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变: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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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地底生还者

    以下幸存的资料,作为X.E.D.R.A.的遗产之一,由林阳一行人在216X年3月XX日,于设施XF-WU0083收集得到。林阳与菲悦将之记录在一块移动硬盘之中。

    说实话,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形机器人围在我们身边,我还以为,我们是来挖煤矿还是石油什么的。不过我也不傻,能感觉到上面,一直隐瞒着这项工作的真正内容,因为这儿的机器人,感觉,与其说是在挖矿,更像是在考古。

    只不过是,这儿的待遇实在太好了,每天穿上防护服,下来监视一会机器人,它们在一旁挖挖洞,我回去就可以拿那么多,而且当日结算,不少人都是干一两天就逍遥度日去了。

    我可不一样。我已经用这儿的报酬买下了一个CBM(紧凑型仿生模块,或称生化插件),只要再攒够做手术的钱,那可就不是发达了那么简单,一下子就能跻身上层,飞黄腾达了啊。

    现在想来,要是能忘了在地底的经历,我宁愿把这些该死的钱都删了。

    那天,来干活的人比以往多,我和两名面熟的工友排到了夜班。那原本没什么所谓,因为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很短,最长的,听说也不过四个小时,夜里回来,说不定还能去吃些烧烤。

    哐啷哐啷。

    “小王啊,你在这干了一段时间了吧?我记得上次来这,也看到你了吧?”随着电梯下降,一位工友开始和我搭话。

    我回应到:“是啊刚叔,我快攒够钱去做手术了,说不定干完今晚这票,就彻底完事了呢。倒是你,又缺钱了?我记得你来这,好像也不止一两次了啊。”

    “哈哈,由奢入俭难呀,没赚钱之前,都不知道以前的日子那么清汤寡水。我看中了一家不错的夜店,就等着今晚这笔钱呢……希望能赶快完事呀,要不然,可就只能吃些二手的好货了呀。”

    我们俩聊得正欢时,靠近电梯按钮的一人打断到:“嘘,安静点,少说点个人隐私,对讲机是有记录的。”

    “欸,那有什么,老七你太敏感了,现在这个时代哪儿不是摄像头和录音器?能赚那么多还在乎这点儿事么。”

    被刚叔叫做老七的人没有再说话,他其实是我们三人里年纪最小的,寡言少语。

    之所以对他有印象,全因为长相。老七看上去像个劳改犯,光头的后脑勺有个大大的条形码,那条码不是贴纸或者刺青,谁都知道,那是用生物机械刻上去的,只是不知道,那玩意已经在他脑袋上有多久了而已。

    现在,我们都穿着厚重的全身防护服,看不见各自的样子,只能通过对讲机应答。这倒不是为了防什么污染或者辐射,虽然这下面也有那些东西吧。最主要的,是高温和缺氧,越深入地底,这两玩意越是致命。

    在这干活,风险还是有的,不过说得难听些,死人都是自己作的,从没有听过谁来这儿,是好好按照规矩工作,还出了事故,毕竟危险和劳累的活都是机器人在干。

    电梯很大,除了讲话的我们仨,还有两人,他们一直没说话,我并不认识,而且我们负责的区域和高度都各不相同,基本上,每层只会有一个人。

    一路向下,我来到了倒数第二层,算是在三人中间,最下面的一层是刚叔。

    电梯井前方是一个狭长的矿道,旁边还有一个垂直的隧道与电梯并行,它非常笔直,其中附有轨道,仅供机器人穿梭。

    来到一旁,输入密码,准备开启隧道在这层的门,很快矿道里的机器人也跟着响应,来到我周围排着队,准备与隧道里的机器人换班。

    我的工作就是要保证这个换班顺利进行,并观察一段时间机器人有没有正常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例如机器人故障或是隧道卡住了,直接联系地面留守的人,他们再联系专门的维修人员……总的来说,我负责的就是开个门,并在这看着机器人。

    若不是这里的环境太恶劣了,这工作人工智能也完全能做,效率更高的同时也免去了人员伤亡。不用人工智能的原因无非是它们太娇贵了,相比之下用一个主脑来控制低端的机器人就经济得多,就和那些‘机械都市’一样。

    这样一来,省下来的钱自然是变成了我们这些社会闲散人员的报酬,而我们只需要去完成主脑照顾不到的活就行了。

    嘀嘟——嘀嘟——

    不知是不是错觉,隧道门开启的电子音越来越尖锐了,我按住门一旁红色的检查按钮,刹停其中可能有的机器人,门在确认安全无误后才完全打开。

    我探头进入其中,上下望去,里面列着一排排灯,与黑暗的地底形成鲜明对比,但是无论上下都看不到隧道的尽头,给人一种它是一整根管道插入地底的感觉。

    隧道相比于电梯并不大,刚好够一人爬上爬下,不过里面虽然带有维修人员的梯子,我是用不上的,而且轨道没停机之前,摸这条梯子可是犯法的,还有可能被来往的机器人直接撵成肉酱,所以我对它可一点打算都没有,好好的电梯干嘛不坐。

    防护服面罩上附带着检测器,没有捕捉到任何异物,真幸运,看来今晚也可以早早下班了。

    我把身子拉回来,松开检查按钮,退了几步,看着通道里排成长队的机器人,显然也没什么问题可以上报,现在只需要等待其他人的检查完成,隧道就能运转起来给机器人换班,稍等一下就行了。

    不知为何,今晚矿道里异常的燥热。

    防护服背部的小空调嗡嗡作响,转个不停,我伸手往背后探去,试图让自己感受到有风吹过的错觉。只能祈祷它真的没什么问题,心里也安慰着自己总不至于那么倒霉,不然早该在地上就检测出防护服有问题了。

    “……应该不是故障了,今天确实很热,难道这附近有岩浆什么的漏出来了吗?”

    岩浆这玩意在地底当然要致命得多,但也不是哪都有它,毕竟我们又不是在火山边上挖洞,而且也没听说这里出过这种事故……

    嘀嘟——嘀嘟——

    刺耳的开门声再次传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也就决定不再想那么多,反正很快就能收工了。

    不一会,隧道的门张开一半,只够机器人通过,而且能听到其中呼啸着它们穿行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今天听起来似乎也有点刺耳。

    “唉,总不能在这才干了几个月身子就出毛病了吧?那可划不来啊。”我暗自吐槽着,再次靠近门边,准备按下其上的通行按钮,给机器人通行的信号。

    而当我靠近隧道,却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即使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似乎也能听到,那声音简直像是有人在惨叫。

    我顿时寒毛直立,但是检查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把头探进去了,而且大家都穿着防护服,怎么可能通过对讲机之外传出声音呢?

    “没事没事,只是太热了有点急躁而已。”我自言自语着,决定无视这些有的没的,按下了绿色的通行按钮,并给机器人让开道。

    “咦?搞什么?”

    可是机器人没有按照我的预想进入隧道,按理说它们既然已经排成了一队,那运动系统不应该出问题啊?

    “靠,在搞什么啊,怎么正好是排队的第一个出问题了。”我看见队首的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灯也不亮了,只能先把它拖出来,让后面的队列走起来,再去上报了。

    我抓住那个故障机器人的一只手臂,用力将其拖出,那机器人刚刚挪了几步,肩膀却一下爆了开来,我失去着力点,面罩也被糊黑,一下倒在地上

    “啊啊。”我被吓了一跳,不过在这干了这么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我取下腰间的清洗剂,往面罩上喷去,又用手糊了糊脸,总算是去掉了污渍。

    我重新站起来,看到机器人已经开始有序进入隧道,只剩下那个断了一只手的机器人倒在地上,看起来还有些散架。

    “唉,饶了我吧,怎么偏偏最后一天出这些鸟事。”我再次抱怨着,重新回到隧道附近,方便联系地面。

    【员工王淼汇报,E13500工作面,有机器人损坏,请指示。】

    ……嘶嘶……听到无线电的杂音,很是平常,反倒让我冷静了一些,不一会也有了回复。

    【主脑简已收到,损耗不大,地面没有空余,有能力请自行回收。】

    【收到,准备回收机器人。】

    怎么回事?今天居然直接联系到了主脑,以往不都是有地面值班的人就够了吗?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但是我不愿意再去瞎想了。我早已浑身大汗,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弯下身去,准备拖起那具机器人残骸,却发现那个机器人只剩下一半的身子了。

    这爆炸不至于炸掉它半边身子吧?我又仔细看了看,即使擦去了面罩外面的污渍,现在面罩里面也满是水汽,周围已经热到空调失灵了吗?

    终于,我就着水雾的缝隙,看清了地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机器人不是没了半边身体,而是那半个身体已经没入了地里。

    “唔,这什么啊?”

    轰隆隆隆——

    我刚刚直起身,就在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机器人直接回去时,强烈的震动四面八方传来。想要跑路,却被震得一下砸在墙上,还好防护服够重,我靠着墙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但还是被震得头晕目眩。

    完了,该不会地震了吧,电梯就在眼前,没几步距离,我却被震得根本走不动路。

    我只能贴在墙上回头望去,在自己面前,机器人一个个地倒下,它们身上灯也从矿道的尽头开始一一灭去。

    估计是天花板塌了吧?等到灯灭到这里,我估计也就没了,大脑如此不假思索,让我错觉自己是在看VR小说,甚至没有时间去想遗言。

    尽管我连死都想到了,震动又很快停了下来,我缓了缓,没空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拖着眩晕的身子拔腿就跑。

    来到电梯旁,它已经在上升,看来刚叔比我还早就开始跑路了。

    地震的时候坐电梯绝不是一个好选择,可那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通路,身处地下几千米,根本不可能有其他路出去。

    我狂按电梯按钮,简直是度秒如年。期间还有各种杂音不绝于耳,漏气声、机器人的哔哔声、金属的弯曲声、地动的低沉声……却唯独没有警报声。

    终于,我等到电梯,“快进来,这里要塌了!”电梯门还没打开,无线电就传来了刚叔的声音,再次看到活人,让我多少安宁了些,我们一起坐着电梯,继续上升,继续逃命。

    “到底怎么了?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矿道里有什么东西,反正跑就对了!”

    他显得比我还要惊慌,但也无所谓了,只要电梯还在上升,总能出去的,无非是在每层停一会,其他人应该也早就在等了。

    我于是说到:“冷静些,电梯很快的,有余震前说不定就能出去了,别乱动把电梯震坏了就行。”

    “我没乱动啊,靠,早知道……”

    “嘘!有什么声音。”

    我止住刚叔,仔细听,确实有不大不小的震动,而且不在外面,是电梯本身在颤抖。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闭上了嘴,我们不能弄出任何声音,唯恐电梯因为这点动静塌了。其实我只是不想再说话了而已,因为电梯会不会塌这件事我们根本无能为力,我宁愿不去多想。

    在我们接近上一层时,不详还是发生了。电梯开始急促地震动,我们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没可能保持冷静,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电梯到达上层,打开了门,震动才再次停止,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震动来袭,电梯是否还能运转。

    更糟糕的是,直接朝外望去,门口并没有老七在,他在搞什么?

    “别等了!我们直接上去吧!”对讲机在我耳边叫着,我按下电梯按钮,却没有反应。

    “你还在等什么,快关门啊!”

    可是没等我说明情况,老七的声音便打断我们,从中传来的是将死之人的言语:“快出来……别上去……”

    “什么!?老七你在哪,快过来坐电梯我们走了啊!”刚叔很急地催着,黑暗的通道里依旧没有人影现身,我于是把身子探出电梯,果然看到了老七就夹在视线死角,在边上按着电梯。

    不,那不对,他不是按着电梯门的按钮,而是焊在了上面。

    老七整个人连带着防护服仿佛熔成了一块石头,他按着的也不是楼层上下键,而是抱着电梯外面大大的急停按钮,死死地卡在了上面。

    正要伸手去抓住、或是推走老七,刚叔的惨叫声就从对讲机里传来。我猛地转身,看到了他正在被电梯吃掉。

    他和老七、还有那些机器人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地融为了地底的一部分。

    “呜!救……救我!快救……!”他的整个腰都陷到了电梯里,只留下上半身的手臂裹着笨重的衣物胡乱挥舞,如此无力地挣扎着,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对讲机的电子杂音在我耳边一刻不停地跳动……

    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电梯、这整片地底再次剧烈地震动,金属的断裂声连带着扯断了我的心智,因为它就近在头顶!

    咚!

    一声巨响传来,我总算有所动作,头也没回,本能地往外一跃,电梯就在身后整个掉了下去。我面朝侧方倒在地上,要是再晚一秒,身体甚至来不及被地底吃掉,就会被电梯砍作两截。

    刚叔的哀嚎一直在防护服里回荡,几秒后戛然而止,周围的震动也随之停止……

    我倒在地上,双腿又软弱又僵直,像是被打了麻药,膝盖还被厚重的防护服裹住,连弯都弯不起来。过了一会,我才翻身伏下,用双手撑地,终于爬了起来。

    “哈……哈哈哈,老七,你还活着吗?回话啊,到底怎么了?我真是操了,到底怎么了啊啊啊!”

    我甚至不敢看老七的尸体,更别说去碰他,只得对着矿道一通大吼大叫,自然没有任何回应,黑暗里只有机器人残骸夹着的微弱光斑……不如说,我反倒希望这地底只有它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面,地底,脚下,头上,没有一处是安稳的,我近乎吼出一切气劲的咆哮更是无力至极,听不到半点回响。

    “吃了我!吃了我算了,为什么还留我活在这里啊啊啊!”

    我陷入疯狂,瘫坐在地上,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

    然而,寂静的时间终究让我恢复了一些理智,我还是没有去想自己的遗言,脑海里冒出来的全是自己会如何死去。

    就算这诡异的地震停止了,我估计也会因为氧气耗尽……哈,那也太幸福了,仿佛,我现在每一口吸入的,都不过是名为“活下去”的毒药。

    “求求了,别再折磨我了,就像这电梯一样一下子塌了算了,至少不会痛。”氧气消耗前,说不定自己就热死了,无论哪个,死法只会是一个比一个痛苦,从这电梯井跳下去估计都还得落个十几秒呢……

    又等了一会,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过了几秒,又或是几分钟,周围还是一片死寂,甚至让人怀疑刚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不知为何,喘过气后,我的大脑好像在擅作主张地思考着活下去的出路,为了说服它别再思考了,我想到,现在自己离地面至少还有一千五百米,不过,梯子其实是有的,就在那条机器人穿行的隧道里。

    那又怎么样?就算有路,我也不觉得自己爬得出去,1500米,有500层楼那么高,靠双手手脚去爬?机器人都不一定爬得上去。

    我重新站起来,绕过老七扭曲的尸体,来到隧道旁,此时隧道的门已是紧闭,哪种颜色的按钮都没有反应,更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看来,就算有梯子在里面又如何?根本进不去。

    呵呵,想来也是,比起我们这些人的烂命,这条通道要值钱不知多少,这儿的主脑肯定是被设置要优先保护它的。

    “果然啊,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每天随随便便就能拿那么多钱。哈哈,真蠢,我居然会来干这种活。”

    自嘲归自嘲,抱怨归抱怨,我心中却燃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怒火,仿佛遭到欺骗,却又说不明理。

    ……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就只能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

    我捡起一些机器人的残肢,试着将门撬开,与其说是想要打开逃生通道,更像是在报复这份工作。

    果然,那门纹丝不动,就在我扔掉手里没用的玩意时,震动再次传来。

    这次我总该死了吧?在这令人无比眩晕的晃动中,我意外地感到一丝安宁,准备迎接自己的死期。

    震动却很快又停止了,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在发生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我又一次活了下来。

    “草了,现在想死又死不成了,事事都要对着我是吧?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就在我一边骂着,还想吐口痰时,面前的门突然打开了,光亮刺得眼睛痛。

    门只开了个半,和之前只让机器人通过的情况一样,我穿着防护服是进不去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脱去外部的防护服,只保留贴身的部分。

    那同时意味着,可以和这没用的空调说再见了,反正呆在这衣服里早晚也是热死,不如最后让自己轻松轻松吧!

    我于是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只留下贴身套装,并将过滤面具调整至直接与氧气瓶相连,有点类似潜水员,在这比海洋更深厚的地底多少有点滑稽。

    出来后,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清爽,还更热了些,看来那个空调还是有点用的。但是我早就不打算回头了,将身子挤进门里,抓住梯子,我于是成功爬到了隧道里面。

    隧道似乎有些倾斜,因为我能趴在梯子上面,所以爬累了还能休息一会,算是今晚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吧。

    纵使如此,只爬几步便非常的累,通道里面和外面都同样的热,何况我还背着个大氧气罐子,穿着密封的贴身服,汗水根本排不出去。

    我就这么爬了一会,上下望去,已经看不到门了,然而任何方向都感受不到距离的变化,无论头还是脚,只有绵阳无尽的灯和轨道。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了。

    “呜,可恶,太可恶了。”心里泛起阵阵无力和恶心,我不管怎么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我再次放弃,近乎等死时,隧道的灯也遥相呼应,从上到下逐一熄灭了,没有比这更通情达理的死法了,我也跟着闭上眼睛,中断思考,准备沉沉地睡去,并且再也不打算张开眼睛了。

    在灯逐一灭去之前,我隐约听到了隧道门关闭的声音,那样就好,运气不错还能留个全尸。

    可这副钢铁棺材并没有留给我一个宁静的葬礼。

    轰隆隆隆——

    又是地震,这地底震个没完,让我有些不耐烦起来。但是马上,我也多少释怀了,也是,就算躲到隧道里,也不过减弱些许震撼,随它去吧。

    但是这次震动不比之前,它细长持久,不晕人,但头皮发麻,不得已,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面罩本就限缩的视野如今更是漆黑一片,但我还是隐约觉得面前有什么东西,这震动中夹杂的正是它像在吼叫一样的声音。没错,有东西正在朝自己迅速袭来。

    虽说如今还能不能活命,我差不多是放弃了,但要我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只面目可怖的怪物?那还是拜拜了您嘞!

    我松开手,试图往下跃去,却因为隧道是倾斜的,根本落不了多远,眼见自己又要砸在上面,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够笨了。

    可没等我落回隧道上,那“怪物”就袭击了我。

    “呜!这是什么啊!?”

    液体的触感,非常湿润又顺滑,一下将我的温度拉低,那不就是水吗?到底怎么了?

    惊慌之中,面罩里也涌入了它们,我将过滤模式调为全封闭的同时也舔到一些,那确实只是水。

    我就这么被不停往下冲着跑,很快也被淹没其中,水的速度比我快得多,也就是说它们是从地面而来的吗?

    哈,看来我爬上去不成,反而要被冲到最下面了,哈哈哈,那算什么。

    唉,随它怎样吧,反正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我无声地叹气,顺着水流不断向下,深入地底,霎时间,水流的降温倒真让自己安心了不少。我看了眼氧气瓶的余量,还够我在这呆上好几个小时,而在那之前我肯定会掉到隧道的最底部。

    期间,我顺着水流掠过了自己来时的门,它已经再次关闭。看来,那门会突然打开,并不是我运气好,而只是为了在给隧道灌水前,将门用作排气口而已。

    管它那么多,反正也没救了,不如就顺着这股水,去到地底,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刚叔还有老七他们,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时间,好奇竟然在心底里胜过了其他一切情绪,心态随之转变后,确实没了戾气。随波逐流,逆来顺受,说的就是这种状态吧。

    唉,要是自己早点明白这些道理,哪至于沦落至此,还要什么CBM,好好活着,大口呼吸地面的新鲜空气,再点根烟,自由自在,好不快哉。

    可惜现在自己只能继续坠落,继续往下而去,那由不得我,若是这隧道全都填满了水,那估计我头上能有千万吨的水压。

    想到这里,我才方觉不对,不过已经没时间考虑了,水柱的末端已经触底,我能察觉到巨大的反冲即将袭来。

    也不知在这巨浪之中护住头部能有什么用,但我还是反射性地蜷缩身子,很快波浪就从后背打来。

    “咳!”这一下给我拍的不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的巨力,按理说近似自由落体了这么久,无论是我还是这些水,速度都相当之快,相互之间的冲击力也应该更大才是。

    倒是,自己还没有被这千百米深的水压死,也算是不可思议了。

    我于是乎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平静之中,仿佛大脑已经超脱了这副身体,开始自顾自地畅所欲言。

    冲击结束后,我慢慢下潜,估摸着还得有一会才能落到底部,这段意外的空闲让我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越来越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玩意。

    隧道的底部,我在这个干了小半年也从未见过,听说也就是像盾构机那样的玩意。不过,重要的可能不是这隧道本身是怎么样的,而是它到底挖到了什么?

    像是什么岩石和电梯会吃人,这种事情闻所未闻,那真的符合物理学定律吗?

    我这算不上聪明的脑袋并不能给自己答案,可转念一想,若是我知道了答案,那或许这地底也就不再那么吓人了?至少我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算是比刚叔和老七他们活明白了一些吧。

    想着想着,也就沉到了底部,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才朝下面望去。

    那隧道的底部,居然就是个玻璃罩子。

    这里没有驾驶室,不是漫画里那样巨大夸张的钻头,也不是现实中盾构机的精妙刀盘,看上去就和里面养着花花草草的园艺玻璃罩一个样,拿锤头一敲便碎,它到底是怎么钻到这地底的?

    玻璃罩子散发着微光,让我想起了通道里的机器人,当手脚碰到它,我很快发现那副脆弱的模样不过只是表象。

    被我触碰的地方进一步发光,并且稍微变换了形状,我马上明白它不过是刚刚变成这个样子,便于承受水压。

    隆隆隆——

    又是毫无理由的响动,我将注意力从玻璃罩上移开,还是看不太清楚地底。

    只能发现,这玻璃钻头正好在一个巨大洞穴的顶端,那真的非常巨大且空旷,让人怀疑它为什么不会坍塌。

    然而,比起现在这些奇妙见闻,比起刚刚死里逃生发生的一切,接下来我看到的东西,着实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恐怖和伟大。

    我并没有真的看到那是什么,毕竟小小玻璃罩的微光,我那无知的目光,都不足以照亮它。

    但是当它靠近时,我瞬间明白了,原来造就这低沉的巨响的,造就这改变我人生的工作的,造就这吞噬人命的地震的,只是它的心跳。此时我甚至觉得,就连太阳也不一定能完整地照出它的身形,总会有阴影存在,而我就在那之中。

    呜!

    一呼一吸,它的本体其实与我离得不近,我能看到的只有这空洞之中悬浮的众多微粒,它们似乎比这照不进光的世界更黑,进一步映射着它的身影,传递着它的伟力……

    每次脉动,我的所有内脏和神经也会一起鼓噪起来,犹如被一位看不见的巨人捏在手心,它还没有用力,只是晃了晃手,人就成了肉酱。

    呃!

    每次搏动,如同整个地震的能量都在我身上释放,我捂住自己悸动的心脏,同时无比明白,自己承受不过是那万分之一的万分之一。

    因为这力量根本没有针对任何人。它只是生活在这里,像是午后打盹的巨龙,而我不过是个贪图它的宝藏而乱入的小孩。

    顺着这股重压,脑袋无比惊恐地想要在什么都捕捉不到的视网膜上留下噪点,眼球狂乱地跳动,因此出现了关于它的幻觉,是它在通过这无形的巨力彰显自己的样貌……

    不管那是什么,它不可能是我们凡人能够直视的东西,要是我们都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它的震动一定会推动气体压碎我的眼睛。

    我捂着头,耳朵也跟着痛了起来,应该是由于这里一直有着超出人耳范围的声波在作祟……最后,我只得默默低头,唯一能看见的玻璃罩子也在不断改变形状,只有机器仍然在适应着这人类不该踏足的世界。

    呼吸更是毫无保留地急躁,却又不敢大口喘气,生怕惊动了它。

    若是让它的注意力有眨眼那么一瞬的时间面向这边,自己、连同这几千米深的钢铁隧道,也不过是一只不小心蹭花了它的外皮的小虫。

    而仅仅从这微小的漏洞之中,它溢出的力量已经碾碎了我人生的一切希望,压瘪了我们在地底留下的一切发现,摧毁了我们文明引以为傲的一切智识。

    大脑拼命挤出的这三言两语,是我最后的挣扎。越是理性地思考,越是合理地疯狂。

    啊啊啊啊啊啊!

    最终,我还是惨叫了出来,若不是如此,我可能先一步将自己吓死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用生命呕出的吼叫,也未曾在它的眼里留下一丝渣滓。

    后来,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自己连同那条隧道,已经被整个地抽回了地面。

    结果,有幸一瞥到那副身姿的我,反而是这深渊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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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员工王淼,失踪。你的名字已经被我们合法地消除,放心,你的亲属会得到应有的理赔,而我们也会理所应当地照顾你剩余的人生。”

    “你为什么在通道里?回答问题。”

    【审讯开始,主脑简已上线】

    “你在这呆了三个月,是工作时间最长的员工,你是何方指使的间谍?回答问题。”

    【机械扫描结束,未发现脑部有改造迹象】

    “你和同事的对话记录我们全都有所保留,摄像头也拍到了你在地底的活动情况,不要尝试说谎和狡辩。”

    【心理扫描进行中,未发现说谎生理特征】

    “你会得到自由的,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虽然不能再用那个名字了,但也不缺那点人际关系不是么。”

    ……

    “好吧,那我们只问一个问题:你在钻机底部停留的3.33秒的时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

    “今后的时间很多,你会想明白然后回答我们的。”

    ……

    主脑‘简’已保存,记录已上传,本地备份将在检阅或再次转移后销毁。

    项目编码:XE-004-S001。

    第一次审讯,时间:公历2158年4月16日12:00:00开始24:00:00结束。

    审讯未完成,囚犯身份已确认,执行命令:XC-0123,消除对象所有社会属性。对象复制已完成,伪造事故资料中……亲属抚恤与死亡认证进行中……

    第二次审讯,时间……

    %---------------------------------------------------------%

    在那之后,曾经被叫做王淼的人也变成了老七的模样,他和我们,也就是和一众X.E.D.R.A.的科学家一样,先是被世人遗忘,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养老院里,度过自己的劫后余生。

    而他的脑袋里,有着大灾变的“另一个”真相。

    我的名字总能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过往,因此我们聊得很开,很快成了朋友,这几篇资料也是经他同意,我才写出来的。

    一天夜里,我通过他过往的生活习性,悄悄在他梦游的时候,记下了这样的呓语:

    “哈,哈哈哈。主啊,你原来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下,原谅迷途的我们没能及时找到你吧。”

    “啊,主啊,拯救我们吧。在地底重新受肉的您,就要破开那微不足道的衣壳,重新回到尘间了吧。”

    “主啊,让我再多等您一会吧,作为唯一知晓您伟大的我,莫不是已经有了最大的幸福。”

    看来,他在地底到底看见了什么,是有答案了。

    X.E.D.R.A.旧学派,王波博士著。

    于2161年9月,秋分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