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宗后山。

    许长安和萧月璃并肩走在山道上，眼前是一派古拙幽深的原始风光，身边是一个姿容绝美的少女，走着走着，许长安的心情便渐渐愉悦起来。

    更让人愉悦的是，萧月璃直至此刻都没放开抱着他手臂的双手。和一个清媚绝丽的少女在这个身体距离下一起行走，自然是香泽微闻，柔软轻触，让人一时难辨天上人间。

    “长安哥哥，前面有个剑社，我们去逛逛吧。”萧月璃忽然说话了。

    所谓剑社，是指灵剑宗年轻弟子为了互相交流剑术，呼朋引伴建立起来的小团体。这种小团体质量高低不一，而且低的占大多数，许长安当年也混过剑社，感觉就像前世的大学社团一样，体验非常一般。

    不过既然是萧月璃推荐，那应该水平不错。但若是水平不错嘛，嗯······

    “阿璃，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形，去了不是纯挨揍吗？”

    “放心吧，绝对不会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嗯？”

    少女嘻嘻一笑，说道：“悄悄告诉你哦，那个剑社的名字是我取的，名叫吹雪剑社。西门吹雪的吹雪。”

    “——”许长安有种外焦里嫩的感觉。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可是我特意想出来的名字呢。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咩？”

    “你居然还记得这个。”许长安低声道，心里确实有些若有若无的感动在缓缓升起。

    “到了！”萧月璃忽然指着面前的一块山坪说道。

    许长安向山坪上望去，只见那里聚集着数十个少年男女，正在那里三五成群地切磋剑术。山坪边上一棵大树被削去树皮，上面用剑刻着“吹雪剑社”四个字。

    众人看到萧月璃走过来，一起停止动作，躬身行礼，叫道：“师姐好！”

    萧月璃微笑着摆摆手，众人便各自归位，继续互相切磋探讨。

    少女回眸一笑，说道：“长安哥哥，你好好看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些什么。”

    许长安只略微一凝神，便露出惊异的神色。

    原来，许长安发现，这数十个少年男女中，明明有七八个人突破了开元境第六重，但他们全都十分默契地，只切磋武技，不比试元气力量。要知道，自从许长安被卡在开元境第五重，长时间无法使用元气后，他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练剑伙伴了。

    他当初的名声太大，人人都想击败他。若是关系一般，很少会主动提出不使用元气，而许长安自己脸皮虽然挺厚，但怎么说也是林宗昊的唯一亲传弟子，实在没法主动开这个口。

    难怪少女会无比确定地对他说，他来这里绝对不会挨揍。很显然，这是萧月璃特意为他建造、经营出来的一个剑社。

    “阿璃，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感动，而且已经在感动了。”许长安转身面对着少女，深深地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虽然一脸轻松随意的样子，可他仍能看到她眼底的信任、依赖和敬慕。

    少女嫣然一笑，双颊晕红，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少女轻声道：“这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好啦。你再看那边。”说着伸手一指。

    许长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片区域的几个少年显然整体修为要比其他区域要高。他们步伐稳健，基础扎实，但反反复复地练来练去，加起来总共不过练了三招剑法而已。

    他们感受到少女的目光，其中一个少年笑着喊道：“萧师姐，你真是神了，我以前绝对想不到，本门的三招入门剑法可以挖掘出这么多变化。”

    另一个少年忙附和道：“萧师姐，我记得你说过，以后会把这套入门剑法全部演示给我们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如何？”

    少女笑道：“当然，不然你们以为我今天为什么来的？”

    他拉着许长安走过去，笑着将许长安向前一推，低声说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们，你们师姐的这三招剑术也是别人教的。那个人当时自称西门吹雪，现在就在你们眼前，你们向原主请教吧。”

    说完少女一笑走开，坐在一块山石上，饶有兴致地准备观看。

    众少年虽然对萧月璃奉若神明，但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许长安。听了萧月璃的话，又知道她平时开玩笑和吃饭一样简单，都不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们不信没关系，看他随便耍两招就会信了。”少女在不远处喊道。

    一个少年立刻递过木剑，行礼道：“西门师兄请。”

    许长安一笑，接过木剑，脑海里的回忆在这一瞬间纷至沓来。

    这一世的许长安今年十七岁，和眼前的少女认识却足足有六年了。六年前，萧月璃来灵剑宗参加入门选拔。她当时只有九岁，但小小的人儿清透灵秀，粉雕玉琢，观之忘俗，望之可亲，吸引了无数眼球。

    再加上天赋测试也是远超同辈，眼看着毫无悬念要直接成为某个大长老的亲传弟子。

    然而接下来，尴尬的事情却发生了。

    按照灵剑宗的规矩，所有入门弟子无论是修炼武道，还是学习以精神力为主的秘纹，又或者是走上其他相对冷门的修行途径，有一关都是必须通过的。

    那就是，这个弟子必须要学会灵剑宗最基础的一套入门剑术。

    当然了，这一关说实话一点也不难。打个比方的话，如果说灵剑宗弟子入门后学习的内容属于大学水平，那么这套入门剑术就好比是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哪怕一个人再偏科，也没有学不会的道理。

    但偏偏，这位萧月璃小姐姐就是那种各方面都万中无一的存在，在入门剑术上也不例外。

    无论宗门内各大长老如何谆谆诱导，耐心讲解，她抱着一柄木剑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一招也学不会。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四周，两颗泪珠在大大的眼睛里滚来滚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当是时也，所有人都傻眼了。要说她这个天才名不副实，那肯定不对。要给她开个特例，直接跳过这一关，虽然也不是不行，但宗门百年规矩，能不破还是不破。

    最后，灵剑宗宗主林正玄亲自拍板：再观察一段时间。

    于是，萧月璃就只能继续每天楚楚可怜地抱着木剑，徒劳无功地来回比划。那画面闻者伤心，见者更伤心。

    当时林宗昊也是刚到灵剑宗不久。林宗昊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就让许长安过去帮忙。

    许长安不解，说道：“师父，你别拿我寻开心啊。那么多长老都没办法，我能怎么办？”

    “你知道她为什么学不会这么简单粗糙的剑术吗？”

    “还请师父指点。”

    林宗昊随后的解释，对于当时的许长安来说，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但偏偏又觉得合情合理。

    林宗昊当时说，萧月璃之所以学不会这套入门剑术，恰恰是因为她的武道天分太高了。而且她必定出身不凡，家世远超众人想象。

    她自身的悟性和家族长辈通过血统和其他手段传递给她的武道意念都太高级，太挑剔。

    以至于在她的感知中，灵剑宗这种一隅之地的宗门入门剑术，实在是太粗糙拙劣了。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感知，让她本能般地对入门剑术产生了排斥和鄙夷，根本不屑于学习。

    而她自己却偏偏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无论怎么学，临到出手演练时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荒腔走板。

    听了师父的解释，许长安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他走过去指导时，一上手就直接使用了师父所创制的六合元极剑剑意。

    表面上看，他给萧月璃演示的，仍是那套简单的入门剑术。但事实上，有了师父毕生所悟的剑意加持，哪怕是最简单的剑术，也会随之脱胎换骨。

    果然，许长安仅仅演示了三招，小姑娘一双原本透着迷茫的大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说，她直接成了灵剑宗太上长老萧奉元的亲传弟子。

    “这位师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望着快步远去的许长安，少女甜美的声音中透着急切。

    许长安却没有回头，边走边道：“师妹客气，鄙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少女默默念了两遍，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低声道：“师兄哥哥，我记住了。”

    刚才这几个少年反复练习的，正是许长安当年演示过的，那三招加持了林宗昊剑意的入门剑术。很显然，萧月璃不但自己一直记得当初的美好回忆，还希望能把这份美好散播出去。

    许长安心中又是一阵感动，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们看好了。”

    他忽然启动，身随剑走，行云流水。短短一分钟时间里，已经将十三招融入了林宗昊剑意的入门剑术演示完毕。时间虽短，出手虽快，但华丽丰赡，完美无缺，丝毫不显得急促或者臃肿。

    几个少年看得如痴如醉，齐声拜服。许长安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萧月璃，只见她口角含笑，目摇神驰，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他和萧月璃之间的亲密关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萧月璃后来告诉他，说当时在她眼里，许长安就像是太阳一样温暖而耀眼。

    面对这么样一个灵秀少女，许长安哪怕两世为人，也实在不好意思骗人。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便越来越迷蒙，越来越妩媚，让许长安尤其不安。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他还是如实告诉萧月璃，当时自己只是代为传授师父的剑意，那道剑意博大精深，但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她若是因为崇拜而和自己亲近，那真的是她误会了。

    “长安哥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骄傲的人。”少女默默听完他的解释后，凝视着他说道。

    “嗯？”许长安不解。

    “我好喜欢这种骄傲。”少女接着说道，她的神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也愿意成全这种骄傲。”

    “你——你，你说什么？”不知为何，许长安在这一刻忽然口干舌燥，结巴得厉害。

    少女微微一笑，说道：“不过你以后可要努力了，在你成就属于自己的剑道之前，我只能是你的妹妹哦。”

    许长安很难描述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在以后的人生里，成就属于自己的剑道这件事，将是自己唯一重要的目标。

    “阿璃，谢谢你。”许长安心中满是感激，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少女的小手。

    “谢我什么？”少女妩媚的桃花眼中的深情忽然又变成了狡黠。

    “谢谢你帮我找回练剑的快乐。”许长安凝神着她的眼睛，少女也没有躲避，“这是我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刻。”

    少女红了脸，垂着头轻声道：“不用谢，你能找回信心，阿璃也很开心呢。”

    许长安还想说点什么，但就在这一刻，他耳边忽然又响起了那句话。

    “在你成就属于自己的剑道之前，我只能是你的妹妹哦。”

    然后，他就忍不住又看向自己的右手。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西门师兄好——”

    忽然，一个刚才一起练剑的少年走了过来，一脸兴奋的神色，向许长安道：“我们几个正发愁呢，都说萧师姐就要去太玄宫报到了，以后谁来教我们练剑呢？结果今天就来了西门师兄。以后还请西门师兄多多指教。我等洗耳恭听。”

    他身后几个少年齐声道：“西门师兄请多多指教。”

    “什么？太玄宫？”许长安根本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听到太玄宫那一句，整个人就如同头顶炸了一个惊雷，彻底呆住了。

    “阿璃，这是真的？”

    许长安望向少女，只见少女脸色大变，泪眼朦胧，低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么，这确实是真的了。”

    “长安哥哥，我们换个地方说。”少女咬了咬牙，跑过来拉着许长安快速离开。剩下众少年无不相顾愕然。

    树林深处，两人默默相对。少女低垂着头，不敢看许长安的表情。

    而许长安看着她这惊恐不安的可怜模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太玄宫，号称大昌王朝西部二十七州第一武府，更号称大昌王朝四大剑道圣地之一！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北雍州，只是二十七州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太玄宫三年一次的选拔，每次分配给北雍州的名额，总共就只有三个。

    林宗昊说过，一个大昌王朝的学剑者，若要攀上剑道巅峰，四大剑道武府几乎是必由之路。而林宗昊自己，便是来自四大剑道武府之一，位于大昌王朝东部的玉京观。

    在林宗昊的榜样作用下，许长安和萧月璃一个是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一个是灵剑宗三十年来最强天赋，两人早早约好，将来要一起进入太玄宫，去看看这大昌王朝西部的剑道圣地是何等风光。

    所以，现在要让萧月璃等自己三年吗？

    许长安微微摇头，以自己现在这状况，别说三年，就是三年再三年，能进入四大武府之一吗？再三年呢？再三年别的先不说，光是年龄就超限了！

    事实上，长达三年的寸步不前之后，许长安早已对这一刻有了很多心理准备。之前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许长安却仍是有种窒息的压抑感。

    “阿璃，祝福你。”许长安缓缓开口，尽量不让声音发涩。

    “长安哥哥，我不想听你说这个。”萧月璃低声道。

    许长安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也想说点别的。可是——”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接着道：“可是它不答应啊。”

    萧月璃点点头，轻声道：“嗯，你一向比我更会接受现实。”

    “阿璃，我——”

    萧月璃已经哭了出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许长安，哀求道：“长安哥哥，答应我别放弃好吗？你真想让我一辈子做你妹妹啊？”

    许长安道：“阿璃，我不会放弃。但你我都要做好接受命运的准备。”忽然之间，许长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萧月璃仿佛也已经准备好接受命运，凝视着他，静静地听他说话。

    “阿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三年后我还是停留在这一步，那么我们必定会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我很希望到时候你能把我一棒子敲晕，蒙上麻袋带走。但你自己也说过，我是一个骄傲的人，而你愿意成全这种骄傲。”

    “所以，如果三年后我没能去找你，请你最后成全一次我的骄傲，好吗？”

    萧月璃哽咽道：“不好。我真后悔当初和你说什么‘只能是妹妹’之类的话。”

    许长安眼神中流露出怜爱之色，微笑道：“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其实你和我一样的骄傲，不是吗？”

    萧月璃眼泪簌簌而下，嘴边却露出笑意，嗔道：“才没有，人家最多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骄傲罢了。”她想了想，忽然道：“我最晚可以明天走。”

    “嗯？”

    “所以，你的问题，我明天再回答你。”

    她仿佛也在这一瞬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忽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曼妙的身形忽然一闪，已经站在了许长安距离十步开外的一块山石上。一阵山风吹来，她的裙摆也随之飞扬舞动，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仙子。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只听她大声说道：“长安哥哥，明天我还是会说，我明天再回答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妥协，但唯独这一件不行！”

    “长安哥哥，这也是我的骄傲！”

    这句话说完，她已经从山石上消失不见，仿佛真的已经乘风飞仙而去。许长安怔怔地看着那块她立足的山石，似乎整个人已经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