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之如果我死了
反正也没人看,大胆预想一下我如果突然离开世界,所有人会是什么样子。
一天凌晨,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如同梦魇一样的感觉,身体动了好几次都起不来,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已经坐起身来,开始如同往常一样,虚度着时间开始玩手机,过了一会,我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我似乎醒了好几次,又似乎一次都没有睁开眼睛过。
“这个月是大进还是小进,就29天。”
父亲的说话声在耳边,他似乎在翻日历,我却听不清了,脑海里开始闪过一些片段,看见小时候父亲送我去上学,走在前面的样子,远远的一个背影,我感受不到风雪,也感受不到父亲是我的父亲了,看见父亲在后面扶着我的车座子,教我骑车的画面。那些很久都没有想起来的事,突然如同昨天般鲜明。
我感受到胸腔在缓慢的起伏,头也有些胀痛,心跳的很缓慢,有些刺痛,耳朵边是旷世持久的嗡鸣声。
父亲自言自语了一会,又去扒灰,进进出出几次,拎了一桶煤回来,他转头看见女儿还躺在那,被子盖着脑袋,似乎还没有醒。
“晚上老玩手机不好,按时按点睡,我每天都睡了两觉,还看你在摆弄手机,一天天的把眼睛都玩坏了。”
父亲自言自语一阵,又去生火,烟雾登时填满整个房间,他过去,把女儿的被角往上面抻了抻,而后去开门,外面下了雪,素白一片,风有些大,他打了个寒颤。
眼看着屋里暖和起来,两只猫已经费力的从女儿的被窝里爬出来烤火了,她还是没有醒。
老人打开冰柜,翻找着东西:“早上炖茄子,焖米饭行不行,你吃茄子不?”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他于是默默把茄子拿出来,又打开唱戏机听了一会吕剧。
“大闺女,快起来吃饭了,爸爸炖的茄子。”
“大闺女,起来吃饭了,”父亲又大声问,那边还是静悄悄的。
他于是把菜盛出来,走到女儿那,伸手扒拉了一下,心里疑虑,往天这个时间人早该起来了。
我感受到一股冷空气,甚至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是暖的,父亲探出手来,推了我一下子,粗糙的双手有温热的感觉,我的灵魂似乎已经坐起来了,但我没有感觉,动不了。
“大闺女,你咋的你,怎么不说话?”
父亲推了两下,突然觉得人硬邦邦的,他不敢相信自己所想的,往脖子那探了探,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他慌了神,大声喊了几句,又去探呼吸,扒开眼皮看,人确实是死了。
“你咋的了这是,是不是吃什么药了。”父亲喊着冲出门,去喊邻居一家:“我闺女不动弹了。”
“睡觉呢吧?”
“不是,她没气了。”
邻居也吓了一跳,两口子赶过来,犬吠的声音很吵,那条狗好像看着我的方向,我走到它面前,狗瑟缩了一下,往后退去。
“哎呀!怎么整的,孩子这没气了,快打救护车。”
父亲凑上来,按着我的人中突然哭了。
“没用,你按那没用,这人都已经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都。”
救护车半天才来,但是父亲已经坐在我身边有一会了,他一直扒拉我的眼睛,甚至用了力气来掐我的胳膊。
“人已经死了,”大夫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又去探颈动脉,“不具备抢救的意义了。”
“那谁家姑娘死了!”
“谁?”
“就是……”
“哎呦,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会?”
“什么病啊。”
“咱也不知道啊,就知道人没了。”
许多人围坐在炕上,我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们看向父亲:“你是给这孩子和桂珍一样买口棺材还是拉到街里火葬场。”
“我家有车,可以帮你送去。”
父亲擦了擦眼泪:“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
“问你话呢,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先放一上午吧,人有的没死透还能缓过来呢。”
“快别扯淡了!”
“我挑个好日子,给孩子买口棺材……”
“哎,大闺女哎”
父亲哭出声,又来看我,把被子依旧盖的严严实实。
“这孩子怎么好好的死了,”别人问。
“我哪知道,我做好饭去喊她,我还寻思她今天怎么睡那么长时间,哪成想,哎……”
父亲买了一口不错的棺材给我,依旧埋在五队的坟地那里,和我的母亲作伴。
父亲老泪纵横,哭了一路。
同车的男人都诧异的看着他,这么多年,倒只知道这人犟,不知道他哭什么样。
阴阳先生落了棺,舅舅开了车把父亲送回家。
父亲坐在炕上,又是一阵哭。
他想不通,那么小的孩子,没病没灾,怎么突然没了。
过了一会,孩子二姨打来电话,而后是大姨。
“埋了吗?”
“埋了”
“你也别太难受,孩子走了这回你自己什么打算?”
“以后再说吧,”父亲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哭腔。
我的手机震动了几声,有不知情好友发来的消息,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还有班级群里关于报考执业助理医师的新通知。
我飘在上空,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猜到我手机锁屏密码是我的生日,微信上还有一些钱。父亲第二天办了席,一群人去街里,草草的吃了一顿,姑姑也在那抹眼泪,我凑过去看她,也是第一次见姑姑哭。
舅舅端着酒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我这外甥女,走的太突然了。”
父亲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又下来了,几个认识的叔叔给他夹菜,他只是连连摆手。
我看着他们,感觉也不过如此,没有人感到特别难过,好像死说起来那么吓人,真的死了,大家却都能心照不宣的接受了。
父亲心情低沉了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那些酒席上的菜,舅舅做主张都给他打包拎回来了,父亲简单吃过饭后,打开唱戏机,躺在炕上,只是偷偷抹眼泪。
唱戏机的声音震耳朵,猫狗饿的不行,在那里扯着沙哑的嗓子叫,父亲坐起来,拿了几个馒头,扔给狗,又给猫倒了点菜汤,也扔了一个馒头。
我看着屋子,身体很轻盈,听见父亲自言自语的声音又传来:“爸爸就你这一个闺女,哪能亏待你啊,哎,你那棺材,爸爸都给你买最好的,还指望着你埋我呢,现在倒是走在我前面了。”
我飘过去看我的手机屏幕,那个朋友的消息两天前发了一条,没得到我回复,也没有继续发,一切都好像如同平常一样。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死了的事算是平静下来了。
没人再问怎么死的,安葬花了多少钱了。
旁人劝父亲拿着剩下的钱找个老年公寓养老去吧。
父亲摇摇头:“哎,这就我一个人了,没什么意思了,我哪天死还不一定。”
过了半年,一切如常,偶尔有几个同学发过来零星几条消息。
定向的事我没去,人家打来电话问了才知道我已经死了,父亲哭出声来:“孩子已经走了。”
没要违约金,大概是看父亲不容易,刚安葬了我也确实没有什么钱了。
于是,几个同去定向的同学也知道了。有人自发给我发了一个朋友圈,大意是我已经去世了。
世界平静的运转着,又是半年,还有不知情的人,发来复制粘贴的新年祝福,我却不能回复了,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电视的声音放的很大,我的手机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过了两年,无人再给我发消息了,父亲已经拄着拐杖了,佝偻着腰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头了,姑姑总来看他,如同我活着时一样。
过了三年,四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我了,手机偶尔还有些八卦消息,和各种弹窗,不过电量终于还是耗尽了。
猫狗也死了,父亲坐在门前晒太阳,又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
他有时想起我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拨了电话去,隔了一会对面接通,已然是新号主,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过来时,父亲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失神了一会,他又继续摆弄唱戏机,按键已经不好使了,他按了半天,来回循环几首有些哀的歌。
世界安安静静的,黑夜白天,一周一月一年,过去了好几年,父亲的身体已经没那么硬朗了,他也没那么想我了。
我已经走了许多年了,坟头的草都已经很高了。