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的速度有所加快，但士气也低到了极点。

    又听那赵长老说道：“小姐想带走受伤同门，我理解，小姐不舍抛下同门尸体，我亦理解，我不理解的是，小姐为何还要带上朝廷的走狗？”

    黎晨不能动弹，多少有点进入看戏状态，心想那赵长老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朝廷的走狗”又是谁？

    他抬头张望，却发现所有都向自己看来。

    黎晨联想起之前有人叫自己“丘八”，想到自己要送信给知县，想到自己与众人不同的穿着，想到之前众人对自己隐隐约约的警惕与不友好……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刚才还在想众人会把自己丢下车，没想到这么快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赵长老说得对，我等一直疑惑，当时受伤门人众多，小姐为什么定要将此人救出？”

    抛尸的青年人高声附和，压抑的情绪有了宣泄，好似攻击朝廷能让他忘却刚才被发现时的羞愧一般。

    “为什么要带上朝廷的走狗，朝廷视我等为反贼，屠我兄弟，灭我手足，害我们还不够惨吗？”

    众人也随之附和，他们先是问李寒霜原由，但很快便转移方向，发展成了对黎晨的人身攻击。

    “丢下去！”

    “把那疯子也丢下去！”

    更有甚者，直接伸手向黎晨抓来，黎晨挣扎不脱，只能任那人把自己往车下拖。

    “住手！”李寒霜说道。

    张铁山听她说话，纵马挤到车边，将那人与马车隔开，救下黎晨。

    那人瞪着张铁山，却又不敢动手。

    “我救他，自有原由，到了叶阳县便告诉你们。”李寒霜说道。

    赵长老问道：“为什么不现在说开？朝廷用心险恶，若真带此人到叶阳县，那就晚了，等待我们的怕不是朝廷大军的埋伏！”

    “你们这么多人，还盯不住一个伤员？”张铁山讥讽道。

    赵长老冷哼一声，说道：“谁知他有什么手段传递信息？你非要拿大家的命来赌？”

    黎晨没想到这群人与朝廷关系这么差，也不知道朝廷怎么害了他们。

    但他意识到，自己成了那赵长老动摇李寒霜权威的一枚棋子，虽然不知逃亡队伍为什么带上自己，但李寒霜定然有她的理由。

    若她要保自己，本就不多的权威定然受损，人心彻底倒向赵长老那边。

    对同门他们或许有些顾忌，但对朝廷的人……

    黎晨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小一只逃亡队伍里面，竟然也有争权夺利。那赵长老也是人才，武力不如李寒霜，便开始瓦解人心。

    自己在车上不知躺了多久，他早不说晚不说，非得现在说。况且车上还躺着一位朝廷人员，他也不知道，说明他根本不关心车上躺的是谁，不过是借题发挥，想架空李寒霜罢了。

    好在黎晨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从没指望活着出去，早死晚死，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差异。

    他对李寒霜略有好感，不想让她为难，便扶着马车挡板，压着嗓子的疼痛，尽量大声说道：“诸位，说得对！”

    众人纷纷诧异地向他看来，连李寒霜也回过头，没想到黎晨开口便说这样一句话。

    黎晨继续说道：“我是朝廷的人……虽然我认为自己不会滥杀无辜……但谁与我有仇，便来杀了我，抛下车吧。”

    他说话时喉咙非常痛，像有根针扎在脖子上一般，所以说长一点的句子时，有些断断续续。

    众人面面相觑，却未有人上前，倒是那赵长老停住马，等黎晨马车靠近。

    “谁会与你一个无名小卒有仇？”赵长老轻蔑道。

    “但灭门之日，你们朝廷密探出现在秋水阁，定然与那些贼人脱不了关系，血海深仇当算你一份。”

    “我来杀你！”

    黎晨听他说话，也不畏惧，用嘶哑的声音哈哈笑道：“反正我活不了……与其拖累你们……不如死个痛快！”

    “是条汉子，倒比某些人光明磊落。”张铁山抚着兄弟的尸体讥讽道，众人沉默不语。

    黎晨继续说道：“死前，我只有一事相求……不是私事。”

    “你有什么遗言？”赵长老问。

    黎晨不看赵长老，扭头对李寒霜说道：“这件事……是求姑娘的。”

    李寒霜看着他，点点头。

    黎晨从胸前带血的衣服里摸了摸，掏出那封被血水浸透的信封，交到李寒霜面前：“请姑娘，务必把此信……交给叶阳县张知县，此事关系……叶阳县百姓生死。”

    他又扭头对众人说道：“此信极为重要，送到……定是大功一件，少不了诸位赏赐！”

    他对李寒霜拱手：“这便是在下最后的心愿了……还请姑娘成全！”

    众人议论纷纷，有关心百姓的，有说是官府险恶是圈套的，有想富贵险中求的，他们说得低声，但全落入了黎晨的耳朵。

    黎晨不管他们，只是看着李寒霜，他觉得她虽表面冷漠，但顾及同门，人品不错，兼之武艺高强，值得托付。

    只需要她答应，那便可以放心了。

    “好说！”赵长老一口答应，便要提剑来杀黎晨，夺了他的信。

    李寒霜斜视了赵长老一眼，说道：“你敢？”

    赵长老被她瞧着，也不敢上前，只是历声质问道：“你一定要不顾门人安危，护着这朝廷狗贼吗？”

    李寒霜不理他，只是盯着黎晨手中信，陷入沉思。

    等了许久，李寒霜突然问黎晨：“你没有失忆吗？”

    听她说话，众人突然都住了声，好像都意识到了什么大问题，看着黎晨。

    黎晨惊讶道:“你怎知我……失忆了？”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没人回答。

    却听那马车老人说道：“此地流一滴血，便会失去一段记忆。按你的伤势，本应该什么都忘了才对。”

    “你却还记得送信……啧啧。”

    是啊，我为什么其他的不记，偏偏记住这个？他更加确信送信是自己的使命，老天让自己活着，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情。

    黎晨看着手中的带血信封，信封用红漆封口，没落姓名，只留有一层一层的血迹。

    他不知道谁将信交到自己手里，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它被转手多少次，但既然他死前还记得这件事，那么他就不能让信断在自己手里。

    用不多的生命换一个把信送到叶阳的机会，他觉得不亏，于是再次将信封前推：“还请姑娘成全……”

    众人与黎晨想的完全不同，他们见过太多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同伴，所以知晓黎晨还记得送信的难度，也惊叹黎晨的执念之深。

    李寒霜不接血信，只是深深地看着黎晨，赞许道：“倒是忠心。”

    “那帮我……”黎晨趁热打铁，话还没出口，却又听李寒霜说道：“但我不帮朝廷做事。”

    黎晨愣了，没想到她拒绝了。

    “所以你自己送吧，你会活到叶阳县的。”

    众人一片哗然。

    李寒霜又对众人说道：“这人我保定了，要杀他，便先杀我吧。”

    “谁先上来？”

    见李寒霜铁了心要救黎晨，赵长老冷笑一声，众人也只得低头不言。

    李寒霜环顾四周，见无人上前，便又问道：“没有人吗？”

    “那此事到此为止吧。”

    她坐回马车驾驶位置，看着同门的身影，有些意兴阑珊地挥起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