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长公主是先帝嫡亲的姑妈，当今太后见着也得尊一声“皇姑母”，虽刚过半百，却是宗室里辈分最大的一位。

    长公主的寿诞本是轮不着唐家女眷出席的，但是婉贵妃的盛宠在那儿摆着，又是皇长子的生母，因此这次天家的盛会唐家也收到了帖子，唐老爷自是重视到极点！

    “今儿天香阁的人送了时新的春衫样子和布料过来，你们去，看看喜欢的各自选选！”唐夫人看着几个女儿，指指堂中堆得满满的布料。

    “娘！这是霞影纱吧，真好看！这个黄色我穿好不好看”淑娘兴奋的比划着。

    “嗯，不错。试试那匹石榴红的，正好配年前你大姐送来的红宝石的步摇。”

    “呀，娘！这是软烟罗吧！这个做凌波裙最好看了！一寸凌波一寸金！想不到天香阁连软烟罗也有！”

    “二小姐好眼力！但这软烟罗只有宫里边儿有，咱们可不敢卖。这是我们掌柜的在苏州寻得老匠人仿着软烟罗织的，叫赛烟罗。虽比上软烟罗，但是再也找不着这样轻薄柔软的料子了！今年不少贵人都来定过了，而且软烟罗数来数去尽是些素净的颜色，咱这赛烟罗的颜色可就多啦，您看看，这石榴红的、洋红的、烟粉的，衬得您脸皮儿白里透红，跟那桃花儿似得！”天香阁的掌事秀姑热情地选出几匹料子，在淑娘跟前比划着。

    “二姐，你穿红色真好看！回头就做凌波裙，风一吹，真如谪仙下凡一样！”媚娘羡慕地看着淑娘。

    “哼！我哪儿配称谪仙啊，只有咱们大姐才是真正的‘京中谪仙’………”淑娘酸溜溜的放下衣料，“赛烟罗就是赛烟罗，再像那也不是软烟罗!”

    “好了好了，又乱说什么！这赛烟罗不适合你们小女儿家家的做衣裙，这天儿也没那么暖和呢，仔细着凉！”唐夫人走到桌子边翻看了一会儿，指了指，“这个石榴红的雪光缎做上衣，配条白色的对襟襦裙，这赛烟罗选个白底洒金的做披帛！”

    “夫人真是好品味啊！这红白相配既娇俏又雅致，再加上这披帛，我得记下来，以后咱天香阁的衣服样子里这得排前头儿！”

    明知是生意人的谄媚，唐夫人还是挺得意：“别的我不敢说，这穿衣打扮，我自问还是有些心得的！对了，这披帛比着往常做的长几许，在身后再拖出半臂左右。”

    “可是娘，我还是喜欢这嫩黄的……”

    “嫩黄的也做！就做你心心念念的赛烟罗，等天暖和儿了穿！”唐夫人爱怜地捏捏女儿的脸蛋，“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你们两个也来选选，愣着干嘛！”唐夫人看着两个庶女，一个在旁边一副艳羡的表情，一个木着脸站的远远儿的。

    “我，我选这个吧！”媚娘咬着嘴唇指了指一匹湖水碧的缎子，“上回看二姐穿了一条这个颜色的裙子在花园里看书，那景色真像画上儿的一样，我也想来一回东施效颦。”

    “你这孩子！”唐夫人点点头，看向樱桃。

    “樱桃年幼，不会选，一切听夫人的！”

    樱桃站在众人对面，背对着大门逆光而站，可那张脸愣是让身后满院的春光都失了颜色，深色的旧衫反而让她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之美。

    唐夫人突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她知道，唐三章是对的，这样的颜色，不管怎么藏着掖着都没用，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不可能把她忘了。

    宁国长公主的府邸在东城，依着玉泉河，京城东贵西富，东城都是宗亲权贵的府邸，唐家在西城，赴宴当天，唐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几乎是穿城而过。

    “娘亲，你说爹想什么呢！怎么能让我跟那两个贱丫头着一样的衣裳！这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啊！！”淑娘恨恨地揪着身上的衣服，只要一想到刚才樱桃出来众人看呆了的样子就火直往上涌。

    “别揪了！仔细揪坏了！坏了可就让你先回去了！”唐夫人沉着脸喝道。

    “……娘！”淑娘咬着嘴唇，委屈的眼睛都湿了。

    “别哭！仔细妆花了！”唐夫人放软声音，“你记着！衣服都是给人穿的，不重要！不管穿什么你都是唐府的嫡女，你的胞姐是当朝的贵妃，你今后是要做一家主母的！庶出的最终还是做妾，跟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你爹有你爹的考量，更会有他的难处，别难过了，快把眼泪擦了，一会儿就到了！”

    后面一辆车中，媚娘拿眼偷偷打量着身边的樱桃。

    对于这个跟她一样同是庶出的妹妹，她以前几乎从不正眼相看。不止是她，整个唐府，又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对安静的母女。如果不是那胡姬出人意料的生下一子，也不会让人注意到唐府还有一个如此绝色的存在。

    其实唐府的女儿都很漂亮，但是有一个“京中谪仙”的大姐在，淑娘和自己每每出去，还是引得众人对当初唐婉娘的惊才绝艳一阵怀念。但是她知足了，唐婉娘已经是一个传说，而唐淑娘不论样貌、才情都远远不及自己的胞姐，甚至还不及她这个小庶女。唐老爷也是期翼她能进宫助大姐一臂之力，因此吃穿用度从未苛待过她，姨娘也为此抬为贵妾！在京城贵女圈中，她唐家三小姐的芳名还是颇为响亮的。

    可是她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今天都会改变。这个庶妹太好看了！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唐府又出了一个美人，一个比当年的唐婉娘还要美上百倍的美人！

    今日是个好天，阳光好的甚至有些过分，还未到正午，已经明晃晃的透过车帘照进来，照在脚上，很是舒服。

    樱桃从上了车就垂着眼帘安静地坐在一侧，这时却调皮的将脚往前伸了伸，媚娘蓦地发现，樱桃不仅个子比同龄人高，脚也大了一点儿，不由笑了一笑，到底是有着胡人血统的蛮子，如此大手大脚还不如她身边的丫鬟秀气。

    想到这儿，不禁又有了几分平衡。再说，这个妹妹，才十二，还要三年才及笄，到时候，她说不定已经是皇上的宠妃了。想到这里，不觉面上有烧，随手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车走得不慢，已经到了东城，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却不少，多半和她们一样也是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所幸这边路面平整宽阔，并行几辆马车都不显得挤。

    也只敢看了一会，媚娘就放下车帘，回头却看到樱桃也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嘴巴微微张着，不由笑道：“看呆啦！这有什么好看的，什么都没有！有次母亲带我们去南大街的宝珠楼看首饰，那儿才叫热闹，人来人往的，每家店铺门口都好些人。车都不好停到门口，还得走一段儿，路上还有好些年轻公子，吓得我和二姐跟在母亲身边儿头都不敢抬！”

    樱桃低着头认真地听着，媚娘看到她侧面脖颈长长的，乌亮的发髻衬得皮肤白的耀眼，不由心中又觉得没意思。

    宁国长公主府很快到了，门口车轿虽多，却秩序井然，并不纷扰。

    唐夫人带着三位一样装扮的姐妹花甫一出现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唐夫人忙着跟相识的夫人寒暄，除了唐淑娘跟相熟的姐妹在一起悄声交谈，另两位姑娘都安静的站在嫡母的身后。

    众人自然地对新出现的面孔表现出无比的好奇，只可惜姑娘总是低着头看不真切，不过光是那白雪般耀眼的肤色就够引起一旁的窃窃私语。

    “秀芝，这是你家那个……”唐夫人的表姐，如今的安远侯府三奶奶拿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樱桃，“老天，这模样儿长得！”

    “表姐，我们进去再说。”唐夫人捏捏她的手，领着三位姑娘往府中而去。

    大顺朝民风开放，长公主宴请的也都是宗族子弟，因此男女宾客并未分开，唐夫人一行未走多远就碰上一群锦衣男子在河边闲谈。

    一行丽人款款而来，自是吸引了一众男宾的目光。等走到近前只见其中一位年纪尚幼的姑娘，肌肤若雪，白的耀眼，虽眉眼低垂，五官却秀美之极，一个个谈天说地的心思都歇了，静静地看着姑娘从跟前慢慢走过，目送佳人远去。

    唐夫人是过来人，自是知道男子们看的是什么，几乎咬碎了一口牙，胡人生的贱骨头从今天起可是要在这京城贵人圈中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