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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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施云仙

    那是绝美的梦境。

    旧日的冬,铺天盖地的雪,于门外行行走走的归客,城外绵延的山,载满了年货的车马,一面面带着笑或失落的脸庞。

    那是回家过年的客,离开了一年的客所。这其中有落魄的书生,带着满腔的牢骚,一口一口饮着酒,时不时吟几句时不我待的诗来;有做买卖的商人,牵着车马,嘴上哈着喜悦的气,一团一团的,好不温暖;有远嫁的姑娘,独自倚在马车窗前,望着他乡的景色,曾是梨花带落雨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期待。

    看完了城外,我们再将目光聚焦在城内。

    “杀猪喽!”,这是在杀猪呢。只见刀一落,血一接,一松手,方才还在挣扎着的肥猪就咽了气。大人们将猪用刀分了去,猪头留在了祠堂里。孩子们围着死去的肥猪,连连惊叹,却是每年都看,每年都要惊讶一番。

    “嘭——”。是谁家在这个时间便放起了炮仗,可还没到年呢,呵,原来是小孩子呀。他们倒是顽皮,不知谁家的茅房给他炸了去,还好躲的远远的,没弄的一身都是。

    “爹!呜呜呜呜,刘二他们欺负我,他们骗我去茅房,炸我一身屎,呜呜,爹,娘,呜呜呜。”原来,这炸茅房也是有一番缘故的,只是苦了那家孩子。

    只是刘二没高兴多久,便被那被炸了一身的孩子的家长抓了去,领到刘二父母跟前。这个年,他怕是只得在祠堂里过了。

    ……

    雪中飞来了一片叶。

    何来一片落叶?已经隆冬了,叶落尽,草枯黄,却唯有人心定。

    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那片叶,用心地捧在手里,像是捧着无与伦比的宝贝一般。

    这又是谁呢?

    一个小丫头,轻轻踮起着脚。穿在身上破旧的袄,一尾金鱼隐隐约约。她睁着双明亮的眼,里面倒映着手心的叶。

    她也在奇怪,这是哪儿来的叶呢?她长这么大了,虽说这是她自己以为的长大了,但也不能说她毫无见识,这般的雪天,突然冒出了一片叶子。她很好奇,像是发现了一件独特的事情,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事。好奇心的驱使下,竟然鬼使神差的踮起了脚,抓住了叶。

    哪成想,她感到手心一阵痒。那叶子竟然站了起来,五角形的叶子,两边的叶尖成了脚,支撑它站了起来,最上面的叶尖便是头,两侧不是手,而是翅膀。小翅一扇,就要飞去。

    “诶!你要往哪里去呀?”

    叶子毫不搭理,自顾自的飞去。姑娘不甘心,站起身来,想要去追逐那片失而复得的叶。

    “吭!”一不小心踢翻了身前的破碗,往日里心疼这心疼那的小姑娘,却并没有回头,继续追着叶子。

    雪还在下着,洛阳成了一座仙都,高高的齐云塔真的与云一般齐,隐没在了白白的雪中。那位姑娘却还在追着成了精的叶。

    叶子飘呀飘呀,忽上忽下的身影像是昭示着自己并非遥不可及。忽而上升,令得姑娘满是失落之情,却又在即将落泪之刻飘到眼前;忽而下落,姑娘的脸上便要泛起笑来,笑着笑着却又不见了叶子踪迹,一抬头,哦,原来在天上呢。

    就这么逗来逗去,枯黄的叶上也落上了雪,不过片许时间,雪化成了水,像是叶子累出的汗。而那傻傻的姑娘,皮肉之身,一直跑着,却是一丝汗也没出,好像都被叶子流去了一般。

    “喂!叶子呀叶子,你要跑去哪儿呀?”

    落叶不言,倒是有法子言,只恐把这姑娘吓住。

    风雪之间,掠过三元坊,穿过人群间。路上群人似是有感,各自让了开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路上跑着,竟也没碰到拐子。

    ……

    终是落叶落了地,大雪纷飞起,懵懂的姑娘来到一座庙观前。庙观像是一朵开在闹市中的梅花,淡然自若。两座石狮子静静立于门前,一个小道士在门前扫着雪。

    姑娘终于停了脚,突然像是忘了叶,忘记自己为何来此,来到这座叫“白云观”的道观前。

    她默默的看着门前道士扫雪。天上还在下着雪,小道士却偏要在大雪中去扫雪,大雪落到帽檐,道士呼着哈气,白色的烟,飘然于天地间,逐渐弥漫开来。

    姑娘的视野模糊起来,她在雪中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是坐在观中大殿门前。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一个小道士。

    然后,她便看到,小道士在她面前逐渐变老,青年,中年,直到白发苍苍的老朽。

    老道笑眯眯的看着她,又抚起须来,然后从长须中取出一把拂尘,轻轻一抚。

    姑娘眼前的大雪停歇,霎时间感到世界都静止了。她能看清每一片雪,每一道岔,每一粒尘,如梦如幻。

    又是一抚,雪又下了起来,一时间如雨磅礴,遮天蔽日,姑娘连老道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痴儿,你且看。”

    老道的声音传来,小姑娘眼睛一眨,眼前却又是变了一番风景。

    是落叶,满天的落叶,每一个都张着自由的翅膀,围着姑娘转悠。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这笑真是久违了。

    她的父亲是在衙门当差,却因一场蛇潮失去了性命,她的母亲一夜失心疯,自己一个人跑去烟邙山寻找丈夫,便在路上就磨破了脚,落入河中。

    她只七岁,乞讨洛阳,

    心怀悲伤,目遇人伤,

    担人所忧,献其所乞,

    鸢飞天外,告以道长,

    “呜呜呜……”

    小小的道观,一位姑娘的哭声打破了宁静。年老的道长,收起了高明的道法。

    “莫哭莫哭,从今往后,随我修行可好,你看,你在哭下去,叶子也要哭了。”

    红肿着眼的姑娘,擦了擦泪,看着道长蹲在身前,手上正是她追逐良久的叶子。那片叶子竟也委屈的在哭,还打着滚儿呐。

    “小丫头,你姓什么?”

    “施……”

    “哈哈,那你想要个什么道号呀,自己来起就好了。”

    “我……想,像这片叶子一样,飞……飞上蓝天,看看白云,当一个小仙子。”

    那就叫你云仙好了……

    ……

    “那就叫你云仙好了。”

    “师傅,老师,呜呜,我好想家,好想师兄们啊呜呜呜。”

    是谁在哭泣呢,原来是施云仙啊,她好像作了恶梦,什么梦呢?

    一个叫作云仙的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