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轶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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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癌症

    重明剧烈的咳嗽着,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卷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碾在上面使劲扭动,直到金黄的烟草与脚下漆黑的沥青再也分不出区别才停了下来。

    他的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打印纸,封皮上写着《天华市肿瘤医院检验报告单》。

    就是这张报告单彻底击溃了他的生活。

    癌症。

    一个看似遥远的名词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

    重明绝望了,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然后突然之间就看到了结局。

    他怎么也想不通不抽烟、不喝酒、坚持锻炼、上过大学、服过兵役、身体健康、思想积极向上的新时代青年怎么就一夜之间成为了癌症的座上客。

    起初他还以为是体检中的误诊,但是在辗转了多家医院后全部都得出了相同的结果——肺腺癌。

    “呼!”一阵咳嗽后,胸口似乎通畅了不少,抹了抹眼角因咳嗽而憋出来的眼泪他又点了一支烟。

    重明并不会抽烟。

    他只是在恨。

    为什么从不抽烟的他会患上肺癌。

    “去走一走看一看吧……”

    “虽然手术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是我个人不建议手术。”

    “小伙子,多吃点好吃的,心情好了什么都有可能。”

    ……

    这一个月里他几乎访便了全国肿瘤方面的名医。

    但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无法手术。

    这是死刑的宣判,只是没有具体的执行日期。

    这一个月来他的心情也经历了惊诧、恐惧与绝望。至于此刻,他对死亡已经认命似的不再恐惧,取而代之的则是遗憾和不甘。

    手机随着熟悉的音乐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重明看着屏幕上的标注,沉默片刻便将电话挂断了。

    这个人他不想见,不想看,也不愿和对方多说一句话。尽管对方是他名义上的生父——起码对方对这点是坦然承认的。

    “嗡嗡嗡”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小明,我是孙颖。教授这里不方便接电话。你是不是需要生活费了?我刚给你打钱了,需要什么自己买吧,如果有其他地方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帮你安排。”

    “狗屁!”重明骂了一声,这样的状态他早已经习惯了,近十年来他和父亲的直接对话屈指可数,更别提见面了,每次都是那位叫孙颖的助理来回复,用的还是他爸爸的手机,重明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叫对方一声妈更为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吸了两支烟的缘故,重明觉得脑袋有些发懵。晃晃悠悠的靠着天台的栏杆坐了下去。

    看着放在一旁的香烟,他又点了一支放在嘴里狠狠的吸着。

    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重明想法很纯粹,不会吸烟的人却得了肺癌,如果这最后几个月不在吸上几口的话,这病岂不是得的太冤枉了。

    如果此时有老烟枪看到重明的抽烟方法,恐怕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子。99元一包的顶价烟,在重明手上像不值钱的草棍子一般点燃,一口烟吸进去吐出来,没有丝毫的享受过程,反而还要揉着被烟草熏得通红的眼睛硬着头皮去吸。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重明啐了口吐沫,一片裹着烟油子的飞沫喷了出来。

    “真想不通那些人们怎么就好这一口。”重明嘀咕着,使劲锤了锤胸口。自从查出肺癌以来,他一直都觉得胸腔里有个东西堵在那里。他自嘲的笑了笑,也许这根本就是心理原因在作祟,在确诊前他浑身上下哪儿都没事,可自从下了诊断书后,这身体反而天天不对劲儿。

    要知道影像诊断上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70乘50囊状物。这么大的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长出来的。

    “要不要告诉妈妈?”重明的手指点开妈妈的电话,犹豫一下又挂断了。

    妈妈。跟他爸爸一样,只是一个记忆中的存在。自从他上高中以来每年都有一笔钱会在固定的日子里打到卡上。在多年前他还偶尔会和妈妈通电话,但是自从他上大学以后就完全失去了妈妈的消息,只是每年那不菲的生活费却从未中断过。

    直到去年有人告诉他,妈妈和继父带着他们的孩子去了欧洲定居。

    重明当时笑了,笑的很开心。只是眼泪却怎么止不住。

    自己作为一个亲儿子,却要从别人的口中知晓母亲的行踪。

    自己作为一个亲儿子,却要从一个助理口中来了解父亲的状态。

    “算了,不打扰了。告诉了又如何?等我死了,他们也就少了这份麻烦。”

    “可能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份累赘吧。”

    “嗡嗡!”手机又震了起来。

    重明看了眼屏幕。“9月24日11时07分重天祥向您转账5000000.00元。”

    “呵!真不少。”重明撇撇嘴,将手机收了起来。好像在父亲眼里,他打电话永远都是为了钱。而这个父亲也从不吝啬,每次转账都是七位数起步。一年下来给到他手里的钱至少有一个小目标。

    这些年他的银行账户里的存款几乎要突破九位数的极限。这其中没有一分钱是自己赚来的。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能让他再活一年吗?

    重明叹了口气,身上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又开始发烧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总是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烧、莫名其妙的昏厥,所以他一般都不会离开家太远,以便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到家中。就算是要到离家远一些的地方,他也尽量选择在路上人多的时候出行,万一自己突然有了什么意外情况,起码会有好心人帮忙报警给自己收个尸。

    这个天台是自己家楼房的顶层。这栋楼并不算高,只有四层。但是在整个小区都是几十层的高楼中环抱着的这一栋小楼却显得分外亮眼。特别是在天华市这么一个帝都的伴生卫城的城市中,这样一栋小楼全年的物业费就足以抵得上一个普通人家全年的收入。

    重明曾经也哭过、闹过,也曾向父母恳求、甚至是哀求过。但除了那银行卡内一直上涨的数字外,他们从未有过任何表示。

    渐渐的,重明习惯了,想通了,最终也放弃了。

    起码自己过的还不错。何必强求那么多呢?

    重明回到卧室裹着被子哆嗦着,整整一大把的退烧药被他吞了下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么大的药量至少能够让他在几十分钟内就把体温控制到正常的状态。

    但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重明觉得自己起码已经在被子里蜷缩了一个多小时,但是那种透体的寒冷不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比之前更加严重。

    “该死的,这个药量已经没用了吗?”重明嘟哝着,将手伸出被子,在枕头旁摸到了手机,咬着牙拨通了刘阿姨的电话。

    刘阿姨是孙颖为他雇佣的专职保姆团队的负责人,整个保姆团平时就住在小楼的一层,主要负责日常的卫生保持、和花园的打理,偶尔也会给重明做几道家乡菜来调剂口味,虽然费用不少,但重明也压根不当回事,毕竟这栋房子里的一切费用最后都会算在他那个早已忘记样貌的老爹头上,或者说这整栋房子都是他那个老爹的财产,他这个儿子也算是捡了老爹的现成便宜。

    “明少爷!”

    重明一阵无语,在他看来这个保姆团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让他接受不了,整个一个团队里七八个人从老到少竟然全都管他叫少爷,尽管他特别强调了很多次,可每次大家都是答应过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重明也许又要耗上许多口舌来说教。可此时高烧不退的他真的是没有力气去计较这种事儿了。

    “刘姨,我发烧了。”

    “啊?”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一阵东西翻到的声音,重明扔下了电话。他知道,马上这小楼中的所有人都会挤在他这间屋子里。

    “咚咚……少爷。”

    不到几十秒的时间,他的屋门被敲响了,刘阿姨熟悉的声音传来。头昏脑胀的重明轻轻的哼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场高烧来的太快了,他在天台时还只是觉得发冷和头晕,但是直到吃完药前后也只有不过半小时的时间,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身上的肌肉在不停的痉挛抽搐、就连神志也开始恍惚和中断。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身边有很多人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一阵阵的凉意不断的从身体各处传来。最明显的是一股近乎刺骨的凉意正顺着自己的手臂向着全身蔓延。

    “这是干什么?他们在给我输液吗?医生这么快就到了吗?”虽然重明眼不能看,口不能言,但是来自于身体各方面的触感还是将信息反馈到了大脑。

    突然他感觉到大腿根部一阵刺痛,似乎有个坚硬的东西深深刺入了肌肉之中。

    “体温多少?”

    “血液温度44.6,比十分钟前高了1度。”

    “保持观察。将数据同步传给教授。”

    “王医生,别乱说话。”

    “没事的,刘队,他听不到。这个体温足够让他大脑死机了。”

    “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执行的是普通任务吗?”

    “是,刘队。”

    此时的重明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数台设备围在他周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重明做梦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群给他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大哥大姐们竟然在这一刻都如神医附体般为他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而他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栋他住了数年的小楼中竟然有着如此专业的医疗设备。

    忙碌的保姆们沉默下来,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各自的工作。一连串的数据被汇总发送出去,只在必要的时候做一些小声的交流。

    “血液温度46度,胸腔内温度44.9,已经超过极限值了。”

    “囊状物未观测到异常。”

    “血液温度45.7。”

    “血液温度45.3,还在下降。”

    “开始撤除设备,他要退烧了。”

    “血液温度44.7。”

    “43.7,退烧速度加快了。”

    “撤除全部仪器,静推安定,保留生命维持设备。”

    重明浑身滚烫,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空气在经过嘴唇时都会留下丝丝灼热的感觉。炽热的皮肤在空气中不断的痉挛抽搐着,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自内而外的恶寒让他浑身每一个器官都在颤抖。

    这其中有高烧的缘故,但更多的确是对于身边这些人的恐惧。

    在人们都认为在超高体温下不省人事的重明,其心中却是对周围一切的感知清晰无比,他能听到输液器中药水落下的滴答声,能听到监护仪每隔几秒的滴滴声中不同的频率长短,甚至他能听到身边每一个人心跳的声音。

    而他们那悄声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的传到重明耳中。

    “他们早有准备!原来我早就在他监控中了。”

    “这么说我那老爹也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了!看上去对我不闻不问,实际上我平时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这些仪器设备……他们也许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得病,所以提前就安排好了设备和医生。”

    “那为什么在我查出癌症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都默不作声?”

    各种猜测瞬间在他脑中跳出,最终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他们知道我生病了,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或者说,从我听父亲的安排搬到这里的那天就已经成了他们观察的小白鼠。”

    “他们在多年前就知道我一定会得癌症吗?”

    重明在内心深处莫名的生出一股恐惧,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名研究人员,但是从来不清楚父亲在做什么研究,只有孙颖隐约的透露出父亲的研究方向关乎世界的走向。

    此刻他心中对父亲的研究项目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癌症若能被治愈的确对整个世界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只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成了他的试验品了吗?为什么不去找民间那些确诊了癌症的患者?

    或者说,父亲的研究项目是如何确定诱发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