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带着两个亲兵走到中军大帐前，解下腰间的唐刀交到身边的亲兵阿二手中，一掀帐帘子昂首而进，中军大帐本是主帅办公场所，自然不是那种拥挤逼仄的营帐可以比的，只见帐中文武两班分列两侧，嗡嗡争吵声不停。高仙芝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眸小憩，对下面文武的争吵充耳不闻。只在李哲进来后睁开眼微微点头示意后，再次闭上眼睛。

    李哲快走几步，走向左边第三的位置。在场的诸将不管文武皆对李哲点头示意，李哲也一一回应、等站定以后，微微侧头对着左手边的黑脸汉子问道，袁将军可知为何帐中诸将争吵不断？要知道高仙芝一向以治军严谨著称，别说这跟赶集般的争吵。往常大帐议事就算军姿不整，怕也要挨上数十军棍啊。

    袁将军擦了擦跟对面文官对喷的口水，先是拱手一礼，便也紧接着说道。晌午时刻，那石国国主遣王子安那茶送来国书，并且细数数条大都护的罪责，说大都护因为私欲起兵攻伐，这王子安那察手持着陛下赐予的忠顺铁卷直接把状告到了监军那里，那阉人本来就与都护不和，现在吵着要上书陛下。

    李哲微微愣神，以他微弱的历史知识，他知道唐玄宗杨玉环，哪怕是高仙芝前世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具体的事迹而已，隐约记得高仙芝所率领的边军是安史之乱前期平叛的主力、

    不怪在场的诸将争吵不断。石国都城拓折城，（在今乌孜别克斯坦塔什干)地处丝绸之路的干道，农业发达，居民善于经商，可谓富甲西方。这次大军出征是以石国无番臣礼，王子未得鉎节擅自出使吐蕃为借口。无番臣礼一说本来模棱两可，但是未得鉎节擅自出使吐蕃这一指控在当时就是很严重的指控了，因为石国国主是受过金印，金册。正式册封过得怀化王，跟一般的部落酋长和小国国王可不一样。是在鸿胪寺挂名的大唐附属国，你一个大唐番邦王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你以外交官的身份去敌国想要干什么？在大唐兵威横压三万里的西域，这一行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与谋逆。

    出征之前众将士义愤填膺，一万二千大唐府兵并奚族，突施骑等部落骑兵六千人。行军月余将石国王都拓折城团团围住，正当众将士要给这不尊王化的胡人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石国王子的出现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的扇在众人的脸上。

    不是说这王子出使吐蕃了吗?人刚走，众人就炸开了锅。这未得鉎节擅自出使之罪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待众人争吵不断的时候，胡曹参军事党汝嵩出列，对着上首的高仙芝行了一礼道：还请大都护给出个章程来，我等众将这么议事，怕不是三五个时辰也议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帐下诸将见到党汝嵩开口，也都闭口不言，都看着高仙芝。安西都护府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单位，是有开府建衙之权的。在一定的意义上是一个小朝廷般的存在。集军事，民生，律法于一体。这胡曹参军事的职责就类似于鸿胪寺相当现代的外交部。所以此时党汝嵩开口最合适。

    高仙芝睁开眼，苦笑一声。本帅这次听信了谗言，统兵来这石国，这石国国主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要知道石国不同于其他国家，是有奏事权的。我自身难保，怕不是诸位也要跟着吃挂落。这次是我害了大家。党参军有何教我？

    李哲无语的看向高仙芝，这话就有点无赖了。大体意思就是我估计这次搞错了，但是事已至此，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看着办吧。

    未等党汝嵩说话，李哲身边的黑脸汉子就开口嚷道，我看石国王子那厮唯唯诺诺不像是个有担当的，待俺老袁去跟他交心交心量他也不敢胡说八道，他的奏章怕不是连安西都出不去，说完一声冷哼。

    听到这黑脸汉子的话，高仙芝脸色发黑。一掌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桌案上。站起来一指黑脸汉子，厉声喝道，你敢截停官驿，真的是反了你了。你这般目无国法，真是无法无天。来人将这厮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

    黑脸汉子虽然不服气，但是见高仙芝生气也不敢多言，甩开身后卫兵的手，对着上首一抱拳转身自顾自出了大帐领罚。帐中诸将虽然不再出声，但是面色愤愤不平看样子也不太服气。高仙芝细长的丹凤眼微眯，精光扫过场下众人。也不言语。

    袁参军见到众人冷场，再次出口说道。我等丘八受到陛下申饬倒是无所谓，最多面上无光。但是我安西边军历来生活困顿。只依靠每次出战所获战利，一半充公，一半按战功犒赏三军，所以众士卒能披肩执锐，奋勇杀敌。这次出征石国，行军月余，未战而退。末将怕恐动摇三军啊。

    那你说本帅该当如何，高仙芝死死盯着袁参军的眼神问道。细长的眼神锐利如鹰眼。

    袁参军被高仙芝盯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低头抱拳道末将不知，全凭大都护决断。

    帐下诸将逐渐又有鸭子开会之时，只听到账外卫兵一声大喝，止步未得准许，禁止入内。没过一会只见一个卫兵进来单膝跪地禀告道：大都护，突施骑将领拔汗那求见。

    高仙芝一挥手，让他进来。卫兵领命出门，没过一会，只见一个身穿狼皮袄高鼻大眼的汉子走进帐来，这大汉向前两步跪附在地上。双手掌心向上。额头点地，反复三次后才开口，伟大的天可汗陛下勇武的将军，我听闻您与石国王有些许误会，我们可汗与石国王是结过盟契的哈达。我不忍心石国王无辜惨死，愿意邀请将军与石国王会面，将误会解开。愿西域安定和平。

    帐下诸将见这厮说话这么直白，都觉得面上无光。但是这突施骑大将行为举止又恭敬无比，说话时候一直前额贴地不敢起身。哭笑不得间只能说这蛮胡粗鄙，

    实际上突施骑属于昭武九姓，昭武九姓虽然是胡人但是也有区分，有一部分在南北朝时期迁入玉门，从此移风易俗逐渐汉化，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尉迟敬德就是昭武九姓之一的族人。但显然现在跪在堂前的拔汗那不属于汉化的昭武族人。

    高仙芝盯着跪在面前的突施骑大将默然不语，帐中众人皆默不作声，落针可闻的大帐里只有高仙芝手指轻敲案几的声音。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只听见高仙芝数声爽朗的笑声，也不叫这胡将起身。而是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石国国主。后日午时，我与他约在城南三十里月牙河畔。

    胡人将军见上方没有了声音，应了一声是。便再次恭敬行了一礼，起身向帐外走去。

    待得胡将出门，帐中又是哄得一声仿佛赶鸭子上架一般吵闹一片，有说忒给那番邦小国脸面的，让他自缚双手来帐中辩解便是，有说此次出征未得寸功不甘班师的，不如去转攻那吐蕃国凌云堡，攻破了凌云堡便直取是那大小耶律国，从此到凌云堡也不过是三五日云云。

    在这西域安西大都护府虽然控疆三千里占据了丝绸之路大部分要道，但是毕竟有山高皇帝远照顾不到的地方，大小耶律国就是其中之一。小耶律国（今克什米尔西北部）距离安西都护府路途遥远，最近几十年又频繁与吐蕃通婚，吐蕃又与大小耶律相邻。再加上前往耶律国必须要经过天险凌云堡（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作为与大唐争战了数百年的吐蕃国，其军事实力自然不弱。

    从前安西都护府曾经四次出征，皆因山道险阻，无功而返。可以说最近几十年安西军力达到鼎盛时候，除了日常的维护丝路，打击盗匪，野人之外。攻下大小耶律国就成了一个历史使命。

    高仙芝见众人又要开始争吵，忙一拍桌案，见众人禁声望向自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的挥挥手，说了几句让众将约束士卒，巡营防火等老生常谈之语后，便叫众将退下。

    李哲全程目睹，也不言语。本来李哲就是一个沉默之人，怀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心，在场众人心里的小九九李哲心里清楚，也不说破。李哲和众将齐齐向高仙芝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便向账外走去。刚到帐门口就见一卫兵对着李哲说道：将军请随小人移步后账，大都护有话与将军分说。

    中军大帐一般是三四个营帐相连组成，中间最大的是军事会议所在地。又有数个稍小的帐篷与中帐相连，做主帅起居办公之用，李哲来的就是作为起居的后账。

    李哲掀开帐帘，一鼓热风袭来，只见高仙芝坐在一个炭盆面前，盆上一个金黄的烤羊腿已经香气扑鼻，看这样子已经烤了有一会了，现在虽然是十月，但是胡天八月即飞雪，早晚温差大。帐中生一个火盆也不算是热。

    高仙芝见到李哲进来，人未至声先到，朗爽的笑声让人不禁生出好感，高仙芝走到李哲面前，身手拉起李哲。领李哲做到炭盆前，高仙芝治军极严行军之中严禁酒水，二人便就着奶茶吃起了羊腿。

    听着高仙芝的笑声，李哲不禁愣神，自从七年前归入高仙芝帐下，高仙芝威严日盛，上次见到这笑容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待到酒足饭饱高仙芝亲自送李哲出帐，走到帐门口，高仙芝脸色一变，用阴恻恻的声音对李哲说。后天月牙河畔，你亲帅麾下两府军兵随我去。待听得我的号令，在场诸胡片甲不留。

    李哲一愣神，仿佛自己耳朵听错了，不禁抬头看向高仙芝，看清高仙芝似笑非笑的神情。李哲不禁内心一寒，弯腰抱拳道，末将得令。

    高仙芝不置可否，再次说道，本帅并未下令。

    李哲一咬牙，再次道：小弟省得，哥哥请放心。听到李哲的话高仙芝表情才变得轻松起来，目送着李哲走远，转身钻进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