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行尽南山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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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君疑臣必死

    “陆雨多,你可知罪?”

    金碧辉煌的高堂之上,予夺孤零零跪在王座面前,身穿朝服的众人站在他身后,纷纷发言指责不停,反而是王座上的骞王一直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陆雨多,是老夫识人不清,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如此狼子野心!如今,你与那孙刃的诡计败露,铁证在前,你还有何话说?!那孙刃已携家眷潜逃,孙家再不能庇护你,你与他如何勾结、有何计划?还不从实招来!”赵立命厉声斥责着,一手指着予夺抖个不停。

    “哼,”予夺摇着头,也不看赵立命,只盯着地面石砖,轻声问道,“赵将军,你这到底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

    “竖子无礼!竖子大胆!”围绕在赵立命身边的文武官员群情激愤,唾沫星子飞扬在大殿上空。

    “王上!赵将军!”叶勇从赵立命身后钻了出来,一头跪倒在王座前,嘴里喊着,“此事疑点重重!陆将军年少成名,早已为王上所器重,前途一片大好,他如何会谋反叛逆?定是为奸人所害!臣愿为陆将军作保,还请王上给陆将军一个机会,让陆将军为自己洗脱罪名!”

    “有何人害他!他就是咎由自取!”赵立命咬牙反驳。

    “王上!”叶勇喊得声嘶力竭,“臣认为,便是只有一线可能,都绝不能错判了忠烈之士!”

    “行了!”骞王缓缓开口,“陆雨多,证词在前,不由得你不开口。你们,叶将军、赵将军,你们二位且先噤声。陆雨多,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王上。”予夺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努力回想着初见孙刃的情景: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连予夺自己都毫无头绪。

    入朝当天,予夺就见到了朝中武将的另一派系头领:孙刃孙将军。赵立命是老牌武将,手下人大都是从前朝起就追随他的旧臣,忠心程度可见一斑。而孙刃,是骞王强行扶出来的草根新秀,在朝中根基不稳,除了骞王划给他的城中亲卫军,手下可以说是无人可用。

    “孙刃,其貌不扬、稳如泰山。”陆九千给了八字评语,听得予夺抓耳挠腮。

    “那,我接了他的护城令,是好是坏?”予夺追问。

    陆九千搓着下巴,斟酌着回答:“骞王用孙刃吊着赵家也好几年了,怕是双方都快没了耐性,想用你破局。”

    “啊?”予夺捂着头,愁眉苦脸。

    “到了这步田地,你不接也不行,就,小心行事,莫被人抓了把柄。”陆九千一摊手,冲予夺撇嘴。

    予夺唉声叹气地跟陆九千告别,又唉声叹气地去了五兵曹,在五兵曹的院子里,等来了交接的孙刃。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将军了?”面色蜡黄、长相与土豆颇为相似的男人笑着迎了过来。

    予夺赶紧行礼:“见过孙将军。”

    孙刃有些诧异:“你见过我?”

    予夺摇头:“不曾有幸,只是耳闻。”

    “嗨,”孙刃连连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我共事一主,今后就常来常往了。我这人向来没什么禁忌,你且自在些。”

    “是,”予夺点点头,跟着孙刃往屋里走,“我这初来乍到的,还需要孙将军多做指点。”

    孙刃答应一声,邀予夺在桌边坐下:“这护城的事务,说易则易、说难也难,全凭你一份心思。”

    “怎么说?”予夺拎起茶壶给孙刃倒茶。

    “这一呢,”孙刃端着茶杯,小口嘬着茶,“是护,你护的是王府、护的是城中百姓。这两者,可以说是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可你要想,如今天下平定,这城中也有街道官吏,内外无患,有何可护?”

    “嗯。”予夺跟着喝茶。

    “所以啊,就要看这二。”孙刃看着予夺,小眼睛黑亮黑亮闪着光。

    “请指教。”予夺连连点头。

    “这二啊,”孙刃放下茶杯,拿手指敲着桌面,“就是城。就这城里,你脱了鞋扔到大街上,随手就能砸中个非富即贵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护这座城,带多少兵都没用,真有个需要你出面的场合,人家看的都是你背后到底站着谁、是谁在护着你!”

    予夺翻着眼珠想了想,问道:“那我跟孙将军一样,都是王上在护着我们?”

    “你小子!”孙刃一拍桌子,笑得贼眉鼠眼,“还算是有几分机灵劲儿!对,千万记着,咱们都是王上护住的人。在城中行事啊,既不能给王上添乱,也不能给王上丢脸,所谓该硬的硬、该软的软,知道了吗?”

    “明白明白,谢孙将军指点。”予夺跟着笑呵呵点头。

    “行了,我就是来看你的,看完了,我也要走了,”孙刃起身往外走,“交接事宜我都安排好了,你且坐着等一等。你小子,很对我的胃口,改天有空,我发帖给你,你来我府上坐坐。”

    “好,我一定去。”予夺恭恭敬敬送孙刃出门。

    那天之后,孙刃与予夺便熟识起来。两人互相上门做客、对饮畅聊,谈的都是朝堂之事。偶尔也谈军事,但对于武将派系、赵家众人,孙刃从来一字不提,连态度也不曾透露半分。

    “孙将军,”大殿之上,予夺追忆往昔,竟然只能借用陆九千的话来回复骞王,“为人虽直率,却并不莽撞,行事稳如泰山。”

    赵立命听着不停冷笑:“哼,事到如今,你还对他如此推崇?!当真是忠心耿耿!”

    “孙将军!”予夺高声盖过赵立命的声音,继续说着,“深知君恩浩荡,对王上一片忠心。此时,孙家的亲兵尚远在千里之外,若是此时动手,无人接应,要如何收场?”

    赵立命左右看了看,有人对上他的眼神,立马出声应和,冲着予夺喊道:“无人接应?你不就是接应之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予夺抬头看着骞王,“城外还有赵家驻军,若说起事,护城军如何能抵抗赵家军?”

    “竖子大胆!”“赵将军忠心可鉴日月!”赵立命身后众人一阵惊呼,有人抬脚就要踢到予夺头顶,被叶勇等人及时拦了下来。大堂之上,一时乱作一团。

    “行了!”待底下喧嚣渐弱,骞王再次开口,“来人,将陆雨多收押下去。此事交由廷尉监查处,查清之前,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揣测之辞!”

    “是。”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两名侍卫走上大殿,一左一右扣住予夺双手,将予夺带了下去。

    从大殿到监牢,这一路上予夺想过无数次强行脱逃,都硬生生忍了下去。骞王的态度让他觉得此事尚有生机,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更何况,孙刃还没被找到。予夺有几分预感:只要找到孙刃,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做局之人。

    “陆将军倒是清闲得很。”予夺正坐在牢房地上苦思冥想,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睁眼去看,就见左世任拎着个食盒站在牢房外,正低着头眯着眼往里瞧。

    “你怎么来了?”予夺问。

    左世任叫人打开牢门,和予夺对面而坐。他一边从食盒里往外端盘子,一边回答:“现如今,王上能信任的只有左家。夫人派我来的。哦,还有陆公子,他担心得很。”

    “九哥知道了?他怎么说?”予夺一把抓过盘子里的米糕,整个整个地往嘴里塞。

    左世任摊开手:“他能如何说?此事关系太大,发生得又如此仓促,非常人所能理解。”

    他掰着手指数着:“一夜之间,大王子昏迷不醒、护国大将不知所踪、少年将军锒铛入狱……”

    予夺与嘴里的米糕奋战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漏了一条,和亲公主清白受损。”

    “啊,”左世任摇着头,“此乃王室秘辛,无人记录、无从考究。我们么,最好也当不知道。”

    予夺冷哼一声,跟着摇头,却陷入沉默。

    倒是左世任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身为女子,都应该绕着王室走。王室女子,没一个好下场。”

    予夺听得扬眉盯着左世任看,轻声问道:“怎么?你这是,为左夫人鸣不平?”

    “不,”左世任摇摇头,“我们逾矩了。陆将军,此次前来,却是要跟你问清楚:此次刺杀之事,你知道多少?”

    予夺挠着头连连叹气:“事发之前,一无所知。”

    “那你的令牌为何会在大王子手上?”左世任追问。

    予夺皱眉不语。

    “你的令牌加上木心公主的证词、孙刃的书信加上孙家侍从的证词,”左世任抱着手看着予夺,“先是定了你毒杀之罪,随后定了你与孙刃谋反之罪。这铁证如山,你光凭一句一无所知,就想洗脱嫌疑?”

    予夺头都快挠秃了,还是无话可说。

    “唉,”左世任看着牢房屋顶叹气,“我听闻朝堂之上,赵将军要定了你的罪?也不怪他心急,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放过此次机会。”

    “对,”予夺附和着,“这朝中能同时诬陷我和孙将军的,就只有赵家了。”

    左世任缓缓点头:“可是,他就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能拿他如何?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孙将军。若迟迟找不到人,恐怕……陆将军,你近日来,可曾见过孙将军?”

    “孙将军?”予夺努力回想着。

    予夺与孙刃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和亲公主的接风宴上。

    邬国对云国俯首称臣之后,不光是缴了岁贡,还上赶着送了一位王族公主给云国。听说这位公主十分欣赏云国男儿,不等两边商定婚配何人,便急匆匆带着嫁妆直奔千阳城而来。结果这邬国公主都快到了城门口,云国朝堂才收到边境急报,然后一众朝臣意见不合差点在王府里吵翻了天。

    “当然应该婚配大王子!”文官们硬着脖颈直谏。

    “邬国弹丸之地,如何配得上我国未来国君?!”赵家武将极力反对。

    骞王左右看看,定了决策:“属国有如此诚意,绝不能轻视。殿中曹,将王族中尚未娶妻的适龄男子整理成册,让那邬国公主自选。”

    “另外,”骞王无视还在抗议的文官们,继续说道,“吩咐摆下宴席,为远来的客人接风。”

    “是。”众人齐声应下。

    当晚的接风宴,大小朝臣都收到了邀请纷纷出席,王府后院里热闹非凡。

    虽说云国贵族女子也有不见外人的习俗,但当邬国公主携随从出席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就连最迂腐的殿中曹掌令都未发一言。

    众人都沉浸在第一眼的惊鸿一瞥中回不过神来。

    “肤似蜜,眼如星,柳叶弯眉,烈焰红唇,身姿婀娜间,凛然红尘外。塞外美人,果然超凡脱俗!今日得见,哈哈,这才叫夕死可矣!”大王子骞盛榆两眼发光,举着酒杯一边作诗,一边站了起来。

    “当众点评女子,不成体统!”骞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瞪着骞盛榆低声训斥了两句,接着指挥身边侍卫:“给我把他看住了,没我的命令不许离席!”

    “的确是好个女子!”叶勇坐在予夺旁边,一时间也没忍住,轻声赞叹着。

    “怎么,勇哥也动心了?”予夺笑眯了眼,歪着头看着叶勇。

    叶勇嗤笑出声,叹了口气:“你没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

    予夺抬头看着骞王起身迎向邬国公主,又转头看了看众人神情,不由得咂着嘴附和道:“她本就是为了和亲而来,如此,或许再合适不过?”

    “或许吧。”叶勇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晚,骞氏父子三人破天荒地待到了宴席结束,害得朝臣们一晚上都小心翼翼相敬如宾,生怕坏了骞王兴致。

    “那晚之后,除了朝堂之上偶遇,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孙将军。”予夺十分肯定。

    “嗯,”左世任敲着食盒,继续问道,“你和孙将军可有过书信往来?”

    予夺点点头:“请帖谢礼总是写过的,没有其他。”

    左世任低头想了想,又问道:“这邬国的木心公主,你可认识?”

    “并不认识。”予夺连连摇头。

    “在邬国之时不曾见过?”左世任追问。

    “不曾见过。”予夺答得斩钉截铁。

    左世任摇着头:“我听说,那木心公主对你可是熟悉得很。她一口咬定是你给了她毒针,还教她将毒针藏在戒指里,就是为了刺杀王上。她对你的容貌禀性了如指掌,就好像……”

    “好像?”予夺听得直瞪眼。

    “就好像事先记诵过无数遍。”左世任看着予夺。

    “哼,”予夺抱着手冷笑,“真真是肆无忌惮。这些,王上知道吗?”

    “知道,”左世任点点头,“所以你还在这里,不在处决场上。”

    “好,好好好。”予夺在心里把这几家人都骂了个遍,才咧开嘴问道:“那王上准备如何?”

    左世任盯着予夺看了半晌,开口说道:“王上要你,戴罪立功。”

    对面话一说完,予夺就四下打量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摇着头笑得停不下来。

    “陆将军,”左世任轻声劝道,“若你实在不愿,我和陆公子可……”

    “你们能做什么?”予夺打断左世任,“你们能做的肯定都做了。我信九哥,他没阻止你来,就是没有其他办法。左侍郎,你可回复王上,我愿戴罪立功。”

    “好,”左世任起身行礼,拎着食盒就往外走,“今夜子时,我会再来。”

    予夺头也不抬,冲着牢门挥了挥手。

    从被押进王府到关进监牢,予夺已经一夜没合眼了,此时再睡,却又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好容易熬到半夜,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予夺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捏着拳头看着来人走到近前:是左世任带着侍从回来了。

    “你,换上这身衣服。”左世任指挥着。

    予夺老老实实打扮成了一个仆从,低着头跟着左世任走出了监牢,坐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予夺就差点喊出声来,幸好被眼前这人及时捂住了嘴。

    “九哥!”予夺一边含糊不清地唤着,一边拍着陆九千的肩膀。

    “好了好了,”左世任压低声音说道,“时间不多,陆公子还是快和陆将军说下计划。”

    “九哥你怎么来了?!”予夺皱着眉头,瞪着陆九千。

    “我怎么能不来?!”陆九千狠狠敲了敲予夺额头,“你小子还以为这是闹着玩呢?这不是虎啸县哪个员外家里,这是将军府!谁敢单枪匹马去闯,那就是去送死!”

    “你们怎么能让九哥来?!”予夺指着陆九千,冲左世任喊着,“此事与九哥无关,我应下的,我一人够了!”

    左世任无奈摇着头:“我能拦得住他?陆将军,先别着急,先听陆公子说完。”

    “九哥!”予夺转向陆九千。

    “听话!”陆九千猛地将予夺拉到近前,“生死关头,分什么你我!听着,为了骗过赵立命,王上已经下旨定了你的罪,明日便要将你当堂问斩!此事若不成,你要么死在赵家,要么死在大殿!”

    “陆将军有两条路可走,”左世任摇着手指,“一,是奉王命刺杀赵将军。二,是借机逃离千阳城。这一么,虽有风险,却一劳永逸。这二嘛,除非你能将陆公子和那将军府里的婢女一同带走,不然,你一脚踏出千阳城,这两人便会人头落地。”

    “哼,”予夺咬着牙,咧开嘴看着左世任,“我倒是觉得,还有第三条路。”

    “予夺!”陆九千低声喊着,一手掐住了予夺的肩膀。

    “陆将军,”左世任抢先说道,“这话,你没说,我也没听见。咱们多说无益,王室和左家的亲兵已经围住了将军府,三更之后,若你和陆公子还没出来,他们便会撤军。陆公子,夜色已深……”

    “予夺,”陆九千盯着予夺,轻声问道,“还记得咱们是怎么抓到‘大善人’卢一彪的吗?”

    “嗯?”予夺叹着气想了又想,“卢一彪?此时提他作甚?”

    “‘赤兔鬼’张奇?‘风叶子’朱三刀?”陆九千不停追问。

    予夺连连摆手:“九哥!他们和今晚有什么关系?!”

    陆九千两手捏住予夺肩膀,一字一句说道:“能抓到他们,都是因为你听了我的话。今晚也一样,听话!无论发生什么,都听我的!知道了吗?!”

    “我!”予夺为难地看着陆九千,陆九千也紧紧盯住予夺。片刻之后,予夺终于是败下阵来,他点了点头,回答:“好,我都听九哥的!”

    “好!”陆九千放开予夺,坐回垫子上,开始讲述计划:“你被抓进王府之后,左夫人就把骞王的打算告诉我了,他从头到尾都没信过赵立命,但他又碍于城外的赵家军,不能贸然动手。让你去刺杀赵立命,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成功与否他都留了后招,总之,此次赵家必死无疑。”

    陆九千继续说着:“之所以让你去,左夫人说是因为你拳脚功夫厉害,我却觉得是另有深意……无论如何,要从这将军府中全身而退,绝非易事。你听着,早先我已经给童彤带了话,此时,她应该正在侧门等着我们。”

    予夺刚要插话,就被陆九千按了回去:“听我说完。童彤不是个弱女子,她深得赵夫人信任,早就是赵夫人手下的得力干将,掌握了很多将军府的情报信息。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涉险,但这将军府戒备森严,要是没有她,我们根本连大门都进不去!”

    “可她若是……”予夺咬得牙齿咯吱吱响。

    “她如何能置身事外?!若使你易地而处,你会如何做?”陆九千问。

    予夺无话可说,只把双拳捏得发抖。

    “我们到了。”在旁静静看着的左世任开口了。

    “跟我来。”陆九千抢先下了马车。

    予夺跟在陆九千身后,才发现陆九千和自己一样,都穿着灰不溜秋的仆从衣服。

    “从这个巷子进去,”左世任指着前方黑漆漆的路口,“我就在巷口等着两位的好消息。”

    “走。”陆九千轻声叫上予夺。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走着,头顶乌云遮月,四下里竟连一点光线也无,走在后面的予夺全凭陆九千行动间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来判断方向。

    走了不久,顺着巷子转了个弯,远远地予夺就看见了将军府的侧门:那门前点了两个大灯笼,在黑夜里看来分外明亮。

    “到了。”陆九千急走几步上前敲门:“叩叩叩叩,叩叩。”

    “吱呀。”不一会儿,门开了。

    童彤的脸从门后伸出来,她眉头轻蹙,轻声叹着气,说着:“怎么这么晚?小厮都扛不住去睡了,偏只有我要等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陆九千和予夺对视一眼,紧跟着童彤进了侧门。

    “你……”予夺开口想说话。

    “噤声!府上人都睡了,可别吵醒他们,给你们一顿板子吃!”童彤急匆匆打断予夺,指着影壁后面说道,“喏,就在墙脚,担子和桶都给你们备好了,挑上它,跟我来吧。”

    陆九千拍了拍予夺的肩膀,抢先几步走在前面,他从影壁后面拿出了一根扁担和一个木桶,然后回到予夺身边,两人跟着童彤缓步往院子里走去。

    没走几步,予夺和陆九千就同时停了下来,两人刚站定,左边的长廊顶棚突然倒垂下一个黑影。不等地面上三人有所动作,这黑影说话了:“小童,这就是你说的大半夜来收肥的人?”

    童彤后退一步冲黑影点了点头:“对的,十三哥,这两天他们村大丧,白天实在走不开,只能晚上来。”

    “嗯,走吧。”黑影动了动,缩回去顶棚看不见了。

    童彤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予夺他们正要跟上,那黑影又垂了下来,再次开口,语气变了:“不对,我怎么没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你们到底是谁?”

    一瞬之间,仿佛风声都停滞了。头顶乌云飘散,月光照在予夺等人的脸上,只剩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