点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整理提纲，他还是习惯于用原始的方式来整理思路记录碎片。其他的事情已安排同事们去做，他要聚焦的是如何做出别具一格的内容。

    没一会儿功夫，姬若愚领着向天盏过来。

    陈志明听到声响，赶忙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和两人打招呼，有一点点手忙脚乱。

    近距离的接触让陈志明感受到的冲击力更大，甚至有瞬间的目眩迷离，啊不是，走神，走神而已。不仅仅是外在装束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气质的变化。该这么说呢，年纪到了所以沉淀了？还是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单飞了？

    陈志明不明所以，但最大的感觉就是确确实实变了，由内而外。他来不及多想，快走几步迎上去，礼貌握手，“您好！我是IT时代周刊的陈志明。幸会！”

    走在向天盏前面半步的姬若愚先跟他握了手，一脸真诚的营业微笑，“幸会幸会！很高兴您的到来。”

    随后的向天盏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点点头，“嗯，我知道，我记得你。”

    陈志明一愣，一刹那间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啊，从不接受专访的大佬居然记得我！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向天盏可不是只记得几次分析师大会或者媒体见面会上的发言，他第一次上闻讯大楼堵人时的小新时期都记得。

    无他，纯粹记忆力好而已。

    陈志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也知道时间宝贵，发布会前的几分钟何其重要，他深深地呼了口气，拿起手上的小笔记本，扫了眼刚才整理出来的问题，便沉声对着向天盏说道，“向总，您好，感谢您百忙中抽出时间，我这里就简单的三个问题……”

    向天盏点点头，听完他的问题就开始侃侃而谈。

    他不喜欢接受采访，并不代表他的口才不好，事实上他在极其有限的工作之余走过很多路，读过很多书，对很多问题有过很深入的思考，且上位多年，对人性，对职场，对行业，见解比一般人深刻得多。简言之，就是言之有物。

    更何况他是个兼听则明的好领导，一群兄弟说现在正式发布自家产品，所有人竞业期都已过，可以昂首挺胸挺直腰杆做人，为了自家公司长远发展必须要学会面对外界讲故事balabala……虽然他不置可否，但依然从善如流，答应让程九思和姬若愚看着安排，只要和业务和时间不冲突他都会配合演出。嗯，他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主管！

    除了不爱接受采访，个人隐私捂得无懈可击外，向天盏绝对是媒体从业者喜欢的那种采访对象。对采访提纲不挑刺，不夸夸其谈，不好高骛远，言之有物，不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用的废话，在既定范围内总能让提问者有所收获，满意而归。

    陈志明打开录音笔，同时手上也在速记着重点，画面和谐。

    只是还没讲两分钟，向天盏的电话铃声响起。

    向天盏一顿，那是他的私人号码铃声。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只有极少数人，且都是关系亲密的人，一般来说除非重大事宜不会在工作日时间打扰他。看来是有事。

    他边掏手机边点头致歉，“sorry，稍等。”

    吴十洲打过来的越洋电话。

    作为远志科技的top3投资机构，吴十洲所在的小红莓资本自然有人代表出席，本来吴十洲是不二人选，但邱志杰要去美国治病，他找来的医生除了他亲自飞波士顿一趟外，接下来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吴十洲接手，所以他只好驻守大本营，为方便处理治疗事宜。

    吴十洲当然知道这么个点儿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他打电话来除了加油打气，最主要告知邱志杰的治疗进展。目前调理得良好，已经预约好手术时间。

    陈志明只听见隐约几个字眼，还有“老邱”之类的。他心头一跳，这个老邱，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邱志杰？媒体人的敏锐度这一瞬间又开始发散。但是他有职业操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该写，什么不该问不该写。

    向天盏低声聊了和对方聊了几句，很快就挂了电话，换上和煦的职业微笑，接着刚才未完的话题继续聊了起来。

    **************************************

    2006年3月17日下午两点半，简约而不简单的远志科技产品发布会正式拉开序幕。

    当灯光暗下去，那个穿着粉色衬衣、身材修长的青年走到台中央，不出所料引来了全场的低声惊呼。不同于之前丰年网络发布会时陶成蹊带给人的惊艳，向天盏给在场媒体人的第一印象是改变。

    那种由内而外、彻头彻尾的改变。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仅仅是外型上完全颠覆从前，更为重要的是内里的变化。很明显，哪怕只是出场的气势，还有那个扫了一眼全场的眼神，仿若脱胎换骨般。

    从前的向天盏，技能点满的骄傲肆意中带着意气风发，和毫不避讳的肆无忌惮，哪怕身居高位，但外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个一帆风顺有些轴的年轻人。而现在的他，所有曾经外放的情绪都隐藏在温和的微笑之下，仿若一块上好的美玉，经过时间和风雨的打磨和酝酿，显得温润光泽，但是光华内敛，不再咄咄逼人。

    而当他开口时这种改变的感觉更是到达顶峰。

    他首先向坐在头排VIP区的投资人和产业链合作伙伴表达了感谢，再向在场的媒体朋友们表示了欢迎，最后重点感谢了自己的团队，表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远志科技。

    啊不，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向天盏吗？那个觉得团队成员都是超龄蠢货、竞争对手都是可回收垃圾、产业链合作方都不是人的向天盏到哪里去了？虽然他从不接受专访，但是在群访和媒体见面会、行业分析师大会之类的场合中，屡屡有语出惊人的爆款金句，那都是他们的kpi啊，现在这么佛性了？

    在场众人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是多少有些失望，尤其是媒体人。他们需要的是可以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可以刺激眼球的冲突，平和是他们最不想要的。虽然安全，但是着实无趣了点。

    没等众人思绪再多，向天盏接着讲起了他们这次带来的产品和解决方案。还没来得及酝酿出多少失望的情绪，众人瞬间又被带到产品上。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怎样的变换，不变的仍然是向天盏对于技术和市场的阐述以及把握，能把枯燥无味的ICT产品解决方案讲得引人入胜，能把深奥复杂的技术讲得通俗易懂，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并且，很快在场不少人发现华点，真的是要自己做芯片啊，不是什么挂羊头卖狗肉的只做设计另找代工之类的，而是提供端到端的整体解决方案。啧，这不是他曾经在闻讯被否决过的方案吗？只不过方案更加垂直精准，目前瞄准的是存储芯片解决方案，聚焦于目前远志科技整体的战略目标。

    但是看这个规划和路标，远远不会止步于这个垂直市场。

    啧，芯片啊，这得砸多少钱啊，这个人力物力财力耗的可是持久战。看来，人是看起来佛性了，这做的事情可是一点儿也不佛。

    可以！这样才有故事可讲嘛，这样才热闹嘛。

    向天盏做了诚恳谦虚的开场白，然后深入浅出起了个总纲，讲解了今天要发布的产品解决方案是什么，以为什么做这个，怎样做这个，给在场诸位起了个好的开头，就挂着淡然的微笑退下，把舞台让给他的团队，深藏功与名。

    接下来出场的是技术总监冷晋。

    虽然也是做过多年主管，有过各种大型汇报发言的经历，也曾面对各种VIP客户讲解技术方案，而且这次发布会也做过彩排，但那都是对内，他丝毫不怵，各种侃侃而谈不在话下。然而直到现在真正站在台上，面对着各种镁光灯，还有台下各种大佬和媒体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有点软，掌心都出了冷汗，脑海里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娘哎，怎么这么可怕！这怎么和他们测试一样，实验室里无论怎么测数据都是OK，一到开局就各种掉链子。

    啊不行不行，他怎么能掉链子！他不能搞砸了这场发布会！这可是兄弟们的心血。

    冷晋深深呼了口气，想要开口讲述自己负责的这部分，可是开口才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来。他有一丝惊慌，赶忙看向站在舞台角落里的人。

    接触到向天盏温和平静的目光，并且对他比了个大拇指，旁边等着后续上台的严谨，也对他鼓励地微笑。

    冷晋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定海神针在旁，怕什么呢？

    他再次深深呼了口气，开口讲述产品的架构方案。一开始还稍有些结巴和紧张，很快，就进入状态，找到了感觉，又是那个眉飞色舞，对自己的产出底气十足的冷晋。

    冷晋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自己的发布会首秀。晕乎乎地走到后台，才发现后背已汗湿。哎呀，真是丢脸，冷晋偷瞄了一眼女神严谨，旋即垂眸，装着若无其事地和向天盏打了个招呼。

    接下来上场的是软件负责人庾文韬。这是去年初入职远志科技的海龟精英，和向天盏在一次行业峰会上相谈甚欢，决定接受向的邀请回国发展。

    庾文韬接受过多年的欧美精英教育，对于这种场合的演讲那是手到擒来，非常懂得如何调动氛围。那种冷静自如的风度，恰到好处的幽默，偶尔夹杂着的流利英文，时不时引来阵阵掌声和笑声。

    最后上场的是硬件负责人严谨。

    刚一上台就引来阵阵惊呼。2006年的科技行业，还鲜少有科技女性在企业产品发布会的台上给大家做技术演讲。严谨的亮相，自然给大家带来不少的惊奇。

    EE博士毕业的严谨，接受过良好的系统理论教育，又有长足的行业实践经验，参加过无数的行业会议，对于演讲虽然比不上庾文韬，但应付这样的场面也算是绰绰有余。

    尤其是，台下有她在意的人。

    严谨的父母特意从杭州赶到上海，来现场观看女儿在业内在媒体前的首秀，给她加油打气。只要看看台下的父母，严谨那颗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就沉稳下来。

    而除了父母，那个在她心里藏了好几年的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出现了。她本已平静的心里再起涟漪。

    发布会前，她无意中看到了陶成蹊的助理，她就在想，陶成蹊会不会也来了？他和boss向天盏关系这么铁，会来捧场的吧？可是一想到他现在也是业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极有可能为避风头低调行事，来不来现场还是个未知数。

    但在开场后，她看见了她午夜梦回想念的身影。纵然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帽子，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一会儿她也会上台，他会看见的吧？他认识她吗？严谨的内心有着一丝雀跃。

    当她超水平发挥完她的部分，鞠躬谢幕时，对着台下的父母笑得一脸明媚，然后遥遥望向最后排。

    台侧的冷晋一脸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