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过
繁体版

第十章 谁人不思量

    今日一早,田居敲响了田景的门,小尾巴打开门,看到田居手里托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匣子。问过安后,田景走过来问道:“哥哥,你是要出门么?”

    田居走进来把东西放下,开口叮嘱道:“今日徐家祖母过寿,你我须去贺寿!”

    田景摆弄了尚未来得及梳起的长发,踌躇道:“徐家寿宴,田家本应有人过去恭贺。可是,家里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不曾相帮,表明了不愿和田家有来往。况且,家有血光之灾,我们去了也不合适吧?!”

    田居笑笑不置可否:“徐家祖母未必会这样想!”

    “那——宴会上的人会怎么想呢?我不想听到他们的议论纷纷!”

    田居安慰道:“长辈寿辰,晚辈于情于理都应前去庆贺。至于别人,那都是不相干的人。既然不相干,也就无需放在心上!”

    田景还是有些不放心,之前她从丁佩瑶那里听到了有关于自己的传闻,实在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三寸不烂之舌。

    田居看出了田景的担心,劝解道:“今天我们若是不过去,自然会被那些有心人看去,然后再嚼舌根,把没的说成有的。大大方方地过去了,反而堵住了他们的嘴!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们可以见过老祖母后就早早离开,不多逗留!”

    田景咬着嘴角,点头同意了。

    就在他们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笃笃笃”,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前院传来。

    一个婆子从门房里出来开了门,门外竟是田家之前的老管家田伯!

    田伯随身挎着个包裹,一脸凄苦,他当日随老爷夫人上山,半道上遇到了山贼,保护不力,自己一个不小心滚下了山。待醒来后,便听到了田家出事的消息。在山下农户家养好伤后,便一瘸一拐地又找回到了田家,本以为家里遭了灾,人也都死的死散的散,哪料来到府门外,发现院墙大门全都是修整过的样子。大喜过望后,赶紧敲门,里面果然有人应声!

    “公子!小姐——”田伯进了院门,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院中的田居田景,顿时老泪纵横,随后便扑通一声磕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田居也没想到老管家会生还过来,一时也惊住了。田景在一旁,也有些眼酸,疾步走过去,搀起了老管家,急切问道:“田伯,你还活着?!”

    田伯不住地点头:“小姐,我还活着,还活着——”

    田居走上前,示意小尾巴接过老管家身上的包袱,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切莫太伤心了!我看你腿脚不便,又面带忧惧,不宜再有大的情绪波动。放心吧,既已回了家,就无需担惊受怕了!“

    田伯哽咽道:“谢公子挂怀!老奴——老奴实在是愧对田家,没有护好老爷夫人,实在是无颜再回来的!可是,可是老奴实在担心——“

    田居点点头,抚慰道:“切莫再心怀愧疚,你能安好回来,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宽慰了!“

    田伯听了这句话,慢慢地收住眼泪,“公子,不瞒您说,老奴曾想过抹了脖子去追随老爷的,可听说老爷夫人只是生死不明,抱着一线希望,老奴这才强撑着——“

    黎崇这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看到田伯不免唏嘘了一阵。得知田居田景要去徐府,田伯立马慌张起来:“哎呀,老奴光顾着伤心了,都忘了帮公子套马车了!老奴这就——“

    不等田伯说完,田居就打断了他:“不用了,小尾巴早上已经在外面叫好了马车。如今家里的马厩里都空了,过些时日我再慢慢添置吧!”

    黎崇送田景到大门外,从怀里掏出一把七寸长短的错金铁匕首,两面均是火焰纹,手柄处嵌有薄金片。

    田景接过匕首掂了掂重量后细细打量道:“真好看,什么时候打的呀?”

    黎崇叮嘱道:“匕首要随身带着,最近不太平,你自己要学会防身!我教你的那几招,熟练了么?”

    田景笑笑答道:“放心吧,我应付得来的!”

    黎崇黯然道:“上次就是吃了没武器的亏,否则不会让你平白挨一棍子!”

    田居走过来,说道:“无妨,我们是去徐府做客,不是上阵杀敌!”

    黎崇笑着称是,然后目送他们三人离开。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色吆喝声车马声不绝于耳。田居田景端坐车内,小尾巴和车夫各自坐在车首一侧。忽听得外面婆子在叫卖自家种的秋梨,田景心里一动,喊住车夫,唤小尾巴下车买些过来。就在小尾巴细细挑选时,田景掀帘探身观望。这时,一个路人不经意看过去,看到马车里珠翠在身的少女,长眉扫入鬓,秋水泛横波,一时呆住了,忽地认出来:这不是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事的田大小姐么?

    田景看那人像是认出了自己,微微一笑便又把帘子放下了,待小尾巴买好了秋梨上车后,马车得得得地走开了,把旁人的低声耳语甩到了后面。

    徐府内,徐岱元正忙着应酬来宾,忽听下人回道又有客来,自己赶紧出来迎接,不是别个,正是田家兄妹和贴身婢女小尾巴!

    徐岱元一脸的大喜过望,几乎是飞奔过来一样:“景儿,你怎么来了?!”

    田景纳闷道:“不是你邀请的我们来徐奶奶寿宴么?”

    “是是是——”徐岱元兴奋地搓着手,不断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能来,我真是……真是……哈哈哈……”

    田居面无表情地看着兴奋过头的徐岱元,鄙视道:“你没看到这儿还站着两个人么?”

    徐岱元呵呵一笑,没有理会田居,而是站到田景身旁,“景儿,路上可有辛苦?”

    田景不解地看看徐岱元,对着田居说道:“这人怕是傻了吧?这么点子路,走也走过来了,辛苦什么呀?”说完就拔腿往里走。

    徐岱元紧紧跟在田景身后,招呼田居他们赶紧跟上。

    “岱元哥,你家今天人多么?”田景环视了一圈问道。

    徐岱元似乎很久都没有听到田景叫自己岱元哥了,叫得心里痒痒的。

    “岱元哥?”田景不听回答,又喊了一声。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已经发生了改变,可能徐府熟悉的环境让她下意识地找到了小时候的亲近感。

    “啊,你不要去前厅那儿,怪乱的!我带你去见祖母,祖母那儿安静!”徐岱元前面带路,田居田景他们在后面跟着。

    来到徐老太太的暖阁处,发现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正在屋外守着。那丫鬟表示此时老太太正在和徐岱元的父亲徐来说话谁也不见,几人只得在屋外候着。

    “谁在外面?”老太太听到外面有响动,提声问道。

    “祖母——景儿他们来了!”徐岱元在屋外回道。

    不一会儿,门帘掀动,一个鹤发老太太被搀着走出来,看到田家兄妹的那一刻,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田景来不及请安,便被老太太一把抱在了怀里,落泪道:“我可怜的孩子呀,可真是受罪了呀——”

    田居在一旁静默不语。

    未几,老太太住了哭声,引田景走进屋里坐下,“你几时回来的?可曾受过什么伤?吓着了没啊?”

    “奶奶——”田景忍住泪意,笑道,“我没事儿呀,这不是好好的嘛?我没事儿!”

    “居儿呢?居儿过来!”徐老太太一把拉过田居的手,止不住落泪道,“奶奶一直都不知道田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早知道,何至于让你们两个孩子遭这么大的罪呀!唉,可怜的孩子呀!”

    徐岱元上前安慰道:“祖母,景儿在我的庄子里修养了几日,如今也已大好了,您莫要太伤心了!”

    田居也在一旁劝道:“祖母,天有不测风云,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预料得到的。今日是您的七十大寿,切莫因我们而太过伤怀!”

    徐来看到母亲如此亲近田家兄妹,再又想到田家遭遇,本欲上前抚慰一番,但终究是忍下了。

    徐老太太看到一旁站立不语的徐来,对田居说道:“你田伯伯对你们照顾不周,我已经替你们爹娘教训过了。你们小辈的,就不要再怪罪了吧!”

    田居赶紧赔罪道:“奶奶何出此言哪,田居当真担不起!田伯伯身担田家重任,一举一动都事关千人,伯父纵然有心但又岂可随意而为啊!”

    徐老太太闻言,赞赏地点点头。

    田居又正式地对着徐来鞠了一躬,说道:“伯父,田居在此谢过伯父安置枉死家仆!谢伯父出面官家,替田家报官鸣冤!!“

    徐来长叹一声,摆摆手说道:“唉,我也只能把尸体草草安置在城郊义庄,买了些人守着罢了!至于报官一事,唉,罢了,不说了——”

    小尾巴走上前去,把一直捧在怀里的脆梨递给田景。田景接过来对徐老太太说道:“徐奶奶,这是我特意买来孝敬您老人家的!我记得您一到秋冬季节,夜里就会咳嗽。您吩咐厨房拿这秋梨配着冰糖银耳炖了,熬成膏状,甜甜的,每日挖出一羹匙和水喝了,对咳嗽很有益处的!”

    徐老太太怜惜地摸过田景的头,笑道:“景丫头真是随了你祖父了,那般细心!”

    一招手,有丫鬟上了接过。

    此时徐来走到老太太面前禀道:“母亲,前厅有客人,主家不能离席太久。母亲若没有其它吩咐的话,儿子这就先行出去了!”

    徐老太太微微颔首,田居田景也依次做了个揖,目送徐来出去了。

    “元儿——”徐老太太轻轻唤了一声,徐岱元赶紧上前,“元儿,景儿今日能够过来,也是很不易的。你切莫怠慢了他们!吩咐厨房,给景儿做道鸡汁银丝!”

    徐岱元点头称是。

    田居拉过田景,说道:“祖母疼惜赐饭本不应辞,只是田家如今多事之秋,不宜在徐家逗留过久。给祖母请过安后,晚辈们就要回去了!”

    徐老夫人皱眉道:“这怎么刚来就要回去了呢?你们不用害怕,在徐家不会出什么事的!”

    田景深深做了一个福:“奶奶,并非是晚辈害怕,而是如今我和哥哥确实不宜出现在您的寿宴上。一是父母如今生死不明,心里实在难安;而是若被有心人看见,恐再多生事端!”

    “那好吧,看到你们安好,我也就安心了!”徐老妇人想了想,说道,“你们随岱元从后院的角门出去吧,那里僻静些!”

    徐岱元本想趁田景给祖母贺寿的时机提一提两人的婚期,不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田居田景就说要回去,一时有些着急。听到祖母命自己送他们出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祖母——”

    徐老夫人看向徐岱元,问道:“何事?”

    徐岱元赶紧上前回道:“祖母,俗话说长兄为父!今日田兄携田景亲来贺寿,祖母何不喜上加喜,将我和景儿的婚期定了呢?”

    田景闻言一惊,赶紧看向徐岱元,对着他使劲摇头使眼色。

    田居也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徐岱元会像个愣头青似的。

    徐老夫人倒是呵呵一笑,打趣道:“元儿一碰到景儿的事,就像烧着尾巴的猫儿一样,顾头不顾尾,失了礼数!”

    徐岱元乖乖挨训,只盼着祖母现下就把婚期定了。

    “不过——”徐老妇人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也怨不得元儿急,自小就定下的婚约,如今都大了,确实也该把婚期定下了。况且田家现在风雨飘摇的,有个徐家撑着,也会好些!“

    田景撇撇嘴,不满道:“奶奶,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景儿如今没有这心思,况且——况且景儿本来想推掉……“

    不等田景说完,徐岱元就急急地打断道:“祖母既有心,那就定在年下吧,我查过黄历,腊月初六就宜婚嫁宜迁居诸事皆宜!“

    田居在旁只是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田景急得不行,暗暗瞪着徐岱元,差点就要上去堵住他的嘴了。

    ”好啦好啦,我会好好查查黄历的!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呀,哪有自己去定婚期的?两家结亲,中间有很多流程的,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之后才是请期,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的!”

    徐岱元一听还要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顿时萎靡了,小心翼翼地央求道:“少了前面几个,直接请期可好?”

    徐老夫人轻斥道:“婚姻大事,哪有随便应付的?断不可依你草草了事!”

    田景听到结婚流程,想着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便暗暗松了口气。徐岱元一直注意着田景的神色,这时看到她放下心的样子,自己不免有些失望。

    徐老夫人看爱孙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闷闷不乐的,又慢慢松口道:“不过——元儿和景儿自幼定有婚约,改日只需徐家向田家送过聘礼后就可择日而娶了!”

    “不要——”田景没想到徐老太太会突然改了主意,赶紧阻止道,“徐奶奶,如今父母生死不明,晚辈怎能罔顾孝道而谈婚论嫁呢?还望奶奶容景儿几年!”

    徐老夫人一脸慈爱地对田景说道:“女大不中留,你父母若是知道了,也是容许的。至于那些个礼节,不用太拘泥,心里高兴就守,心里不畅快,就免了。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嘛!奶奶还给你备着嫁妆呢!”

    徐岱元眼见事情有望,忍不住地喜上眉梢,欢喜道:“如此,甚好!”转头就对田景说,“你过些日子来我这里,我给你重新建个园子,我给你找最好的工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你建成什么样的!”

    不等徐岱元说完,田景便跨出一步,对徐老夫人正色道:“奶奶,景儿其实心里已经装下了别人——”

    田居本想拦住,但还是晚了,只能上前一步解释道:“景儿与那人只是臭味相投而已,并无其它纠葛!”

    徐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眼田景,又看了看呆立一旁的孙儿,半晌才慢慢说道:“行吧,我知道了。景儿你来——”

    田景一步步走到徐老夫人身边,低声道:“奶奶,我……”

    徐老夫人盯着田景,眼神却有些恍惚,像是看着别处一样喃喃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奶奶理解,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田景好奇道。

    “只不过情之一字重千斤,你需遇着一个可以和你一起担的人才行,切莫孤身一身担着两人的情啊!”徐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一番话,让田景和徐岱元都低下了头,各自揣摩体会这句话。

    其实,仔细思量一下不难发现,田景虽对黎崇心有所属,但黎崇从未明言,更是对田居试探性的揶揄回了句“景儿并非我所愿”!田景口口声声的心有所属说到底,其实多少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黎崇对田景,更多的是朋友之间的情义和弱妹之间的疼惜,而非赤裸裸的男女情欲。

    而徐岱元很清楚自己对田景的心意,无他,就是想要据为己有一生白头!田景的头发丝儿都可以撩动自己躁动的心,田景的呼吸都可以点燃自己血液里雄性的欲望。只要看到田景,徐岱元就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宁静和冲动交织而成的欲念,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