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的半夜。

    克莱尔也没睡。

    “哦，正好啊林阳，你也醒了啊。我睡不着，想出去游一游，你要一起吗？”

    ……大叔也会失眠么，那还真少见。

    “怎么了，难得来到喧嚣的城市，心乱了吗？”我调侃着，回想起来，除了大灾变第一晚，这还是我们俩头一次都睡不着觉。

    克莱尔反而没有如往常那样开玩笑，而是多少认真到：“心乱吗……有可能吧。那爱丽丝，还是拜托你看家了。”

    “嗯。俩位慢走，注意安全。”

    虽然我还没答应，克叔也只是站在宿舍门边，不过我们俩似乎都熟悉这回事了，又一次夜行嘛。

    我刚起身，克莱尔便也开始迈步，一前一后，穿过工作间，换外出服，拿上轻便的背包，趁手的武器，替代眼睛的摄像头……从末日房车前门出去，踏入了这片大灾变后，幸存人类重新栖居的新天地。

    地下城虽然宽阔，但由于占地的都是低矮建筑，面积也不剩多少了，车子便是停在这一个个预制板房群的边缘，大型升降梯一旁的停车场。

    说是停车场，其实更像个汽车墓地，连我们刚刚改造没多久的末日房车，都已经相当脏了，其他车更是如此，不少车加装的铁皮装甲已经生锈，原本的涂漆更是早就没影了。

    “这儿的车恐怕都不太行了吧。”

    “嗯。要不然也不会停在这儿吧。”

    说罢，我们便路过了一处报废车垒起来的废铁堆，能够时不时听到其中叮叮当当地，有可能是老鼠，但也不排除是活人。

    果然，凑近过后，有一个白发斑斑的老者，一根杆子撑起了一匹乌黑的篷子，像是铁锈结出的树洞，堪堪容下他的身子。看这架势，恐怕大灾变前，他就是在过着这般生活了。让我想起来，还在难民中心时见过的一位流浪汉，他们不会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吧？

    我们没有打扰他的安眠，继续往地下城的‘闹市区’而去，克莱尔说到：

    “小林，你觉得这地下城中心，那大个柱子是个什么？”

    “什么样的柱子？”

    我的摄像头说，那是个类似塔的高层建筑，经克莱尔补充，原来是一个直顶天地的大柱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那颗柱子塌了，地下城也就完了，就像我曾经烧塌的那个马卡斯菌群那样。

    但也正是因此，那绝非一般的柱子，或许有太空电梯的强度，或是利用了某种异常的技术，要不然不可能撑出那么大的一个空洞。

    同时，那也确实是个高层建筑，能够看到有人正在其上放哨，在机器人大行其道的如今，还有活人在做这种工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说不定是这而人口过剩，所以啥工作都会有人做吧。”克莱尔提出了另一种，更符合过往常识的情况。

    “也有可能……”

    相比在僵尸遍地的外界前行，这里还能轻松地聊聊闲话，也算不错。

    等我们步入建筑群，就不止是我们俩在聊天了，嘈杂声不绝于耳，居然确实有相当多的人半夜没睡觉，看来，地下城也同时是一座不夜城嘛。

    “克叔，王波博士他们去哪儿了？”

    “哦。这事还没给你说啊，他们直接被这儿的人……叫什么‘外派员’的家伙，亲自送行，大概是直接去见这儿的老大了。”

    “那大概就在那座塔那儿吧。”

    “你要去找他们吗？”

    “……博士他怎么说的？我们就算是这么分开了？”

    “没有，他们也要在这儿待上一阵，之后再出发时，再商量要不要一路吧。”

    王波原本是研究马卡斯的博士，结合克莱尔说的情况，这座地下城怕是和他关系不小，他们一行人应该是被当做贵宾招待了吧。

    “那算了。他们做他们的客人，我们逛我们的街就是了，克叔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就先随便逛逛吧。”

    除了高塔附近有灯光照明，地下城其余相当昏暗，看得出供电并不算充足。两排房屋的街道上，并没有人行道或者路灯，不如说，街道本身只是后来的建筑‘挤出来’的产物。

    我和克莱尔都久违地闻到了些‘人味‘，但这里并没有什么烟火气，就算有，也被一种奇妙的铁锈味盖过去了，或许总比垃圾排泄好闻，只是这异样感夹杂在群居的人身上，亦是相当刺鼻。

    “我还以为是因为在那个汽车垃圾厂才会那么臭，原来这地下城到处都这样么？”

    “嗯……克叔，这估计就是我们失眠的原因了。”

    这座地下城，正在’机械都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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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就是王波博士么，这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幸会。”

    高塔之上，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刚刚安置好王波博士与他的随行，正准备来一番洽谈，他无疑就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博士口中总在念叨的‘有识之士’。

    说是地下城的管理者，实际上只是这座塔的守护者，至于塔下聚集地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管不住也管不着，约等于半个自治。

    至于为什么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也不是他有多出众，而是原定为这座聚变之塔的接任人们，不管是建设者还是什么，都没能坚持到现在，或许，单纯活着，也算是个过人之处吧。

    开门见山，青年的助手为两人泡好茶后，前者直奔工作主题到：“博士，如你所见，没有主脑，地底太阳尚未点亮。这座地下城还没有真正启动啊，更别说它的完全态，就算XE-666事件已经过去好一阵了，也还远远未及啊。”

    “嗯。主脑我已经在考虑办法了，只是没想到那么早就找到了地下城，所以就先过来了而已。”

    “现在建立联系当然不算晚。王博士你想什么时候来都没问题，只可惜除了塔里，这儿的生活状况确实不算好，这可真是，献丑了啊。”

    作为大灾变前便是旧学派联络人的青年，办事能力自然是有的，但在如此多的人都‘牺牲’了的情况下，不让地下城被外人接管、或是遭到破坏、沦陷于怪物或是新学派之手，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来的路上我们也见到了，你们是在用微粒虫处理生活垃圾吗？”

    “是的。要是没有主脑，在点亮太阳之前，这里就会被增值的机械体吞噬。”

    状况就是那么个状况了，主脑就是地下城的钥匙，不仅得找到它，还得赶时间，才有机会开启宝箱，得到名为未来的港湾之地图，不然，整艘船都会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海里，悄无声息地沉没。

    情况不容乐观，王波博士浅浅地喝了口茶，接着到：“……这情况，塔外的人知道吗？”

    “没有。我们仍然履行着保密协议，而且将这里伪装成单纯的避难所，有助于稳定和躲避新学派的眼线。”

    青年说着，语气多少有些昂首挺胸之意，这塔确实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不过博士却说到：

    “除非有利于生存，今后不必再恪守这些协议了，一切以活下去为优先，必要时，就抛弃这里，去找到其他地下城便是。”

    听到这番话，青年睁大了眼睛，刚刚伸到桌上端茶的手，似乎都跟着茶水一块静止了。半晌，他才缓缓到：

    “……是，博士。”

    “这不是X.E.D.R.A.的命令。”见状，王波博士按住了青年凝固的手，他的坐姿没有变，仍然是变形拉长了自己的手掌，接着到：

    “就算我们今后胜利了，X.E.D.R.A.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才行，这会是X.E.D.R.A.留给你们、留给人类最后的几只方舟。但不得已时，跳船并不意味着绝望，没必要和它一块沉下去。”

    青年望着清澈的茶水，其中倒映着他呆然的脸：“那……你们呢？旧学派的博士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这个国家，不超过一只手吧。”

    “连西联盟的中心地区都是如此吗……”

    “……我会以找到可用的主脑为优先，你们按往常那样，安稳住这里的态势即可，你听明白了吗？”

    说罢，博士这才松开青年的手，那只手，不知不觉间攒成了拳头，片刻，青年坚定到：

    “是。我明白了，王波博士。”他随即端起茶，像喝汽水一样灌了自己一大口，将千言万语咽回肚里，只说到：“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出来吧，让外派员与你们协同如何？”

    “我会考虑的，随时联系就行。”说罢，博士起身，准备离去，青年随其后，他的助手也赶忙到两人身边送行。

    走到门边，博士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回过头到：

    “对了，你叫什么我都还没问呢，这可不行啊。”

    “哦……我叫……”

    先前，也许是保密协议在作怪，青年没有自我介绍，他稍作思考，没有使用X.E.D.R.A.的代号，而是报以真名，那只是个寻常的西方人名，和千千万万活人死人没什么分别，但总归，有个叫得上来的名字，那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