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议论声中，许长安在掌心迅速写下祖灵阵三个字，耳中却听到林简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简儿觉得，大家越讨论越偏了。魏老晋级元极境，不仅我灵剑宗，包括整个北雍武道也都同感荣耀。宗主之位归属问题，也不是不能讨论。若是大家一致拥戴某位贤能，难道我林家能单独对抗众人不成？可我们今天真正的议题，乃是林长老的剑道是否应当在灵剑宗全面推行。简儿觉得，这才是当下最急需解决的一个问题。”

    林简儿又看向魏元子，说道：“魏老既然有意竞争宗主之位，想来对这个问题已是深思熟虑，必有高见。”

    齐渊大声道：“魏老，您不必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们众人衷心推戴您出任宗主，想必其他众位长老多数也和我们看法相同。只要您应下来这件事，我们立刻便展开表决。宗主之位未定，却去谈论什么剑道，那不是本末倒置么？”

    曹嬴也道：“不错，武道一途，元气为本，功法为辅，武技最末。这是修行界十数万年来的共识。有了魏老这样的元气境界，以及魏家领跑北雍的功法，灵剑宗无论采用哪家的剑道，也必能武道昌隆。林姑娘又何必欺天昧心，说这些颠倒黑白的言论？莫非是林家贪恋权势，舍不得这宗主之位吗？”

    许长安手上发力，让玄玉飞在空中，忽然间哈哈大笑。有道是，一鸟入林，能止百鸟之声。于是许多人回头向他看来。

    曹嬴刚刚还在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突然被一个少年破坏了氛围，不禁恼怒道：“你是谁？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来人，给我叉出去！”

    许长安叹了口气，看着曹嬴，摇头说道：“果然愚蠢。”

    “他为什么不能来？”周厉峰闪身而出，说道：“他就是林长老的唯一亲传弟子许长安，也是那个顿悟六合元极剑剑谱的年轻人。论对灵剑宗的贡献，他抵得上你一百个曹嬴。论地位，他既然参悟剑谱，在清月阁众人眼中，他此刻就如同林长老亲临。曹嬴，你再说一遍，他不能来？”

    赵元奇大声道：“不错，曹阁主，你若敢再对我许师侄有丝毫不敬，那便是侮辱我清月阁全体成员。你若是够胆，尽管再试试。我们三个做师叔的，不介意用紫极御灵阵会会你。”

    林简儿紧随其后，说道：“不瞒各位，许师兄是我经过我爹爹允许后亲自请来的。只要我们林家还在宗主之位上一天，许师兄就永远是灵剑宗的贵宾。能不能来的话，各位以后不必再提。”

    他们三人轮流发言，立刻就彻底镇住了场子。再也没有人敢出言不逊。

    曹嬴满头大汗，忙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别的不说，他可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的支持者这么多，还这么坚决——这么冲动。

    许长安看到周围安静下来，便向魏元子恭敬行礼，说道：“晚辈斗胆，敢请魏老主动放弃灵剑宗宗主之位。”

    “嘶——”此言一出，众人大为震惊，一个个都忙着吸凉气。一时半会儿反而没有人跳出来反驳他。

    韩、齐、曹三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时，许长安已提前看向他们，再次开口：“你们几位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清楚的很。魏老就算真正做了宗主，又如何能容得下你们这样无法无天的行为？那不是自毁名声吗？你们妄想拥戴魏老来逃脱惩罚，依我看，还不如继续拥戴林家。”

    韩、齐、曹三人齐声道：“若是魏老上位之后决意惩罚我等，我等虽死无怨！”说完一起怒视着许长安。若非曹嬴的榜样在前，他们甚至想一起吐口水骂脏话了。

    不过他们的思路倒是很清晰：魏元子和他们一样，都属于北雍世家，相互之间非常容易理解对方的利益和立场。就算是被魏家打击，也是有限的，暂时的。而一旦林家继续在位，林宗昊的剑道风靡，他们就彻底一蹶不振了。

    许长安笑了笑，道：“很好，那么就暂时先认为，你们说的是真心话。不过除了你们，晚辈斗胆预言，支持魏老当宗主的人不会太多。”

    这句话说完，他也不理会众人或惊讶，或不解，或愤怒的目光。反正刚才周厉峰等三人发话之后，根本没人敢出来揍他，甚至都不敢轻易打断他——否则一个人再能说，陷入和一群人争吵之中，也是毫无用武之地了——唯一有能力揍他的魏元子则必定要顾忌身份和形象，怎么会向他一个区区开元境第六重出手呢？就算出手了，要是和三位师叔打上一百回合，那也没啥光彩可言了。

    于是许长安接着说道：“为什么呢？因为魏老和魏家太强大了。北雍第一人，加上北雍第一世家，现在再接管了北雍第一宗门。北雍的其他势力还怎么睡得着觉？若是魏家有能力压服他们，那也罢了。但很显然，并没有。否则魏家的家主何必来做灵剑宗的供奉，早就自己称霸雍州了。”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灵剑宗内的许多人只怕也担心魏老和魏家子弟全面接管灵剑宗各个职务，让自己乃至自己的家族失去生存空间。所以，这些人会真心支持魏老吗？显然也不会。如此内忧外患之下，魏家再强，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烂摊子。”

    “这样的局面，想必大多数灵剑宗的中立者都是不想看到的。尽力让灵剑宗保持平稳，才是这些中立者们的愿望。好了，我说完了。魏老以为如何？”

    韩、齐、曹三人大声道：“你小子胡说八道，怎见得不会有人支持魏老？来来来，大家若是反对魏老，请尽管明言！”

    “哈哈，哈哈。你们这是想把魏老放在火炉上烤啊！你们怎么不想想，一旦大家公开表明意见，若是魏老能够得到多数人拥戴也就罢了。但若是得不到，你们让魏老以后怎么再灵剑宗和北雍州立足？你们烂命一条，魏老却犯不上陪你们冒险。”

    许长安凝视着魏元子，诚恳说道：“魏老，您和魏家能有今天，核心在于两个字，超然。换言之，您有当宗主的实力，这没有人怀疑。但多年来您能被各方拥戴，恰恰是因为您懂得不争这个宗主之位。超然，不争，这样的定位，无论对您，对魏家，对灵剑宗乃至北雍，都是最好的选择。魏老觉得呢？”

    魏元子大为动容，转头向夫人柳氏微笑道：“夫人，这孩子说的话，意思和你昨晚和我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你们两个谁教的谁啊？”

    众人一听之下，齐刷刷地向许长安投来惊异赞叹的目光。柳氏一向以智慧著称，魏元子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魏家的辉煌背后，这位女军师出力甚多。这一点众人素来皆知。想不到许长安这一番看似胡说八道的言语，竟然是柳氏所赞同的。

    “所以，他还真有可能说服魏元子，而且概率还不低？天哪！”众人啧啧称奇。

    ——事实上，许长安并没有动用系统去推演魏元子。他对魏元子说的那些内容，对于一个狂热的历史爱好者而言，几乎全都是大路货，完全没有难度。华夏历史上那些到死没能爬上皇位的权臣，处境和此时的魏元子可以说是大同小异。他们很强，甚至是最强的，但却缺乏足够的全局控制力。

    ——于是他们到死都不敢往皇位上爬，宁可冒着被皇帝或者对手反杀的风险。魏元子倒是没什么可能被谁反杀，但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容易趋向于保持现状，而非狂赌一把。许长安和柳氏都抓住了他的这种心态，自然也就一击而中了。

    ——至于许长安动用系统推演祖灵阵的结果，却不怎么美妙。系统表示，以现在系统的等级，无法给出祖灵阵的全部信息。虽说即使是有限的信息，也足以让许长安明白很多东西了；但许长安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一时说不上来而已。

    “这格局，这见识，他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林正玄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向林简儿问道。

    林简儿抿嘴一笑，说道：“不然女儿为什么一直劝您多支持他？您放心，今天有他和女儿在，我们所有的计划都能实现。”

    林正玄却是叹了口气，说道：“爹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但若是离开这个位置，爹就无法保护整个林家。简儿啊，眼下只好多辛苦你们了。”

    林简儿郑重地点点头，向父亲温柔一笑，说道：“爹爹何必妄自菲薄。您这叫垂衣拱手，无为而治。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呢。别的不说，世间有几个宗主，能容忍两个十七岁的孩子在前台蹦跳？”

    父女之间窃窃私语的同时，柳氏也对魏元子说道：“元哥，那你现在到底如何选择？”

    魏元子微笑道：“你们说得对。”

    他看向许长安，说道：“老夫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失去祖灵阵之后，灵剑宗如果能有一位更强势的宗主坐镇，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许长安身上。很显然，他这一次的回答将会直接决定魏元子最后的抉择。

    许长安肃然道：“魏老问得好。事实上，若是真的没了祖灵阵，我反而要第一个支持魏老做宗主了。”

    魏元子一惊，双目如电，盯在许长安脸上，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祖灵阵还在？当真吗？”

    就在全场再次陷入骚动时，只见一道黑色光影闪动，玄玉拍着长长的翅膀飞进了场中。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它身上传了出来，正好回答了魏元子以及众人的疑惑。

    “不错，祖灵阵虽然被毁了，但却完全可以修复。想必某些人听了会很失望吧，哈哈！哈哈！”

    魏元子面向玄玉，肃容道：“太上长老好。不知此阵如何修复？”

    众人一起起身对着玄玉行礼，然而玄玉身上却不再有声音传出了。

    许长安道：“我来回答各位吧。这里确实有人可以修复祖灵阵，而且三天之内便可修复。”

    魏元子急忙问道：“是谁？”

    许长安快步走到魏元子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众人什么都没听到，却只见魏元子的身体骤然绷紧，眼睛睁大，仿佛遇到了什么绝对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紧接着，他在看了一眼许长安的右手手掌之后，忽然就恢复了正常，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一片沉默中，魏元子沉稳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那么，今天的所有问题，都暂且搁置。三天之后，一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